第194章 一封信

王大猛抱着那个老相框擦了又擦，一边擦，一边掉出了眼泪来，不知道是因为太过思念老爹，还是因为早没发现这老相框能卖二百块钱。

他在那里悲伤地抹着眼泪擦相框，而我的注意力却放在了那个老相框拿走后暴露出来的墙体部分，因为外面有遮挡物的缘故，那一片长方形的墙体比其他部分要白一些，但因为这房子长久无人居住，无法通风，墙体上都受了一些潮气，墙皮部分都有点凸起。正因为如此，我看到那片长方形区域里面还有一个不算明显的小的长方形轮廓。

我轻轻拍拍王大猛，安慰道：“生前不尽孝，死后就别哭了，反正你爹也听不到。”

王大猛眼泪更多了，他双手拍着大腿道：“我哪知道他当时走的那么突然啊，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啊。”

我提醒道：“那你老爹有没有给你留下过什么遗物啥的？”

王大猛摇头道：“没有，我那时还上着高中呢，我班主任接了我妈的电话，就说我家里有事，让我赶紧回来了，等我回家，我爸都从医院里的太平间给拉回来穿上寿衣了，所以，就算有遗物，我也不知道，估计后来都被我妈改嫁时候给带走了吧。”

我说：“那你妈怎么说改嫁就改嫁了呢？”

王大猛将那老相框轻轻放在一边，道：“这事说来就话长了，我爸那一走吧，当时对我打击非常大，感觉这人生太他妈操蛋了，我爸累死累活半辈子，说走就走，连一句话都没留下，那我在学校里发愤图强是为个啥？为的是将来有一天，我这小心脏也哆嗦几下就撒手人寰？那他妈的多没劲啊，那时候我正看着余华的《活着》呢，我当时就想了，这人呐，过就要过福贵当浪荡子的那几年败家的生活，鹰击长空那叫扯淡，吃喝嫖赌才是人生啊。”

我愣道：“人家的《活着》明明是描述世间沧桑和人生苦难的故事，就像那句话所说的，没有比活着更美好的事，也没有比活着更艰难的事。那本书是让人感受到到面临困难和死亡时的心情和态度，目的是让人明白人生的深刻意义。你可倒好，男主最终的人生意义没看到，前面作死那几年的精髓倒是让你领悟透彻了。”

王大猛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嘛，大家看他沧桑苦难，我就看他吃喝嫖赌，那又咋了？这不都是同一个人的人生么？”

我笑着说：“余华老师要是知道有人从他的作品里悟到了这种人生真谛，估计要带着菜刀连夜坐飞机赶过来杀人灭口了。”

王大猛说：“人与人的经历都不一样，在看待问题时所产生的思想就会有很大差异，要是让别人在看《活着》时死了爹，没准跟我的想法差不多呢，可事实上是，大家看《活着》的时候都没死爹，我死了，这就是问题所在。”

王大猛非常聪明，他不仅在化学方面有着极大的天赋，在思想方面也有着一些自己的认识和见地。我望着王大猛那如棉线一般的眼睛，感觉这哥们当初要是能好好完成学业的话，现在怎么着也是个年薪百万的主儿了，抑或是成为国家在化工方面的科研人才了。

我说道：“所以，你小小年纪就领悟到吃喝嫖赌的人生真谛之后，放弃了学业？”

王大猛道：“那当然了，我可是个非常果断的人，说不学，就不学，那时候学校的老师天天劝我，让我珍惜眼前大好时光，把握住青春岁月奋力拼搏，我也不是没动过心，可以一想到我爸穿着寿衣的模样，那些励志的话就完全没什么作用了。就那么半死不活的混了小半年，距离高考还有一个月的时候，我在一个月黑风高的夜晚，跳出了学校的院墙，结束了自己的求学生涯，也算是给自己的青春划了个悲伤的句号。”

我笑道：“上学时候写作文还不错吧？这几句话给自己整的还挺有调调，可惜啊，明与暗，只在一念之间。从那之后，你就开始在社会上吃喝嫖赌了吗？”

王大猛道：“严格意义上讲，是从我妈改嫁之后吧，我刚逃出学校之后，也不想回家，从不跟家里联系，估计当时我妈都以为我死在外面了吧。我那时候天天在外面跟着几个哥们儿在网吧瞎混，那个年代玩游戏能赚钱，不像现在，到处都是他妈的从玩家口袋里往外掏钱的。我那几年里玩传奇，玩梦幻，代练卖装备，那可是十几年前哈，一个月能挣两三千呢，不是哥给你吹牛逼啊，就哥这智商，玩游戏也比他们强，尤其是玩私服的时候，四处找bug，再根据bug刷装备，曾经在一个私服里面，我一月刷了一万多块钱的装备，也是从那个月起，我正式开始了吃喝嫖赌的生活。不过人都是顾此失彼啊，我在外面混了两年，等我回家的时候才发现我家里蜘蛛网都结满了，我妈也成为别人妈了。”

我说：“所以你就干脆继续玩失踪了，对不对？”

王大猛笑道：“那还能咋地？家没了，妈也没了，我还回来干啥？”

我问：“那你恨不恨她？”

王大猛道：“恨她做啥？我选择了我的人生，她也选择了她的人生，从这人权上讲，我们都是平等的，谁都有自己选择的权利嘛。”

我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对王大猛道：“那你就没有在家里找找你老爹有没有给你留下什么遗物？”

王大猛道：“我爸是突发心梗死的，哪有时间给我留遗言或者遗物？所以我也压根没想。”

我指着墙体上的那淡淡的长方形轮廓，道：“那这里面会是什么呢？有没有可能是什么家传之宝啥的？”

王大猛顺着我指的方向一看，也惊呆了，他撑着膝盖站起来，缓缓走到墙边，用手敲了敲那一小片长方形区域，不出我所料，果然传出一阵空旷的闷响，这底下果然是空的。叶寒和大灯也凑上前来，盯着那一小片墙体，发出阵阵惊呼，叶寒道：“阿飞，你这狗眼可是够贼的啊，这里面没准藏着什么武林秘籍呢或者存折呢。”

大灯道：“也有可能是他爹的骨灰罐。”

王大猛摇头道：“不会的，我爸的骨灰罐跟着下葬到墓里了，那是我亲眼所见的。”说完，他颤抖着双手轻抚着那片长方形区域，激动道：“爸，难道你真的有藏起来的宝贝？这是要助你儿子再发一笔啊，南无阿弥陀佛，好爸爸你真是太棒了！”

我从旁边的地上找到了一块玻璃碎片递给了王大猛，他接过玻璃片，沿着那个长方形伦坤小心翼翼地刮了起来，那墙体本就有些潮湿了，之前抹上的腻子都已经有些起皮，在这玻璃片的刮蹭之下，墙皮很快都剥落下来，没多会儿，就露出了里面的一块青色石板。

王大猛搓了搓手，将那块石板抽了出来，一个长约30厘米，宽约20厘米，深约20厘米的长方体墙洞就露了出来，可是，里面并没有我们所想象的那种装有什么武林秘籍或者传家之宝的黑盒子，从外面看起来，那里空空如也，什么也没有，就是个单纯的墙洞而已。

王大猛一看里面空空如也，傻眼了，我走上前，伸手往里摸了摸，发现底部有一个滑溜溜的东西，抽出来一看，是一个普通的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几张叠起来的白纸。我递给王大猛道：“看看吧，没准是张巨额欠条呢。”

此时的王大猛看到墙洞里没有宝物，脸上已经挂满了失望，他哀叹一声，道：“得了，我们家里什么经济实力我还是很清楚的，我家里只有给别人打欠条的份儿，绝没有存欠条的可能。”

“那好，我帮你看看好了。”说着，我打开了这个透明的密封袋，从里面掏出了那几张叠在一起的纸，拆开之后发现那是两张过去常用到的红线信笺，上面写满了不算太工整的字，竟然是王丰收留给王大猛的信。

我一边看着，一边读了出来：

大猛你好，见字如面。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我可能还在，也可能不在了。小时候你爷爷找人给我算过三次命，这三个算命先生像是商量好的一样，都说我的寿限是40岁，现在你爸再有三个月就40岁了，心里有点慌，所以就写下这封信。再一个，前几天我就感觉心脏有点不舒服，偷偷去医院检查了下，说我血脂有点高，最好住院，不然会有危险。现在的医生竟他妈扯淡，我还以为高出多少呢，就高那么一点，咱还怕个球啊？再说了，不到半年你就要高考了，我说什么也不能在这种关键时刻让你分心。

我虽然不怕心脏有问题，但我怕三个月后，这老天爷看我这小命太金贵，再给我收了去，不然那几个算命先生怎么能算出一个结果呢？所以才决定要给你写下这封信。

有几句话，爸爸想给你交代一下。从清朝以来，咱们王家人世代都靠着老祖宗的火眼之术存活，可以前那都是战乱时期啊，生存和生活得不到有力保证，咱们靠那火眼之术能够在乱世中平稳度过。可现在不一样了，国家经济在飞速发展，科学技术也在显著提高，大家都忙着学习、挣钱，不会再有打仗的了！所以，在你小的时候，我就决定不再让你学这火眼之术了，未来，我们王家人也就不需要这种秘术了！

咱们这秘术是厉害，可对我们的眼睛伤害太大，而且还从很大程度上限制了我们的发展，除了干这隔土观金的活儿，其他也干不了。你从小就聪明，老师教的东西一点就透，所以你一定要好好学习，保持奋进，用你学到的文化知识去武装自己，去多多挣钱，去给社会和国家做贡献。能让咱老王家也出一个名牌大学生的话，就算是火眼之术到咱们这里断了，你这大学生也不会辱没了祖宗的恩德。

所以，大猛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哪怕是我真的死了，哪怕是你妈改嫁了，你也一定要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当然，老天爷可能也不会收走我的小命，你妈也是个好女人。兴许这封信，你永远都不会看到呢。

最后，我想告诉你，咱们王家其实有一个秘密，我怕我死了之后就没人知道了。你记得我跟你提过你太爷爷的故事吗？你太爷爷全家当年被山东巨匪刘黑七给掳到了无柳市，差点被杀掉，幸亏有一位叶姓的大侠出手相救，我们王家才得以保全下来。当时你太爷爷将咱们家世代相传的总兵腰牌给他作为信物，只要他们带着腰牌来找咱们，咱们王家人一定要出手相助。叶姓大侠勇救我们王家的故事，咱们这几代人都相传已久，可是，这其中还有一个秘密，却只有我们火眼之术的传人才知道。

这个秘密，那就是……算了，大猛，我还是不告诉你了，你知道那个秘密之后，或许不是什么好事，或许还会给你带来大灾祸。你只要能学有所成，那秘密也就不重要了。但是有一点你要谨记，如若有一天拿回了那枚总兵腰牌，定不可让它落于外人之手。切记，切记！

儿子，我将这封信藏在咱们家相框后面，如若有一天我真的死了，你肯定会因为想念爸爸而过来拆取相框，届时凭你的聪明才智，就会发现这个隐秘的墙洞。当然如果我有幸没死，这个秘密就不重要了，就让他一直藏在这里面吧。

再见，儿子，千万要好好学习，成为国家栋梁啊，就算成不了国家栋梁，也要成为对社会有用的人，别像那些整日只知道吃喝嫖赌的人渣，还不如咱村里的一条狗活得有尊严呢，他们活着都是浪费空气，死了都是浪费土地，我呸！提起人渣就想骂街！俗话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可别让那些人渣靠近你。

爸相信你会成才的，加油，儿子！

望你成龙的爸爸：王丰收

2004年11月3日

其实当我读到那个秘密的时候，王大猛就想过来抢夺信件了，但叶寒和大灯是干啥的？那俩人略施小力，就将王大猛挡在了身后。

读完信，我将它递给了王大猛，道：“事实证明，我跟你爹在看待相框的想法是一致的，只可惜你不按常理出牌，没有过来找那些老照片，否则……你现在过的或许就是另一种生活了。”

王大猛接过那封信，呆呆地坐在地上，他长长呼出一口气，又看了一遍他爸爸生前留下的话，失魂落魄地瘫软在地，随后，他两行浊泪流下，口中发出了一声又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