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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9章 人生目标

东北的秋冬总是来的很突然,还没到11月就迎来了今年第一波寒潮,气温骤降,阳城街头已经有很多路人穿上了薄款羽绒服。

齐妙怕她爸冻着,从姜兵店里拿了件军大衣,知会道:“爸,回头你骑车回西街就把这件大衣穿走吧,待会儿去商场再给你买顶帽子。”

齐大军身材虽然不算魁梧,可在中年人行列里,也是行得端、站得直,穿军大衣很精神。

他念叨着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有件军大衣,是许玖玥的爷爷为了表彰他排障抢险成功送他的,他吹嘘自己穿上老带派了,还顺带给女儿科普:“闺女,你知道吗?军大衣其实是洋玩意儿,从约翰牛那边儿传来嘚,咱国家头一开始穿军大衣的是北洋新军,这你知道吧?袁大头的部队。”

齐妙没想到她爸还是个军事历史迷,帮她爸翻了翻领子,浅笑着回:“北洋新军知道,从西方流传过来这一点还真没研究过,我一直以为是我们人民子弟兵的军装,年代戏里,好像只有大院儿里的高干子弟冬天才有军大衣和军靴穿,工人的孩子好像都是穿普通的棉衣棉裤棉鞋。”

谈及此,齐大军超有科普兴致,兴奋地侃侃而谈:“确实是,那年月物资匮乏,有钱都整不着!何况阶级弟兄还没钱!你以为的没错儿!咱们穿的军大衣确实是我军改良过嘀!话说啊,五零年我军第一次统一发放冬装,就一直……”

齐妙觉得,她爸真是一个会聊天、擅于找话题的人,徐凯能喜欢她爸不完全是爱屋及乌,一定也是真的觉得这个长辈性格宽厚待人友善、才愿意提前以翁婿之礼相处。

两个男人都很有魅力,带给人的负面情绪极少,齐妙和她爸相处其实挺开心的,可若是一起生活……又实在不太方便,首先晾晒贴身衣物就有点尴尬,上个月她离家之前,特地把没干透的内衣内裤打包带走才放心。

如果她是从小跟爸爸生活在一起估计就不会这么矫情敏感了,性格也一定会开朗不少,但在松弛的家庭氛围里学习成长,以她的资质,很有可能考不上211,却也可能……不会生病。

乘电梯下行至地库,没了阳光,更加阴冷。

齐妙自己穿了件maxmara的羊绒大衣,这软黄金华而不实,保暖效果一般,但在燕城,日常开车出行已经足够过冬了,在阳城却薄得像件浴袍。

好在很快坐进车里,她爸一路谈的话题也是幽默暖心。

可当她再次踏足殡仪馆地界儿,齐妙几乎是瞬间就被冻得瑟瑟发抖,刚走几步,就双腿双脚冰凉,落地有一种扎脚的感觉,手插在衣服口袋里,怎么都捂不热。

齐妙大病后的这三年多,每年春节她都是拖到除夕当天才回家,都是穿最朴素的羽绒服,羊绒大衣这种一看就不便宜的品牌服饰,她从来都没穿到她妈妈面前过。

因为不想被否定,就尽量在持有反驳型人格的亲妈面前循规蹈矩。

她妈走了,那些为了伪装的丑衣服她也就没必要再上身了,她有时候想,她现在爱美、注重保养,除了为了健康,大概也是潜意识里想要弥补花季雨季的缺失,曾经的少女,多么渴望那些漂亮裙子。

其实齐妙也不知道她妈妈到底是什么型的人格,好像每种极端性格都沾了点边,那些偏执和顽固,就像迷宫里的一条条死路,困得里面的人喘不过气,她妈身为一个母亲,每时每刻,又都在拼尽全力送女儿寻找出口。

可她一介工人阶级妇女,又不懂数学,始终无法掌握正确简便的出迷宫方式。

出口到了,齐妙走出来了,她回望迷宫,发觉还是有很多东西被困在里面,可她又没勇气再钻进去寻找,她自己一个人,根本走不出来……

一路无话,齐妙跟着她爸找工作人员签字、被允许祭拜。

说是来看她妈,但其实只是看看骨灰盒,祭拜的时候全听她爸的,上香的正确动作手势也忘了,还需要在她爸的指导下完成,最后,听话地接过白毛巾擦了擦骨灰盒上面细微的灰尘。

她什么都不懂,就跟着她爸走,父女俩都很默契,没跟她妈说家里那些烂事儿,也没提徐凯,总之,三个人凑在一起并不像个家,齐大军一反刚刚路上滔滔不绝的状态,如以往在家一般毫无分享欲,来之前有多能说,见了亡妻,就有多沉默。

移步祭祀区烧纸钱的时候,她爸倒是像刚反应过来一般,表情松动不少。

也或许是不对着亡妻的相片,就恢复了语言功能,也可能是烧纸太过无聊,只好象征性地念叨几句。

他说:“妙妙她妈啊,在那边儿别再舍不得吃喝啦,你女儿挺好,你不用担心……”

他又说:“时间过的真快,一晃你都过了五七了,七七的时候我在家门口路口给你烧,就不过来了奥,你还想要什么,最近想着托梦告诉我一声……”

他还说:“天冷了,记得添冬衣,你那些旧衣服我没烧给你,都叫我送给老街弹棉花那家的兄弟媳妇儿了,那两口子不容易,条件那么不好,还弄五个孩子出来,这么些年你也没回去过不知道,他们就一直带着孩子们住那旧仓库里,你还记得吗?当年他们家那俩闺女衣服裤子总短一截儿,却老是那么高兴,你还把妙妙的衣服给过他们家,前阵子我回去才听说,他们家的老三,学习也和咱妙妙一样好,考到江城去啦,也是好大学,你以前说过,妙妙只要考上好大学,你就算实现人生目标了,这么一想也行哈,你走的时候也没啥遗憾,挺好……”

人生目标。考上好大学,究竟是齐妙的目标,还是她妈妈的目标?

火光太旺,齐妙盯着那些根本送不到任何人手上的纸钱,眼眶被烟熏得越发灼热。

有点难过,不是因为思念亡母,而是因为她明明也是怀念妈妈的,可到了这里,却又无话可说。

整套流程走完,齐大军站直身子拍了拍军大衣上挂着的灰烬,长呼口气、招呼齐妙离开,气场又轻松一大块。

齐妙懵懂地随着她爸往停车场方向走,可站在岔路口,又不自觉地停住脚步,原地辨别了一下方位,迟疑着,回头望向骨灰龛的方向。

她终于问出来到殡仪馆后的第一句话:“爸,我妈是在那排房子里吧?”

齐大军又叹了口气:“对,等明后年看看,买块墓地,咱俩把你妈接出去,好好安葬,等回头我有那天,你再把我也埋里头,跟你妈埋一块儿。”

齐妙表情平静,想起她妈曾经说过等以后她死了就让齐妙直接把她扬浑河里,说这话时,那语气非常难听:

‘我也用不着你来看我!我早就活够了!以后谁也别来看我!’

这一点齐妙还是懂的,浑河肯定是不让随便撒骨灰的,她妈话里应该是指想要海葬。

如果说海葬算是她妈唯一的遗愿,那就只有齐妙一个人知道,她没打算告诉她爸,俩人毕竟是原配,生前没能踏实共枕,死后若能同穴,也不失为一桩幸事。

‘走了,妈,春节再来看你,你不想看见我,我想来看看你……’这么想着,齐妙沉默转身,没再流连这让她难过失落的冰冷境地。

“二姨夫!”

父女俩行至停车场,突然听见有人喊,这安静的地方声音洪亮突兀,齐妙本能身子一僵,随即汗毛噼啪竖起的感觉提醒她这喊声很真实。

她攥了攥拳,脑中迅速复习徐凯说的那些温柔有力的话,调整好冷淡的表情,平静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