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如沐春风
从丰家出来，依然决定趁着月色走回去。
从丰家到学校，有十几里路远。不过现在龙凤湖沿岸的路都已经很好走了，都是打好的平坦宽阔的水泥路面，双车道，沿湖一圈。那是县里拨专款修建的，承建方当然还是林柯的公司。
这当然是为了方便学生们上学。原先把两所村校合并的时候，村民们极力反对，说那样一来会造成湖对岸的孩子上学路途遥远，走水路又不安全。修了公路后，有校车每天沿湖岸跑几圈，学生们在适当位置上下车，方便得很，连中午都可以回家吃饭，不回家学校也有食堂。以前的担忧不复存在，成绩也稳步上升，老百姓这才真信了那句话：发展才是硬道理。
六月天气，凉风习习，晚上在湖边漫步，别提多惬意了。
从丰家出来不远，就走到了湖岸大堤那儿。大堤下面有一带湖滩，还有几块巨大的礁石，矗立在岸边。
那儿，就是当年韩侨生拯救依然的地方。
依然站在大堤上，眺望着湖水。月光下，湖面波光粼粼，银光闪烁。她静静地凝视着那几块巨大的礁石，回忆着当年的情景。
依然记得，当年是五月份天气，比现在要凉爽得多。湖滩也更加宽阔。现在，已经是六月中旬了，湖水已经开始慢慢涨起来，水位高了，湖滩窄了，那几块岩石也显得比那时矮。
“侨生，你在哪儿？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也不回来看看呢？如今，这个地方已经如你所愿，渐渐变得好起来了。”
依然叹息一声，情不自禁地，就沿着大堤上的石阶梯走了下去。
突然，一阵风吹来，带着湖水的湿润气息。依然不禁闭上眼睛，感受着夜风那温柔的抚摸。这时，她听到了一个轻微的声音，仿佛是从遥远的过去传来。
“依然……”
“哎！哎！我在这儿，侨生，”依稀仿佛间，依然觉得自己似乎又在做梦，以为又是那个多少次出现在梦中的声音，所以她也在心里应着。
“依然！依然！……”
那声音不断传来，轻轻地，弱弱地，几不可闻。
“是我幻听了吧，”依然自言自语地轻声道。她感觉，那个熟悉的，让她魂牵梦萦的人，似乎就在身边。“没有你，这个世上早已没有了缪依然！”她心里再次叹息一声。对韩侨生，她说不清自己的感情，到底是依恋他，还是感激他，是把他当成兄长，还是把他当成情郎，她一直没法回答自己。也许，韩侨生根本不知道自己对他的思念，说不定他早已忘了自己。何况，他们之间就根本没有表白过感情，她没有表白过，韩侨生也没有表白过。在那段青涩时光里，在情窦初开的少女心灵深处，韩侨生就是一个模糊的梦影罢了。多少年过去，这个梦影既没有清晰起来，也没有完全褪色，它还是那样模模糊糊地在那儿摇曳，像风中的树影，摇得她心神不定。以至于影响着她的感情世界，让她下不了走进现实生活的决心。
她多次告诉自己，韩侨生这个梦应该醒了，现在，站在她面前的实实在在的人，让她看得见摸得着的人，是东方云悠。他逐渐明白，东方云悠才是她的爱情，才是她的婚姻，才是能够给予她温暖，能够陪伴她一生的人，她应该倍加珍惜。
东方云悠简直无可挑剔。论家世，论经济条件，论给予她的关怀体贴，论对她的执着耐心，是无可挑剔！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拒绝他呢！
有时候，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了。
这些日子，东方云悠用他宽阔的胸怀，炽热的感情，把她都彻底融化了，她已经忘了韩侨生这个名字，也忘了丰沛然这个障碍。可是，今晚，在这寂静的夜色里，在这优美的湖滩上，鬼使神差地，她跑到这片湖滩上来。一来到这片湖滩，她就觉得周遭好像都是韩侨生的影子，都是韩侨生的声音。
她摇了摇头，深深吸了口空气。空气里带着润润的水汽，似乎让她的心也湿润起来，接着，眼睛也湿润了。她稳定心神，慢慢地吸气，再慢慢吐出，试图通过这样的努力，摆脱那种奇怪的感觉。
“依然……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你终于来了……”
正在她做着深呼吸稳定心神之际，一双有力的手臂从背后紧紧地抱住了她。
原来刚才不是幻觉，这儿确实有人，这个人也确实在呼唤她。是个男人，年轻男人！一个实实在在身强力壮的年轻男人！
绝不是虚幻中的韩侨生！
那个男人紧紧抱住缪依然，用他那双有力的臂膀。“依然，你听我说，我爱你！真的，我爱你！我爱你你知道吗？我已经爱上你很久了，我再不向你表白，我……我会崩溃的，我会爆炸的……我希望你不要拒绝我好吗？”
他那年轻男性的气息像夜色一样浓厚，铺天盖地地向依然袭来。缪依然大吃一惊，“林……林老师，你干什么！你疯了吗？”
在依然看来，这个二十五六岁的林沐风就是个小孩子。他只比丰天然大两三岁，是个师范定向生，按规定必须在农村学校服务五年。去年，他的服务期满了，他原本可以调到镇中心校去，但他申请留下了。他说是愿意继续为家乡服务，有人说他是想抓住了机会，一个很好的发展机会。很显然，龙凤湖国际学校，必将比龙凤镇中心校更有发展前途。
林沐风刚分配到龙村小学的时候，因为学校里大多数的老师都是代课老师，年龄偏大，也不懂现代教育理念。缪依然就让林沐风和自己同一间办公室，让他坐在自己对面办公。一方面协助自己处理一些事务，另一方面也指导指导他的业务。所说依然反复申明是共同探讨，林沐风还是师父师父地叫。后来丰天然来了，依然也让她坐到自己身边。对于这个小妹妹，她从小就是依然带大的，感情与别人不同。因此，不管是在生活上还是在工作上，依然对她自然也与别人不同。天然也与林沐风沆瀣一气，在工作时总是叫她师父。依然总是宽容地笑一笑，由他们乱叫。曾经，依然看他们如此默契，还有心促成他们，想让他们成为一对。
想不到，这林沐风却在这儿等着自己。
“不，我没疯！缪校长，啊不！我不要叫你缪校长，我只要一想到你是缪校长，我就没了勇气！我要叫你依然！依然！依然！你知道吗？我爱你很久了，我太爱你了，没有你我活不下去！你不能拒绝我，不能！我是真的爱！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我更爱你！没有！”
林沐风一边胡言乱语，一边掰着依然的肩，将她转过来，面对着自己。他眼中燃烧着一团团火焰，呼呼作响。他的样子让依然感到害怕，感到危险。就算是东方云悠，他感情炽烈，他酝酿十年，埋藏十年，积聚十年，他喷发起来，也没这么吓人！是的，是吓人！相比之下，东方云悠简直是个谦谦君子，简直比温文尔雅还温文尔雅！在那个清晨，在湖心岛上，在那棵挂满红丝带的树下，他也只是让她看看那满树飘逸的红丝带，轻轻吻一吻她的额头！
依然惊呆了，挣扎了一下，可是她无法挣脱林沐风强悍有力的双臂。林沐风不但不打算放开她，还把她使劲往怀里拉。她从来没有想过林沐风会对她有这样的感情，从来没有！“林老师，你别开玩笑了，我们不合适。”
“为什么不合适？年龄不是问题，我不在乎。”林沐风急切地说道。
“可是……我在乎！”依然心中乱作一团，她不知道该如何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告白。
“什么？你……你在乎？”林沐风有一瞬间的怔忪，趁这个机会，依然挣脱了他的束缚。“是的！我在乎！”依然以肯定地，不容置疑的语气回答。“我不信！我不相信！”
缪依然点点头，“是的，我在乎！人们说，三年一个代沟，我们都相差五六岁了，差着两个代沟了！我们简直是两代人了。”
依然想用玩笑话减轻尴尬。是的，她觉得林沐风的行为让她很尴尬。
可是这个玩笑一点也没有让林沐风冷静下来，他反而更疯狂了 “缪依然，你……你……你敷衍我！我听说，那个……你那个男朋友，那个东方医生，他也比你小！关键是，你和东方医生还有其他障碍，分居，就是无法忽略的现实。而我，我没有，我们之间只有年龄一个差距！我们在一起了，结婚了，龙凤湖这么美，我们哪儿也不去，我们就在这里相守一辈子！依然，你答应我好吗？”林沐风语无伦次。
依然连连摇头，“林沐风，你忽略了一个更重要的因素，那就是——我不爱你！”
可是林沐风不这样认为，“我不信！依然，你对我那么好，你对我是有好感的，爱情是什么？爱情可以培养，现在只是我先爱上你罢了，只要你不拒绝，我们相处一段，你就会爱上我！……我把我对你的感情埋藏了这么多年，那些年，以前，我一直不敢表白！我怕我一表白我们连朋友都做不成了，连同事都做不成了！今天，我把我的勇气全拿出来，我想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要试一试，碰一碰，却想不到还是这样一个结果！你到底拒绝了我！那么，你是根本看不起我，认为我没有资格爱你是吗？我没有资格，我没有……”
他的神态委顿而悲哀，慢慢蹲下身去，双手抱头，肩膀耸动。
“难道你还哭起来了！”依然觉得有些滑稽，这是小弟弟向姐姐乞讨糖块，不给就耍赖吗？依然很想一走了之，又觉得不太合适。
“林沐风——”依然字斟句酌，她怕自己一不小心造成什么后果，“不是你没有资格，也不是我看不起你。我一直对你的评价很高，认为你很优秀！你看，你才这么年轻，你已经可以管理我们整个学校的教学工作，这还不能说明问题吗？”
林沐风低声说：“你骗我！要是我足够好，你为什么拒绝我！”
依然被他气笑了，“沐风，这是两回事！工作是工作，个人感情是个人感情。你也知道的，我已经有爱人了，我们就要结婚了……”
“我不相信！依然，我不相信那个东方医生会娶你！”林沐风抬起头，脸上满是不甘，“他如果对你是认真的，是负责的，你如果也是爱他的，你们为什么这么多年不结婚？是的，我知道，你们已经十年了，一场恋爱，能进行十年吗？如果它真是恋爱，它早已应该走进下一个程序——婚姻了。”
林沐风的话让依然受伤了，“林沐风，你的意思是说，我和东方云悠，我们不是认真的，我们根本不是为了结婚，我们就是在一起……”依然十分生气，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不到她和东方云悠的感情，在别人心目中是这样的。
“对不起，依然！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也许你说的是对的，”依然无奈地说，“爱情没有模式，我们却就是这样的——我们不愿意放弃彼此。”
林沐风咬了咬牙，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他站起身来，默默地看着依然。
“依然，请你相信我，我绝对会是这个世上最爱你的人！我常常想，我……连我这个名字也是专门为你取的，沐风，不就是如沐春风吗？你如果和我在一起，我会像呵护初春的蓓蕾一样呵护你，让你如沐春风！可是，你却选择别人！依然，我的最爱，我会在这里等着你，一直等着，如果你在东方医生那儿受了委屈，你就回来找我，好吗？”林沐风那男性的声音带着磁性，有一丝苦涩，又带着甜蜜，有一丝失望，又带着憧憬。说完，他转过身，面对着湖面不再说话。
“沐风，别这样，好吗？好姑娘多的是！”依然心里很难过，她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哪里做得不好，造成了什么误会，“我……我会让你失望的。我希望你有很幸福的婚姻，我也希望你有很好的事业，人生。你现在一定是不明白自己的感情，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好吧，我走了，你保重！”
说完，她踏上了堤坎上的石梯，一步一步地往上走。边走边想，今年，我一定要把自己嫁掉……要嫁给东方云悠……不然，不知道还会遇到些什么麻烦……
正在她胡思乱想的时候，身后一阵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原来是林沐风，他又跟了上来。
林沐风快步上前，扶住依然，眼神坚定地看着她，“不，依然，我不是糊涂的，我也不是心血来潮，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我还是小学生的时候，那时候你在读中学，我就那么敬佩你，仰慕你！这些都是真的！我如果撒谎骗你，我……唉！——”林沐风长叹一声，“我知道你现在无法接受我的感情，但我——我今晚说的全是真心话。”
依然说：“别说这个了好吗？”
林沐风说：“好！不管怎样，还是让我送你回学校去吧。夜已经深了，黑灯瞎火的，我要对你的安全负责！”
说完，他就那样轻轻扶着依然，陪她一直慢慢地向学校走去。
依然心情复杂地回到她在学校的宿舍。
躺在床上，她思绪万千。她知道自己不可能接受林沐风的感情，她从来都只是把他当作一个可靠的朋友和同事。但他的表白，让她意识到自己和东方云悠的关系也需要一个明确的结果。
她拿出手机，把那个熟悉的号码拨了过去。
“嘟——”电话立刻就通了，“依然，你还没有睡吗？”
“云悠，我……我……你……你……”
东方云悠在电话里噗嗤笑了，“你是给我出填空题吗老师？好，我现在就交答案：我——爱——你！依然，我爱你！”
依然哭了，她泪流满面，“云悠，我也爱你！我们结婚好吗？”
“你怎么了，依然？我们当然要结婚，很快！你如果想马上，我也可以现在就过来！”
东方云悠听依然哭，着急得不行，他恨不得马上就生出双翅，立刻飞到依然身边去。路途太远了，两人见一面也不容易。东方云悠说，听说龙凤湖那边要修一个疗养院，要是那样，他就申请调到那边去，和心爱的人厮守终生，又说，不，就算没有疗养院，做不成医生，他也不要做医生了，就跑过去，跑到缪家去，做一个上门女婿，和冬香阿姨一起，种菜给依然吃！
依然听东方云悠这样东拉西扯地说了好一会儿情话，才冷静下来，说：“没什么，云悠。我会等着你来娶我，我会等着你，你准备好了再来也行，我等着！现在，你休息吧，明天你还有手术，我们也要为病人负责！晚安，云悠！”
电话那头的东方云悠对着话筒很响亮地吻了依然：“宝贝，爱你！好好睡一觉！”
第二天傍晚，东方云悠居然到龙凤湖来了。
一进门，还来不及把门关上，东方云悠就温柔地拥抱着她，“依然，其实我也一直在等待这一刻。我们结婚吧，让我们一起走过未来的每一天。”
依然问道：“你怎么来啦？你明天不是还要上班吗？”
东方云悠再次热烈地拥抱她：“我不在，病人还有别的医生，可是，你只有我！”
晚饭过后，东方云悠提议去看一看依然的妈妈，“我想我应该去向阿姨正式提亲。按规矩，应该是我爸爸妈妈来，可是，爸爸实在太忙了，妈妈——你不会介意吧？”
依然一下就听出来了，他们的婚事之所以拖了这么久，是东方云悠的妈妈还是不同意他们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