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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闲的冒油

东北地区的年轻人一般是不允许举办葬礼的,通常只有老年人才能举办较为隆重的葬礼。

原来闫笑萍是1967年9月生人,实岁52,虚岁53,怎么说都算不上老人,但也确实不年轻了,况且她上头父母也都不在了,这岁数去世,在家楼下设个灵棚、扎头纸牛没啥问题。

齐妙是看过她妈身份证的,帮她给App绑定银行卡、实名认证……不止一次。

可她从来都自动忽略那些细枝末节的信息,更没有给她妈过过一次生日。

现在后悔也晚了,她把她妈气死了,以后只能过忌日了。

关于葬礼事宜,齐妙没表态,全交由齐大军和姜兵操办。

姜兵是标准东北爷们儿,待人接物敞亮到位,跟外人说话可能装相了,一副‘有事儿您说话’的做派,搞的很多不了解情况的亲戚和邻居都以为姜兵是齐妙的对象。

齐妙换了一身初恋给她拿来的黑衬衫黑裤子黑鞋,都是很贵的料子。

初恋现在鲜少穿大牌,大多穿私人订制,这一身一定很贵。

齐妙想,这衣服给自己拿来守灵穿了,也不可能还给初恋了,且不说这衣服外边儿买不着,能买她也不可能买一身新的还给初恋,她们之间,没那个必要。

再说这种事儿齐妙早就不计较了,生死面前,都是擦伤,她自从摘除单侧卵巢、进入肿瘤观察期后,凡事不用劝自己、就能很快想开。

什么钱不钱的,她们现在谁都不缺,最可贵的是她们这帮独生子女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

可小事能想开,大事很难过去心里那道坎儿。

她把她妈……唉……

她也不想反复提醒自己,可那些亲戚邻居、她妈厂子里的同事、以前打零工认识的一些熟人,来一波就问一轮——

她妈到底是怎么引起的脑溢血。

‘怎么?告诉你你能给治?还是你想引以为戒?不用瞎打听,不想脑血管爆裂而亡就少管闲事。’

这些话她只敢在心里想想,在亲妈葬礼上与人顶撞的事她做不出来,她也懒得听懒得说懒得管懒得看。

可葬礼上迎来送往,根本逃不过无效社交,除了问死因,还总有人问一些更没用的。

这不,又有人来问姜兵是不是齐妙的对象了,说之前没听她妈提起,是不是死之前没带回家叫她妈看过。

齐妙穿着很贵的黑衣服,冷冷地说不是,脸色惨白如纸。

这帮人真是闲到冒油,不爱来就甭来,来奔丧也没什么真心,大部分都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对闫笑萍的死法、母女俩天差地别的性子、齐妙现在的经济能力及个人状况等等,各种品头论足。

齐大军实在不了解自己女儿现在的性子,很多流程细节也不敢完全擅自做主,搭不搭灵棚、出殡那天找多少辆车、办白事去哪家饭店……这些事除了跟姜兵商量,他都会问一问初恋。

他知道,初恋完全能替他女儿做主,她们的感情远远超越了那些有血缘关系的姐妹。

初恋全程陪着齐妙,尽量打发那些不相干的人,爱打听的就让她们去找齐妙她三姨打听,她嗓门大,她爱唠嗑。

好在龙哥只来上了三柱香就走了,回他那东街扛把子岳父家看孩子去了。

龙哥不是普通人,长相气场扔人堆儿里一看就不一般,身边还总有小弟跟着伺候。

齐妙虽然比初恋大半岁多,但一直拿他当姐夫,初识阶段,姐儿几个好多都怕他,齐妙却一直觉得他挺好,跟他唠嗑也挺愉快,真觉得龙哥比她那个水利局副局长的表姐夫随和了不知多少倍!

所以,她不希望自己的姐夫像大熊猫一样被一帮冒油的闲人围观。

夜幕降临,天气转凉,初恋给齐妙披上一件黑风衣。

齐妙刚配合着将胳膊伸进袖子里,就有个看上去跟她妈差不多年岁的阿姨站进灵棚里,面色凄怆地打量着她身上的衣服,叹息道:“欸妙妙都这么大了,多少年没见了,真是大姑娘了,这也太美了。”

美?齐妙没照镜子,但她觉得自己哭了那么久,一定蹉跎的像个女鬼。

没等来回应,那女人又看了眼初恋,没话找话似的:“这是你小姐们儿吧?也长的跟电影明星似的,真水灵啊,你这现在朋友多,过的好,你妈走的也能放心……”

这女人不知打哪冒出来的,初恋赶紧招呼她去上香,真想拿针把她嘴给缝上。

齐妙见不用招呼人了,又轻轻坐回凳子上,手拄着膝盖,目光空洞地发呆。

可那女人上完香后没有要走的意思,就势坐在齐妙身旁的、原本初恋坐的凳子上,拉着齐妙的手开始絮叨,一副闲话家常的架势。

齐妙抽了抽手没抽出,又不能直接赶人,只能强忍着烦躁听那女人忆往昔:“……我这帮姐们儿啊,就笑萍最享福了,女儿从小就懂事,优秀,还不虚荣。

妙妙啊,你记不记得?你初三那年吧,开学典礼还是啥的,你们学校组织你们列队去工人文化宫,你妈正好送报纸从那经过,我当时和你妈在一块儿来着,我送省报,跟她送一片儿。

你妈当时一看,说唷,这不我女儿学校的校服嘛,我这还穿着阳城日报的红马甲呢,我得赶紧躲喽,可不能叫我女儿同学看见,回头议论她妈送报纸。

我当时都没反应过来,就看你妈掉头要走,结果她还没拐过弯儿来,你就隔着马路大声喊她,好像还跟旁边一个水灵灵的小姑娘介绍,说这是你妈,那小姑娘特高兴,跳起来跟你妈打招呼,喊萍姨。

那老些学生,都齐刷刷往这边瞅,队伍还得继续往前呐,你和那小姑娘就跟你妈挥手再见,继续往前走了。

你们走远以后,你妈还愣神儿呐,我就赶紧把她的魂儿叫回来,我说你看你想多了不是,你闺女多好呀,一点儿不虚荣,根本不怕人知道她妈送报纸,再说咱靠劳动赚钱有啥不好意思的,你得向你女儿学习……”

齐妙记得那天的情形,那跳起来跟她妈打招呼的小姑娘是许玖玥,许玖玥个子高,原本应该站在女生队伍最前头,但她嘴甜会哄老师,想站哪站哪,总会到队伍中间来找齐妙。

齐妙一开始看见马路对面的报嫂是她妈的时候虽然没想躲,但也没想那么高调地打招呼,是许玖玥鼓励她,还说现在属于上学时间,她妈一定想知道她在脱离家长视线范围时是啥样。

打完招呼后,很多同学跟齐妙确认那报嫂真是她妈么,没有人因为她妈做底层工作而瞧不起她,还有的开玩笑说放假要帮她妈一块儿送报纸,正好爬楼减减肥。

回忆闪过,齐妙原本平静的心情再次被激起浪潮,她听着那阿姨的叙述,早已泪流满面。

初恋见这阿姨确实说话还算中听,也没上前打扰,就静静立在一旁等着送客。

结果没想到,那女人在感慨完齐妙三观正、没有虚荣心后,竟支支吾吾提起跟她妈其实还有点账没算清,前面说的几句颠三倒四,很快,初恋只听到她带着意味深长的笑,说出这样一段话:“……我跟你妈说好了互相介绍着订报纸,她那边有人想订省报的介绍给我,我这边也一样,成一单互相给100介绍费,一来一回也就相互抵消了。

你妈他们报站代理的报纸和杂质种类多,我给她介绍了不少,后来我一勾算,我至少得多给她推荐了有八九单吧,也就是八九百块钱,你妈也不像那么心粗的人呐,可就是给忘了……

欸姨跟你说这个没别的意思啊,姨就是告诉你,我和你妈关系不一般,这点钱我不计较,往后啊……”

“来你起来来。”她话没说完,初恋就站到她面前,朝她抬了抬下巴,面色冷桀地吩咐她起身,一改刚刚对着长辈的谦顺态度。

“说你呢,听不懂吗?起来。”初恋见女人抬着脸面露不解,又嘁哩咔嚓催了一遍。

女人机械起身,刚站稳,就被初恋抓住手臂,一把耸出灵棚。

她踉跄几步,险些跌倒,刚扭身,初恋就从小弟手里接过一个白皮信封甩在她脸上,盯着她、声音冷厉:“既然你跟我姨关系不一般,就拿着钱去殡仪馆找她说去吧,告诉我姨一声,差的介绍费你刚到手,多那一百是利息,你俩最好当场签个协议,下辈子继续合作。”

那女人没敢捡电影明星撇过来的信封,整个人石化住听完她的话后,还没等反应过来,就听电影明星吩咐旁边一个打手一样的年轻男人如何送她去谈合作。

那声音淡极了,却让人不寒而栗:

“找辆依维柯,送她去火葬场,手机没收,和钱一块儿送他们家附近派出所,放下人就走。”

“啊呀妙妙,姨不是那个意思……你快劝劝……救命啊!救命!”女人刚闹明白咋回事儿,就被打手强拽着不得不抬脚往远走,她不知道这帮人是干嘛的,吓的嗷嗷叫唤,只能朝灵棚里的齐妙求情。

齐妙此刻已掏出纸巾擦干眼泪,她什么都没说,头都没朝外偏一下,这么个碎嘴子老女人,做人无下限,齐妙任凭初恋如何处置,爱咋咋地。

她妈是性子刻薄不容人,几乎没朋友,可也不至于人都走了还要承受这般恶心!这帮人!真是闲的冒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