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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那年初春, 冰雪消融,春暖花开,春风拍打着窗棂,小公主李青钰趴在窗前看着外头开了的桃花, 兴奋地笑道:“哥哥哥哥!你瞧, 花儿都开了呢!”

书桌旁端坐着一个少年,白衣蓝袖, 玉冠冰凉, 正低头看着书,闻言只抬起漆黑的眸子看了一看,淡淡道:“一树桃花, 未免显得单调乏味, 长安城外有一大片桃花林, 妹妹若能老老实实把书背下来, 孤便带你去看。”

“真的吗?”小姑娘开心地蹦起来, 随机想到什么,又落寞地低下头来,一点一点地蹭到少年身边来,拉着他的衣摆摇,软声道:“哥哥,我的好哥哥, 哥哥是全天下最好的哥哥,我实在背不进去书,我不如哥哥聪慧, 也不是读书的料,就连魏太傅,都说我愚笨呢……”

少年抬手敲她脑门,佯怒道:“孤与公主一母同胞,公主若是愚笨,那又是像是谁?”

小姑娘捂住脑门儿,陷入了纠结之中。

她娘饱读诗书,琴棋书画无一不精通,她爹爹,那可是皇帝,一代开国帝王,怎么可能蠢笨?这样说来,她其实也不笨……

小姑娘想了想,又一本正经地狡辩道:“我随了爹爹的英明勇敢,随了娘亲的美貌,至于智慧,自然都是给了哥哥,正所谓,人无完人,扬长避短,方是上……”

话未说完,少年又敲她一下。

俯视着不断撒娇的妹妹,少年沉『吟』一下,又说:“不如这样,我带你出去赏一趟桃花,你回来后,便借桃花『吟』诗三首,届时将成果交给母后,如何?”

青钰心底暗喜,这还不简单?她到时候随便买通几个负责采购物资的小太监,让他们悄悄在民间找书生作诗,莫说三首了,便是三百首也问题。她佯装为难地低头思索了一阵儿,才抬头“勉为其难”道:“好吧,待到回来,我一定好好作诗,一定不让哥哥失望。”

少年抚着下巴,温柔地笑了。

他以为,妹妹的顽劣会有个限度,这一趟儿出宫赏花颇为尽兴,本朝民风开放,姑娘们也是出得闺阁,青钰在桃花林一路撒欢儿狂奔,晚到累了才被哥哥抱回皇宫,翌日便迅速完成了诗稿,递给少年时胸有成竹,似乎早有准备。

少年低头扫了一眼。

第一首,辞藻华丽,用词大胆。

第二首,质朴简单,借物言志。

第三首,引经据典,博古通今。

一看,就不是同一个人写出来的。

小公主李青钰事后便被罚了跪。

跪在殿中还不老实,每隔一个时辰便问少年,“哥哥,你不累吗?”

“哥哥,现在到用膳的时辰了,你不饿吗?”

“哥哥,你晚上啦,你今日一整日都没读书,不怕太傅责罚吗?”

少年心底清楚她在打什么小算盘,靠在柱边,抱胸微笑道:“不累,有劳妹妹挂心。”

小姑娘耷拉起脑袋来。

……

后来,青钰终于摆脱了哥哥的责罚,她心底记着仇,好几日不去找他,本想着哥哥会过来哄她开心,谁知一年多日,少年却将自己关在了东宫,不知忙活着什么,青钰心底好奇,终究是按捺不住,亲自去了东宫。

可东宫的总管元霖却将她挡在了外头,说太子殿下此刻正有公务处理,让她明日再来。

青钰浑不在意,闹道:“能有什么公务?哥哥平素处理公务也将我待在身边呢,我偏要找他,你又能如何?”

元霖抹着额上的汗,弯腰哄道:“公主莫闹,此事甚为重要,太子殿下下了死令,不许放任何人进去打扰,公主先去中宫玩儿,等殿下处理好了公务,再带一些小礼物,去中宫娘娘那儿找你玩儿好不好?”

青钰眼珠子骨碌碌转了转,心底嗤之以鼻,哥哥才不会嫌她烦呢,他肯定是罚她跪了一整日,心底正内疚,这才不好见她。这元霖偏偏油盐不进,她面上佯装答应,转身走了,待到元霖的视角消失在眼前之后,青钰便悄悄抄了小路,绕到东宫荒凉的角落里,命雪黛搬了凳子,小姑娘提着裙摆,动作熟练地爬上了高高的宫墙,又从上头一跃而下,拍了拍手心。

大功告成!

青钰心底窃喜,悄悄躲过所有东宫里的宫人,轻车熟路地找到了太子素来处理公务的宫殿,她将耳朵贴在窗棂外,隐隐听到了说话的声音,嗓音温和清雅,果真是她的哥哥。她故意弄出了声响,引诱门口的侍卫都悉数过来察看,趁他们不注意,悄悄推开门,溜了进去。

殿中寒凉,金砖反『射』着淡淡的冷光,青钰蹑手蹑脚地靠近屏风,不让柔软的鞋底发出声音,她听着内阁传来隐约的说话声,捂着小嘴偷笑,不无得意地想:哥哥肯定想不到我偷偷地溜进来了,也不知是什么事儿如此神秘,我要不要躲在此处,待会儿等他出来,就吓他一吓?

就像从前那么多次一样,小公主决定了,要在这里等着哥哥出来,然后她会扑入他的怀中,撒娇耍赖,软磨硬泡,少年心肠一向软,只要她撒一撒娇,他就不会生气,还会带她出去玩儿。

那时的青钰,是这样以为的。可她听见哥哥说的话之后,却好像被浇了一盆冷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少年站在窗前,冷淡道:“老三这回是淮西赈灾,想借弹劾姜淮,暗示父皇,是孤在结党营私,暗囤私兵。”

老三,正是齐王,其母妃乃是不受宠的赵贵人,青钰对这位庶出的哥哥没什么印象,只记得也是个温和谦逊之人。

少年身后站着一个身穿官袍的中年男子,正是时任兵部侍郎的高铨,他微笑道:“殿下打算如何?”

少年转过了身来,冷笑道:“杀。”

“让他没有这个命回京,以为得了父皇一时赏识,便可以在孤的眼皮子底下动孤的人?”少年神态漠然,语气简单得好像是要捏死一只蚂蚁一般,“他一心想护那一方淮西百姓,也得有这个命去护。”

少年说完,又问高铨道:“事情都安排好了么?”

高铨笑道:“臣的人已经准备就绪,如今淮西军上下已军心不稳,届时只要我们的人动手,他们便会顺势哗变,当晚便能趁『乱』杀了刺史,并大肆屠杀百姓,等到『乱』得无法收场之时,殿下再去御书房,向陛下请命亲自奔赴淮西平『乱』,届时这哗变的罪名,自然也能扣在齐王身上,全天下人都会以为,齐王扰『乱』军心反被哗变将士所杀,是咎由自取。”

少年微微一笑,缓声道:“高大人是孤的左膀右臂,若无你,孤也走不到这一步。”

“为殿下效劳,是臣的本分。臣只愿殿下早日登上至尊之位……”

话尚未说完,便听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撞倒了,少年神『色』一厉,甩袖快步走了出来,却看见青钰躲在角落里,泪眼朦胧地望着他。

少年冷声道:“你什么时候进来的?谁许你进来的?”

他从未用过如此冷漠的语气,狠厉的神态与她说话,青钰哭着去拉他衣袖,仰头哀求道:“三皇兄是个好人,哥哥,你不要伤害他好不好?他也是我们的亲人啊。”

少年却狠狠攥住她的手腕,盯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道:“这么说,你全都听见了?”

青钰被少年阴鸷的神情吓住了,一时噤了声,呆呆地望着他。

少年身后的高铨眸子闪了闪,快步上前,在少年耳边低语了几句什么,少年垂下眼,过了许久,才蓦地伸手,将青钰劈晕了过去。

她再次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软禁在东宫,身边的侍卫把手森严,没有人放她出去。她想去劝哥哥,去救三皇兄,去找母亲求助,可她没有办法,太子以妹妹黏他的理由搪塞了所有人,所有人都以为小公主又离不开太子殿下了,没有人怀疑,她究竟撞破了一个多大的秘密。

那些淮西的百姓又有什么错?三哥哥又有什么错?血脉相连,可为何她一向温柔的哥哥,却能面无表情地说要杀自己的兄弟?

青钰不想坐视不管,不想让哥哥酿成大错,可她终于打晕了侍女逃出去之后,她见到了自己的母亲,大声告诉她是哥哥要杀齐王,是哥哥软禁了她,可她的母亲却没什么反应,只淡淡道:“钰儿,你乖乖地听你哥哥的,不好吗?”

少年从屏风后走出来,眼神冰冷,抚掌道:“看来妹妹意志坚定,连为兄也忍不住叹服。”

他一步步上前,她便一步步后退,看着他的目光中充斥着惊惶无措,以及满满的难以置信。

她伸手拉他衣角,试图用一贯的撒娇掩盖现实,“哥哥,你这样,我害怕……”

少年微微一笑,柔声道:“别怕。”他伸手抚了抚她脑袋,眼神渐渐转冷,“怕什么呢?哥哥杀老三,难道还舍得杀我们长宁不成?”

青钰又被关了起来。

这一回,她又伤心了许久许久,后来又发生了许多事儿,可她在自己的宫殿里不吃不喝,自以为哥哥母亲又会心疼,可这回,没有再开始关心她。无忧无虑的长宁公主独自坐在空『荡』『荡』的宫殿里,一夜之间忽然懂了很多,她最后终于学会了顺从,也得见天日。

她听说齐王并没有死,只是『性』命垂危,天子震怒,将奄奄一息的齐王关入了大牢。太子在朝中的势力越发如日中天,人前的太子哥哥仍然温柔,也会弯腰『摸』『摸』她的头,可青钰不再亲近他了。

她以为,一切就是如此,除非有一日哥哥认错了,或者哥哥救下齐王,她才会原谅他。可她到底,高估了自己的心,低估了这血脉亲情对自己的重要程度。

第一日时,她想:我一定不会原谅他的;第五日时,她百无聊赖,心想:哥哥难道真的如此绝情吗?他是不是再也不喜欢我了?那我便也再也不喜欢他了。第十日时,她托腮望着满园落花,郁郁不乐地想:若哥哥还能来见我,该有多好,只要他来见我,我就再也不生气啦。

可日复一日,少年开始涉足朝堂,却再也不将目光放在她的身上,他开始忙碌起来了,前朝百官都在谈论着太子的文韬武略,青钰却伤心极了。

她以为,今后便是如此了。如那些画本子一般,皇家的手足会渐行渐远,最后公主远嫁,皇子做了皇帝,便老死不相往来……她有日这样想着,喝着桃花酒醉了,朦胧间好像被人抱了起来,一股熟悉的清香袭入鼻尖,她伸手抱住那人的脖子,喃喃道:“我好想哥哥,真的好想哥哥,可是一想到哥哥害了三皇兄,我就好难过。”

“哥哥本该是全天下最好的人……”

“可为什么,那件事偏偏是你做的呢……”

周遭安静地一根针掉的声音都听得见,所有宫人都跪了下来,胆战心惊,少年抱着怀中娇小的妹妹,眼底闪过一丝杀意。

第二日,在青钰的眼中,是她那哥哥又再次出现讨她的欢心了,青钰开心极了,哥哥将她带到了皇宫外游玩,骑马划船赏尽美景,最后,少年负手站在山顶,俯视着这秀美江山,柔声道:“钰儿,哥哥本打算着,等你及笄后,便为你寻一个好儿郎嫁了,护你一辈子快乐无忧,我们的长宁公主,将是这世上最幸福最尊贵的女子,可是,哥哥注定对不起你了。”

少年在她绝望的眼神中,将她推下了悬崖。

悬崖中间悬有枯木,青钰落在崖底,奄奄一息;少年转身离去,再也不曾回头。

那日之后,长宁公主离奇失踪,可世人只知公主身子有恙,在民间静养。伺候长宁公主的宫人因公主失踪,悉数被杀,真相被人无声无息地抹去,她的父亲不曾在意,母亲不曾在意,哥哥亦从不在意。

“公主?公主?”

雪黛在一边轻唤,青钰猛地回神,看见雪黛复杂的眼神,才伸手一『摸』脸。

她又哭了。

“呵。”青钰自嘲地笑了一声,转身离去。

青钰回了卧房,打散了满头青丝,命雪黛秋娥为她重新装束。

头戴金钗,饰以耳铛,秀眉微描,眼尾轻轻勾勒出冷酷的弧度。

红唇微抿,美目一转,端得是精妙无双。

秋娥转身打开了箱子,奉上长裙,服侍公主穿上,满屋朴素,瞬间被衬得熠熠生辉。

那长裙是由极品吴绫做成,上头蜀绣精美,金丝彩线绘制了华贵的暗纹,裙摆摇曳,熠熠生辉,宛若一朵盛开的枝头牡丹。

极为耀眼,极为华贵。

这才像当朝公主。

好像忽然之间,眼前的人已彻底脱胎换骨,饶是雪黛,见惯了公主不施粉黛、一身素服的模样,此刻也有些回不过神来,隔了许久,才小声赞道:“公主当真是美极了,说来,奴婢已经不记得上回公主一身华服,是在什么时候了。”

青钰冷声道:“走罢,去见宗府。”

长宁公主这回几乎动用了她的全部侍卫,丝毫不曾提前知会刺史,宋祁身为青州别驾,很快就回了州衙门,对这件事情只字未提,贺敏得到消息的时候,长宁公主已抵达了宗府,并出动了她手中皇帝亲赐的圣旨,长宁公主使持节而来,初次动用手中权力,刺史亦不能贸然干预。

侍卫将宗府团团包围,宗府侍卫俱被控制,青钰一路畅通无阻,旁若无人地走了进去。

越是靠近这个地方,她的心越是跳得厉害,胸腔内的血『液』宛若瞬间苏醒,滚烫灼人,在疯狂奔涌至五脏六腑,分明只有那么短的距离,却宛若隔了天堑。

时隔这么多年,她终于又要重新见到他,她曾经最爱的哥哥。

以一个胜利者的身份。

高兴吗?痛快吗?还是愤怒?悲伤?

青钰在门外驻足,忽然开始沉默。

“公主……”秋娥见她不动,于心不忍道:“若您实在不想见到废太子,那便让奴婢来,也是一样的。”

青钰缓慢地摇了摇头。

她贴上门的手忽然用力,伴随着一声轻微的“吱呀”声,青钰走了进去。

她抬起下巴,『露』出倨傲的神情,转身与一双漆黑的眸子隔空相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