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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自上回查出方颂有鬼之后, 青钰一直未曾提审,她心里清楚得很,小小方颂,并没有这个胆子要她的『性』命, 只怕他只是一个小小的牺牲品。既然如此, 她越是不动如山,暗中的人越是着急。

她一向谨慎, 又试想, 若是她要用这种手段杀一个人,她会如何?

她会努力掩藏好自己,还会事先备好一个替罪羊, 若对方足够机敏, 那么这个替罪羊就会成为弃子, 让对方彻底消除戒心, 然后再致命一击。

所以, 方颂的口不好撬开,青钰是早就猜到了的。

她想起自己在章府的经历,便照葫芦画瓢,让宋祁寻了令人产生幻觉的毒『药』来,将方颂一层一层裹成蚕茧,关在丝毫不透光的屋子里, 等他痛哭流涕,拼命求饶。

不过一夜,方颂已浑身发颤, 口齿不清,见了人便磕头求饶,显然是被吓疯了。

侍从搬了太师椅,青钰端坐在他不远处,淡淡问道:“说吧,到底是谁在指使你,又有什么目的?”

方颂见了青钰,便是浑身一抖,哆哆嗦嗦道:“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

青钰摩挲着下巴,冷淡道:“怎么?还想继续被关着?”

方颂面『露』惊骇之『色』,便开始挣扎,一边的侍卫狠狠将他踹了一脚,冷声斥道:“还不老实点!”那一脚力道极大,方颂痛苦地蜷缩起来,那侍卫又一脚踩上他的手,足下微微用力地碾着他的手指,威『逼』利诱道:“你若是不招,非但这只手废了,便是你方家全族,涉嫌谋害公主,亦逃不过满门抄斩。你要是老实交代,公主不仅会立刻放了你,你还能继续为官,你想好,到底说不说?”

方颂疼得惨叫,在地上打滚不止,隔了许久,才冒着冷汗道:“是、是因为那日……公主杀了刘群,刘群又、又是废太子亲信,公主杀他……无异于告诉别人,公主想要……想要对付废太子,废太子虽被困于宗府,实际上,谢家盘踞青州,这里上上下下,与其听朝廷的,不如听谢家的……”

青钰脸『色』阴沉下来,握着檀木扶手的手蓦地一紧,寒声道:“所以,是谢家为了废太子,想要杀我?”

方颂疼得眼前发黑,青钰抬手,命侍卫退下,才听他喘息道:“是,公主几个月前弹劾世子,那修堤的案子,不就是为了对付谢家么?”

那个案子,说来倒是有几分意思。

青钰那时盘算的,便是表面上弹劾章郢和高铨,实际上是要引人细查此事,只要细查,就不难将查到负责修堤的前工部尚书,当年废太子一手提拔,又出自谢家的谢晋身上。青钰本来不是那么急切地要这位亲哥哥的命,只是当时急于向皇帝表示诚意,让他放自己来青州,这才玩了这么一手。

其实那事儿,就算她弹劾也没用,在朝中混久了的人,都心知肚明——废太子牵连甚广,皇帝只废不杀便是这个道理,没有严重要能杀他的地步,这等小事,就算归罪于废太子,皇帝也不会动他。

史官口诛笔伐,今上要搏一个仁君的名声,哪怕对兄弟恨之入骨,也会在表面上好生相待。

那么这『奸』恶冷血之徒的扮演者,自然非青钰莫属。

青钰想起自己那许久未见的哥哥,又想起了自己记忆中慈祥的外公,那时太子哥哥对她有求必应,外公每日见了她,还会给她带民间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昔日她爱的、爱她的,如今都和她兵戎相见,若是母亲还在世,恐怕会骂她“不孝女”吧?

她想到此,缓缓地微笑了开,继续问方颂:“所以,他们杀不成我,那下一步计划又是什么呢?”

方颂低声道:“下一步便是,若公主执意要动废太子,必要一个正当的由头。那么,我们又何不反其道而行之,提前陷害公主谋害亲生兄长,陛下为了仁慈名声,定会将您召回长安惩处……”

好计策。

让她落得个冷血无情,残害手足的名声,还顺道利用了当今皇帝,让她所有计划全部被打『乱』,无功而返,回去之后自会承担后果,她会彻底沦为今上的弃子,成为牺牲品。

不出手则已,一旦出手,当真不给她留下半分活路。

青钰忽然出了一身冷汗。

若她没有揪出方颂,又没有审出这些,那她此刻就只能坐以待毙,如果让他们得逞,无论她精心准备多久,手中又多少琐碎的把柄,都根本没有任何用处!

她猛地起身,抬手一挥,一边的侍卫已拔出了刀,手起刀落,方颂哼也未哼一声,便软倒在了地上,再无呼吸。

青钰转身,手心冒着冷汗,脚下飞快,一边走一边快速吩咐道:“即刻去调出所有侍卫,本宫即刻要去宗府。”

宋祁紧跟在她身后,闻声微微一惊,皱眉道:“公主此刻就这么匆忙,会不会不太妥当?依规矩,若无上面文书批示,任何人不得见废太子,包括贺大人……”

“没时间了。”青钰猛地止步,狠狠一闭眼,咬牙道:“我就怕,若方颂所言为真,我这么多年的一切,或许都功亏一篑了。”

她不能输!谁都不能让她认输!接二连三地与死神『插』肩而过,她都活下来了,绝对不能在这里吃亏!

她蓦地睁眼,冷喝道:“还不快去?!”

宋祁闻声连忙退下,雪黛虽不懂政事,却也看出公主此刻神情甚为冰冷,可见出了大事儿,便只好劝道:“公主别担心,会没事儿的,这么多回都没事儿,他们怎么会是公主的对手呢?奴婢……”尚未说完,青钰便低声道:“别说了。”

雪黛连忙噤声,顺着青钰的目光看去,却看见是独自趴在石桌上编花环的章绪。

那小少年生得讨喜,虽出自名门,却又不像是正经人家教出的公子,倒像是长于市井的小泼皮,此刻正百无聊赖地趴着,嘴里还哼着小曲儿,瞧着不太有礼数的模样。

可青钰偏就喜欢极了他那股真『性』情,单纯可爱的阿绪,多像曾经戴着花环跑进跑去的她?那时青钰也是如此热爱玩耍,若闯了祸被母亲责怪,便躲到太子哥哥的身后去,无论有多大的风浪,都会有人替她遮风挡雨。

章绪虽一口一个活阎王的叫章郢,可实际上,他与青钰独处时,说起从前的趣事儿,也是从离不开自己的哥哥;章郢虽待他严苛,却也从未真正为难阿绪半分,甚至在阿绪被她抓走之后,亲自来救他。

世上真的有感情这样好的兄弟吗?血脉亲情在权利跟前,到底又能有什么分量?青钰看着不远处的少年,她感到费解,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深深地吐了出来。

当年她还小,身为先帝最宠爱的公主,她是前呼后拥、众星捧月般长大的,她骄傲于有个慈祥的爹爹,有个温柔端庄的娘亲,她的哥哥,文韬武略,名满天下,小姑娘李青钰每天都趴在窗前,支着脑袋想今日应该怎么玩儿。

小公主出手豪气,与她相处的人,都会特别喜欢她,总是想着法儿陪她玩儿,届时玩够了,便会得到许多赏赐。初春时节,她喜欢放风筝,整个皇宫的宫女太监便都变着花样做风筝,渴望着被公主相中了,分得不菲的赏赐。那时皇宫上头老是飘着各种各样的风筝,连前朝上朝的大臣都在议论纷纷,皇帝见了,吹胡子瞪眼,抵不过宝贝女儿一声撒娇,遂又作罢。

到了夏日,她又喜欢在河边采莲花,有一次掉入御河里了,路过的太子哥哥想也不想便跟着跳了下去,惊动了整个皇宫的侍卫,最后,湿漉漉的少年抱着湿漉漉的妹妹,兄妹俩相视而笑,小公主狼狈不堪,被人围观着,便一头扎进哥哥的怀里,害羞地捂住了小脸。

深秋,她又会特意跑到爹爹的御书房串门,软磨硬泡,搜罗来一堆进贡的果子,悄悄藏在哥哥的桌子底下,在太傅为太子哥哥上课的时候,悄悄爬出来,把果子塞给他。

认真读书的少年,便总会被她吓上一吓,又无奈地由着她胡闹,他向来舍不得苛待她,也因此挨过父亲的骂,小丫头调皮得很,哥哥哪怕被责骂了,也从不对她生气。

入冬的时候冷,兄妹俩在殿外玩雪,也曾依偎在一起,互相对掌心哈着气,就连母亲瞧见了,也总是打趣地说:“你呀,别顾着宠她了,你瞧瞧她成了什么样子,一点礼数都没有,大庭广众下,还要哥哥牵着手才肯走。”

青钰委屈地瘪了瘪小嘴儿,少年『摸』了『摸』妹妹的脑袋,扬唇笑了,“母后,钰儿这样乖巧,为何不宠她呢?”

皇后掩唇笑,“允儿,你说她乖巧?”

少年微笑道:“妹妹念着孩儿的好,对母后孝顺,也总是讨爹爹开心,哪怕顽劣了些,可又哪里不乖巧可爱?”

那时,她当真是这世上最幸福的女孩儿。

那为什么又会决裂呢?

她后来梦醒了,美好的世界终于崩塌,才忽然发现,原来温柔端庄母亲并不是她以为的那样温柔大度,慈祥和蔼的爹爹,也并非如她以为那般宽容慈祥,她自以为全天下最好的哥哥,也并非正直潇洒,永远会为她遮风挡雨。

他们各有伪装,唯有她活在了被他们编织的美梦里。

当初那个天真乖巧的小公主,在被亲哥哥推下悬崖之时,就已经彻彻底底,死无全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