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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8章 悬梁

温言已然不惧生死,但他今日必须把裴晚棠带回家。

——然,棠生为裴家女,死为温家妇,君不可弃。

是裴晚棠死前仍念着的“君不可弃”,温言自知已负她深情,无论如何不能再弃她。

“裴首辅,温某命贱,死不足惜,但温某今日刚出昭狱,就死在裴府,想来于裴府名声有损。裴晚棠已用性命全你裴氏声名,首辅大人当好自珍重,切莫辜负了裴晚棠。”

“温言你……”

“裴晴江!”

刚刚苏醒的裴老夫人拖着病体赶来,她看一眼抱着她孙女的温言,指着院中石桌同裴晴江道:

“你今日若不放他二人离开,我就撞死在这!看看明日会不会有御史弹劾你逼死孙女不够,又逼死糟糠!”

裴晴江气得浑身发抖,实在拗不过老妻,只得放温言离开。

而今的温府,早已很萧条了。府中下人散尽,只余一个管家。

管家早早接到消息,守在府门外等待归府的公子,却等来了温言抱着裴晚棠的尸身从马车上下来。

管家看着少夫人脖颈上的勒痕,眼眶湿润,欲言又止。温言哑声吩咐他去准备后事。

温府今非昔比,丧事一切从简。

躺在棺椁里的裴晚棠好似睡着了一般,安安静静,温温柔柔。一点也瞧不出新婚夜抱着糕点狼吞虎咽时的活泼样。

温言瞧了好一会,把裴晚棠送他的那柄折扇一并放进了棺椁里。

“裴晚棠,再见了。”

棺木缓缓合上,温言再瞧不见裴晚棠。

可他耳边依然能听见裴晚棠唤的“夫君”,一声声,清晰无比,揪得他心生疼。

下葬后归府,庭院里立着道佝偻的身影,背比以前更弯,满头白发苍苍。

“祖父。”

温鸿闻声回头,笑得慈爱温和:“玉儿回来啦。来,同老夫去个地方。”

他们去的是祠堂。

温鸿照例先给亡妻上香,再给儿子、儿媳上香。

见温言沉默着,作势要跪下去,他没有阻止,只是淡淡道:“玉儿若问心无愧,就无需跪。”

他说着,坐到了一旁茶几旁,点炉子,煮茶。眼一抬,瞧见温言还是跪在了蒲团上。

温言以头磕地,道:“孙儿问心无愧,但亲长灵位前,孙儿该跪的。”

“好了,过来陪祖父喝喝茶吧。玉儿已许久未曾陪祖父喝过茶了,以后没机会了。”

蒲团上伏跪的身影轻轻一颤。

待温言坐下,温鸿看着他紧绷的脸色,啧了声,笑道:“玉儿不必如此,来试试老夫的茶。”

温言接过他手中的茶壶,倒了两杯,他听话地饮下半杯。

“祖父似乎不怪孙儿。”

“有什么好怪的?”温鸿笑他多心,看着温言的眼神愈发慈爱,“老夫的玉儿可比当年的老夫要厉害!老夫可没你这般坚韧的心性。”

“初入仕途,老夫也曾同千万士子一样,立下报国为民的壮志。可是当年太后与权宦把持朝政,陛下势微,所有提过还政的朝臣死的死,贬的贬,老夫亦被贬到了荒凉之地。”

“寒窗苦读十余载,老夫实不甘心。老夫开始学着逢迎上官,终于一步步回到了燕都天子脚下。那时,陛下与太后一党已然到了势如水火的境地。”

“太后睚眦必报,陛下亦不容有两头讨好,老夫得罪太后在前,便只剩下一条路了。”

温鸿缓声回忆往事,温言听着听着,神情逐渐恍惚,渐渐地趴到了茶几上。

温鸿不再说了,他捏着杯盏,茶满未喝。转头望向窗外,回想着当年他替永昭帝出生入死除去太后一派,回想他一步步走向高位。

实在是这个陛下啊,疑心太重,太难伺候。

伴君如伴虎,他给陛下做过那么多见不得光的事,迟早有一天,是要容不下他的。

“玉儿,你心性纯良,老夫实不放心留你一人在这吃人的燕都,你不要怪老夫。”

温言是被浓烟呛醒的。

他醒来时,已置身在熊熊烈火中。

“祖父?祖父?”

他焦急地呼喊,无人应答,火势太大,他转身欲寻出路,却见到了悬在梁下的温鸿。

温言愣住了,然后望着四周越燃越烈的火势,无声地笑了。

……

“什么?温言死了?不可能!”

赵徽鸾趁夜出宫,驱车赶往温府。

她怎么也不愿信那个念着“有愧大胤百姓”,期许弥补一二的温言,会纵火轻生。

街坊百姓围在温府外,指指点点,看着温府内抬出的两具焦尸唏嘘不已。

面对焦土废墟,赵徽鸾只觉得脚下生根,再迈不动一步。

那个柿子林里被她用柿子砸中脑袋也不生气的温言温青玉,也……也没了吗?

赵徽鸾身形轻晃,后背抵上一个宽厚的胸膛。

她没去看身后人,她的视线落在了那方角落阴影里——那里有个纤瘦身影,披着斗篷,静静望着温府方向。

“容卿。”

“嗯。”

“那是谢芷瑶吗?”

“是。”

“容卿。”

“臣在。”

“你不是最喜欢在火场里救人了嘛,你这次救了吗?”

“……”

许是不满身后人的沉默,赵徽鸾转身,下颌轻抬,带着哭腔再问一遍。

“你救过谢芷瑶,救过云嵩的母亲,你这次有没有救下温言?”

容谙蹙了蹙眉,还没回话,看到他蹙眉的赵徽鸾嘴巴一瘪,就要哭出来了。

他忙道:“臣替殿下问一问长庚。”

赵徽鸾一愣。

……

三月中,靖武侯归京,同行还有世子与世子夫人。

终是到了章云驰下葬的时候。

赵徽鸾一身素服,鬓间簪了朵白花,萧青阑驾着马车送她去靖武侯府。

“净之,本宫想先去一趟沈府。”

这一个月来,赵徽鸾始终不敢见沈知韫。就连沈知韫递帖子入宫,她都拒见了。

她不知该如何面对沈知韫。

沈府里,沈知韫在园子里浇花,阳光甚好,她心情似乎也不错。

听到丫鬟禀报,她抬眼望向走过来的人,笑斥:“赵简简!你总算愿意见我了!”

竟是和往日一模一样的口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