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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你说什么?”青钰难以置信, 脸『色』瞬间惨白。

她用刑虽能令他痛苦万分,但绝不会真正地伤害他的身子,人分明刚刚还是好端端的,为什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昏『迷』不醒?

若他此刻当真出事了, 那她定逃不了干系, 届时便如了旁人的愿,给她扣上一顶谋害亲兄的帽子, 那她亲自过来拿人还有什么意义?

青钰来不及思考, 快步折返回去。

她一路急得几欲跌倒,方才的从容『荡』然无存,秋娥一路小心搀着她, 青钰猛地推开了门, 进门时一个踉跄, 险些摔倒, 又顾不得其他, 只急匆匆往床榻奔去,却看见李昭允躺在床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她微微一惊,连忙伸手去探他鼻息, 见还有呼吸,心底巨石这才落下,连忙去掐他人中。

掐了半天, 面前的男子却是毫无反应,青钰唤道:“李昭允?李昭允?废太子?哥哥?”

他仍旧毫无声息。

青钰心底一慌,转身喝道:“拿银针来!”

侍卫连忙奉上银针,青钰咬牙,对准了他的人中,猛地往下扎去,谁知针还未刺入肌肤,手腕却蓦地一紧。

她一愣,对上面前男子漆黑的双目。

李昭允微微一笑,伸手在她面前一拂,一股不易察觉的幽香瞬间弥漫上来,青钰下意识一吸,便感觉浑身的力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抽离,身子已坐不稳,朝他软软地倒了下来。

“你……”

她惊怒,才吐出一个字,便倒在了他的怀里,方才还在“昏『迷』不醒”的人已慢慢坐了起来,伸手将她肩头揽住,柔声道:“睡吧。”

青钰惊喘一声,靠在他怀里动弹不得,手抽动了两下,试图挣扎,眼皮瞬间重了起来,连动一根手指都没了力气。

只能缓缓阖目……

最后看到的,是他万事自在掌握中的微笑。

她这是……输了么?要被他杀了?

她眼里划过一丝惊恸,哪怕如何挣扎,也抗不过汹涌而来的黑暗,黑暗将她往下不断地拽着,青钰闭上眼的一瞬间,眼角溢出一丝晶莹的泪。

“公主!”

秋娥惊呼一声,正要上前,却看见废太子慢慢将公主放倒,又慢条斯理地拿出袖中的钥匙,解开了手脚上的镣铐,抬脚走下了床榻。

广袖垂落,他负手而立,微微一笑,“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秋娥,你和你的主子,都输了。”

秋娥惊得说不出话来,“你……你方才都是在骗我们?”

“疼是真的,她下手从不心软。”李昭允笑了笑,略偏了偏身子,垂目看着昏『迷』在榻边的青钰。

妹妹出落得越来越好看,也越来越无情。

可就算如此,他也还是了解她的,到底是一母所生,血脉相连,他清楚她会做出什么样的选择,所以才能如此精确地算准她的行为,反将她一军。

秋娥紧张地看着李昭允,此刻李昭允离公主更近点,她不敢轻举妄动,怕他对青钰不利,可她等了半晌,也不见他有什么动作,不禁问道:“外头已经被包围了,殿下当真是要杀公主么?”

毕竟是一母所生,秋娥年幼时,也曾目睹这对兄妹感情多好。

当真是……说杀就杀么?

趁着青钰昏『迷』,秋娥还是下意识地唤了他“殿下”,明明人已被废了三年,但秋娥从小到大都是唤他“殿下”,早已在心里,只默认了他为太子殿下。

李昭允垂目,广袖低垂,抿唇不语。

秋娥彻底慌了,忽然扑通跪了下来,眼泪瞬间夺眶而出,她哀哀求道:“奴婢求殿下,放过公主吧,公主之前并非故意伤害殿下的,殿下不知,她这些年过的甚为辛苦,之前对殿下如何冷嘲热讽,只不过都是在说气坏而已,在公主的心里,您仍旧是她的哥哥啊!”

见李昭允神『色』冷淡,仍旧未曾说话,秋娥面『露』绝望。

秋娥又何尝不知,就在方才,谢章两家的人同时包围了宗府,便是铁了心来要公主的命。公主若束手就擒,后果是个死,若选择挣扎,劫持废太子,那更是坐实罪名,顺了他们的意。

左右都是死局,如今除了拖延时间,希望在外头的宋大人能想办法救救公主,或是眼前的废太子还能顾念一下兄妹亲情,便再别无他法了。

秋娥暗暗咬牙,膝行上前,直到眼前出现一双云纹白底丝履,她俯身磕了磕头,继续哭道:“殿下,实不相瞒,公主这些年一直在思念着殿下,可她这样好强,越是在意您,才越是不肯与您和好。从前每逢中秋,都是殿下在陪着公主,可这三年来,公主夜里常常唤着‘哥哥’,殿下在她心里,仍然是世上唯一的亲人……”

“这些年,旁人都说新帝宠信公主。”秋娥抬头,掩面哭道:“可陛下待公主一点不也好,公主如今身子染疾,时时刻刻离不开『药』,说到底,不过是棋子罢了,奴婢求殿下可怜可怜公主,不要伤她『性』命……”

她字字哀恸,企图用所谓亲情,来争取一线生机。

李昭允垂目扫了一眼秋娥,当年钰儿十三岁便吵着想在宫外建公主府,这秋娥,是他当年亲手为钰儿选的贴身女官,如今跟在钰儿身边,也已有多年。看这模样,想必也忠心不二。

他墨瞳冰凉,负手冷淡道:“你所言未免太过虚假。”

秋娥一愣,被他一语戳中心思,竟是连哭都忘了哭了。

李昭允哂笑一声,偏头看向半倚榻上昏『迷』的青钰,“我是她的哥哥,怎会不了解她,你说她四夜思我念我,倒不如说她这些年来,都是为了恨我而活,恨不得时时刻刻将我碎尸万段。”

秋娥惊道:“殿下……”

她心底绝望,难道今日,真的别无他法了吗?

李昭允低头一笑,忽然自顾自地摇了摇头,“我又几时说了,今日是专程为了取她『性』命?”

秋娥一愣,“那您若不取公主『性』命,又为何要『迷』晕公主……”

为何『迷』晕?她若好好醒着,会任由摆布吗?

恐怕宁可冲出去拔剑自刎,也不要他半分怜悯。

“交给我罢。”李昭允叹了一声,并不过多解释,只走到青钰跟前弯下了腰,手臂穿过青钰的膝弯和腋下,将她抱了起来,小心翼翼地平放到软塌上。

她昏『迷』不醒,容颜恬静安然。

“傻妹妹。”他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发。

他坐在床榻边,就这样低头望着她,窗外是啾啾鸟鸣,这一瞬间,时光回溯,他们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东宫的暖阁里,小姑娘玩累了便睡了,较为年长的哥哥替她披上被子,笑骂道:“傻妹妹。”

那时的少年,十五六岁,少年老成,他常常思考:他父母『性』子皆正经,他平日里也算不苟言笑,可为何会有了这般闹腾的妹妹?钰儿顽劣起来,谁也管不住她,他每次都铁了心要罚她,可一见了她无辜的小脸,却又总是生气不起来。

这样的问题缠绕了少年许久,他觉得自己是个有原则的人,偏偏在妹妹跟前丢了原则;他觉得自己是个严肃的人,可偏偏只有妹妹说他温柔;他自诩的高傲、冷酷、杀伐果决、底线分明,在她那处都成了不值一提。还是少年的太子殿下不禁感到郁闷。

可郁闷久了,也想通了,这可是他的妹妹呀,她出生时,他便在摇篮前瞧着她,看着小姑娘学会走路,学会叫哥哥,也渐渐出落得越□□亮,她将来还会嫁人,还会儿孙满堂,等到垂垂老矣,她还是他的妹妹。

想到这里,少年心底总会升起一股暖意,他开始默默地告诉自己,他一定要好好照顾她,看着她如何出落得倾国倾城、举世无双,他让她做这全天下最幸福尊贵的女子。

可后来,他当真没有想到,会被她撞破自己暗中谋划之事。

——“钰儿,哥哥本打算着,等你及笄后,便为你寻一个好儿郎嫁了,护你一辈子快乐无忧,我们的长宁公主,将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尊贵的女子,可是,哥哥注定对不起你了。”

将她悬崖之时,素来不甚表达内心想法的他,头一次说出了自己想了无数遍的话。

他想为她寻个好儿郎,送她风风光光出嫁。

他想看到妹妹长命百岁,快乐无虞。

可他是太子啊。

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穿上朝服,他不是她的哥哥,只是面对着四面八方明枪暗箭的储君。

有些话说不出口,也不需要特意说出口,李昭允从不多说,他自小熟读四书五经,受孔孟熏陶,其实并非『性』情凉薄之徒,哪怕身居高位,为了大局亲手“杀死”她之后,他也曾午夜梦回,无数次梦见妹妹哭泣的脸。

她在朝他哭,喊着“哥哥”。

他一伸手,想要把她抱入怀里之时,她却又尖叫着躲开,说他会杀了她。

他又何尝不自责。

青钰安安静静地躺在榻上,双目紧闭,眼角闪烁着一抹泪光,李昭允伸出冰凉的手指,轻轻蘸了泪珠。

她以为,他又要杀她,所以哭了么?

真傻,一如既往地傻。

她再打扮得雍容华贵,企图向他宣告自己已经今非昔比,可在他眼里,她也还是那个需要保护的小妹妹,会被飞虫吓哭,缩在他的怀里瑟瑟发抖。

他一向了解她,可她却不了解他,六年前,她高估了他的仁慈,六年后,她又低估了他的宽容。

李昭允仔仔细细地瞧了瞧她,起身拢了拢袖子,淡淡道:“让开,孤要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