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徒劳的姿势
一般来说，『妙龄女子天团』后加入的成员在初期与齐妙接触较少时，普遍认为她是典型的双鱼座性格，缺乏自信，温柔脆弱。
她很少会把心里的苦说给旁人听，初恋认识她15年，看到的她总是柔柔弱弱。
她不说脏话，娴静有礼，对比初恋她们这帮爱记仇、凡事与人斤斤计较的破性子，齐妙就像一面时刻提醒人稍安勿躁的镜子。
她在很多事上都能做到理解别人、包容别人，做事不乏瞻前顾后，总是考虑很多。
很多男人喜欢软妹子，觉得好拿捏，齐妙给男人的第一印象绝对属于好拿捏的性子。
但其实，真正了解她的亲铁子都知道，齐妙的品格实际上挺坚强的，内心也很强大，不然她也不会那么能包容人，她柔软的外表和她坚强的内心是有强烈反差的，典型的外柔内刚。
向来将自己包裹的很紧的妙妙，竟然哭成这样，初恋从没见过她如此打开自己。
初恋听她拼尽全力喊妈，心酸的不行，赶忙跪下身，像提孩子一样掐着齐妙的腋下抱起她的上半身，给她以力量和支撑，让她搂着自己哭个够。
那边齐大军开始打电话通知家里人，如果放弃治疗，起码得让兄弟姐妹知道。
龙翼是了解这帮丫头的铁情的，不容分说，他立即打电话通知了远在远舟文莱项目上的许玖玥。
比起龙翼，姜兵显然更熟悉阳城这边的流程，他跟大哥打过招呼后开始带着他媳妇儿郝甜娅、帮齐妙她爸，操办齐妙妈妈的后事。
那呼吸机的开关是人为控制，今天关明天关都行，时间来得及。
齐妙再外柔内刚，也没有强大到听到亲妈将死的消息后还能思考、还能知道该做什么，她哭到浑身瘫软，五脏六腑都翻着个儿的疼，在被允许进重症监护室近距离探视后，几乎是爬着进门的。
初恋什么旁的都不理，就陪着齐妙，看着她跪在病床前哭喊，一边忍不住跟着抽泣，一边接过她燕儿姨递过来的纸，帮齐妙擦拭那根本擦不净的不甘、不愿、不舍、不相信。
总这么跪着也不是个事儿，初恋原本想和燕儿姨合力将齐妙抱起坐在椅子上，真从背后提起齐妙才发现，她现在就跟她们上初中时差不多轻。
不多时，家里人又都赶回了医院，这医院也不用怎么打点，所有人都涌进了重症监护室。
但是，戴着呼吸机的濒死之人真的不是谁都敢看的，表姐和表弟他们都没敢上前，再说他们也没什么必要凑上来，他们都不喜欢这个二姨，从小就习惯了躲着她。
除了齐妙和初恋，大姨和三姨也是真心流泪，毕竟血脉相连，老舅看着亲姐姐成了活死人，四十多岁的大老爷们儿也在默默抹眼泪。
一阵埋怨和不舍后，闫笑萍的生命正式进入了倒计时，握在这帮活人的手里。
齐大军已经签了放弃治疗的知情同意书，只等着齐妙彻底面对现实。
医生允许关停呼吸机时家属在旁陪着、一起送患者上路，可齐大军没告诉大伙，主要是不能让齐妙知道医院允许，她必须不能亲眼看着她亲妈的生命一帧一帧走向终止。
他从未对人提起，他其实很爱这个女儿，当初同意离婚也是因为不想让女儿在争吵中成长，闫笑萍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恶妻，他选择退出她和女儿的生活，确实有无法忍受的成分，但大部分原因是为了齐妙能消停学习。
可亲妈只要有一口气吊着，齐妙就会继续痛苦一分，面对脑死亡患者，医生看尽世间冷暖，都主张长痛不如短痛。
齐妙接受不了她妈就这么走了，不停絮叨自己错了，努力保证以后一定听话，她哭的声嘶力竭，说的语无伦次，就连离她最近的初恋都很难听清。
她突然想起，双手发颤地掏出手机、找出照片和视频亮给她妈看，吞了吞泪水后努力让自己表达清晰，呜咽道：“妈，我以后一定听话，保证什么事都不瞒你……呜呜哼……
妈……我给你看我在长百岛买的大房子，顶层复式，楼上楼下加一块儿小四百平，你看，这阳台还能种花……
你醒醒啊妈，我带你去看看啊，咱把房子还给我舅吧，你跟我爸搬我家……啊不对，搬咱自己家住去吧……
你不用心疼物业费，水电费也不用给我省，多少钱我都交得起……
你也别嫌长百岛离咱家这边太远不方便，我让我爸去学车啊……我给你俩买车啊……
妈，你听没听见啊？我跟你说话呢啊妈……
我真的错了，我早上不该说那些话，我才这么大，你别不管我啊……妈……
呜呜……哼啊……”
早上还说‘我都这么大了你能不能别管我了’的妙妙，此刻面对死亡却无能为力，只能不断重复着那句——我才这么大，你别不管我啊……
人呐，不可能永远懂事，崩溃的时候才最真实。
被一帮人架出病房的时候，齐妙知道，她和她妈这辈子的关系就要终止了，她失去了一段无可取代的关系，被称之为母女。
都会走的，没有例外，每个人都会有失去自己妈妈的那一天，总比妈妈先失去自己强。
随着病房门关合，齐妙觉得一种锥心刺骨的痛瞬间蔓延全身，她原本模糊的听力突然异常灵敏，她听到自己心脏迸裂的声音，血肉里噼啪炸开的东西如同针尖般、瞬间扎营在身体里的每一个角落。
她想就此昏死过去算了，她真的不敢面对。
她把她妈气死了。
从小到大，她妈说过一万次这句话。
她做错一道题目、她忘记关掉厕所灯、她淘米时用的水忘了蓄在小盆里……她妈最喜欢用那些水浇花……
每每她犯一些无关痛痒的错，她妈都会对她大吼大叫——齐妙，你要气死我吗……
齐妙，我要被你气死了……
齐妙，我早晚有一天被你气死……
一个爱养花的女人，能有多穷凶极恶呢，不过是希望自己的女儿像花一样，开的自信，盛放美好。
至亲离开的一瞬，通常不会使人悲伤，真正让齐妙感到悲恸的，是那碗她宁死不吃的牛奶泡饭，那根她妈没尝过的海参，那盆随风摇曳的绿萝，还有那洗衣机里传来的阵阵喧哗……
其实她妈在家的时候就已经走了，灵魂根本没有跟来医院，她说的那些话分明就是白说。
死亡是一面镜子，反射出生命在它面前，各种徒劳的姿势。——《百年孤独》
她把她妈气死了，她没有亲妈了。
母爱无声，用尽全力将你托举，有时候，母爱又让人很有压力，你费尽全力也成不了她期待的样子。
如果有下辈子，你还想成为她的孩子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