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亡者
将少女安顿好之后，时镜敛站起来，穿过鬼魂盘踞之处，来到了那处他们视之为生机的归墟
少年身上伤痕未愈，鲜血气息香甜，隐含神性，引得各路阴灵嘶吼争夺
抵达归墟之时，他已然浑身是血
好在他仍旧穿着那鲜红如血的喜服，好在他是神的分身，不会死，恢复得很快
时镜敛抬起头，苍白面庞被如血残月映的微红，他神情疲惫，眸底的光芒却是闪亮期冀的
此番若是能够回到人间，他会和她一直在一起的
血月在空中微微颤抖起来，罩在孤身一人的他身上，竟也能得到片刻的宁静
时镜敛转而望向眼前翻涌不息的血河，目光深远之处，落向河底之中幽邃不见光的漆黑洞穴
归墟广纳世间河流溪水，吞噬万物，却也能将鬼魂送到此处来，求得往生
少年终于在此刻脱下了身上的喜服，转而将其整齐的叠好放在岸边，待他归来之时，再在她面前穿上
血月倒映着少年踏入血河之中的身影
入血河的刹那间，有磅礴能量刀锋一般拍击在他身上，登时留下道道血痕，鲜血荡漾在血河中，颜色却是愈加的鲜艳了
时镜敛咬紧牙，周身是冷的感觉叫他不住地发颤
他屏住呼吸，将全身浸在了血河之中，鬼魂的嘶吼声不断传来，回荡在耳边，向他宣泄着此处的凶险
时镜敛没有去看他们，只是抬起头，闪烁微光的眸，望向鬼魂出现之处
那处像是一处真空之地，血河之水，也无法化解
时镜敛忍住周身剧烈的痛楚，艰难的向那处游去
他本是不会水的，只是诡河之中，曾有一位少女为他奔赴而来，如今他便是想要为她也拼一拼，他再不愿见到她满身伤痕的模样了
鬼魂察觉到少年举动，惊愕的瞪大眼睛过，似是不理解这少年并非鬼魂却也敢来到此凶险之处
他们垂涎少年身上的血液异香，嘶吼着扑过去，想要吞噬他的血肉
时镜敛未曾向四处看，他知道此处凶险，更不敢为其中之物停留
血河内僻静的很，他渐渐察觉不到痛，只听到血肉被啃食的声音
时镜敛呼吸一轻，脸上终于露出痛色来
这次的瞳，似乎比曾经被生生撕裂脚踝之时还要疼
他抿住苍白的唇瓣，抑制住唇中涌现出来的血迹，倔强执拗的看向眼前
归墟，以另外一种姿态呈现在他眼前
此处是血河发源地，没有那种让他痛不欲生的，具有极强腐蚀性的血河之水
少年喘息了一下，转而停在此处，终于有空望向自己的躯体
望过去的刹那间，时镜敛眸中倒映出失去一双小腿的残肢
他一怔，转而愣愣的驱动体内的力量去修复躯体
然，那力量并非无尽，在此处终是即将耗尽了
时镜敛咬紧牙，神情之中终于浮现出恐惧来
他望着自己被咬断的双腿，一瞬间恐惧起来
他会活下来吗？
才刚刚到了归墟，他便已经不行了吗？
少年咬紧牙，颤抖着手去撕开自己身上的衣襟，准备去包扎自己的双腿
然，他即将耗尽力气，此刻连做出这一举动，都是艰难至极了
时镜敛狼狈不堪的靠在归墟之处，神色渐渐苍白下去
他望向眼前向他嘶吼着扑过来的鬼魂，心中有恐惧
时镜敛意识到那种恐惧的来源，转而发了疯一般的转过身，向归墟之处游去
归墟之内的水冰冷刺骨，不似血河般热烈蚀骨，却是将他周身冻的有些发麻
他抬起头，无知无觉一般的寻觅，转而抬眸望向归墟之处的顶点
那处，有光亮照进来，照亮了少年疲惫的面孔
时镜敛终于露出一丝笑容了，心中的恐惧也在此刻消失了
原来，他不是怕死，他只是怕自己不能同她一起活着
时镜敛来到此处，忙驱动周身奇异力量，想要将苏维昭待到此处
他力量渐渐增强，虽是如今筋疲力尽，但若是拼尽全力，也能将她带过来的
时镜敛周身再度涌现出强盛的光晕起来
那曾经强盛热烈的光晕，如今在此处再度绽放出绮丽的光彩
少年的面孔上有喜悦与释然，双眸纯真如若孩童
然，光晕涌现的刹那间，却又再度熄灭了
时镜敛一愣，转而忙再度驱使体内的力量
体内再没有丝毫起伏
时镜敛脸色一瞬苍白下来，手足无措的看向归墟之处渐渐被黑暗覆盖的出口
鬼界的出口，他明明找到了啊！
少年一瞬眼睛红了，发了狂一般的试图用自己的力量，将被自己力量护住的少女带过来
那符文他是亲自刻下的，怎么会失效，怎么会啊！
时镜敛咬紧牙，转而自归墟之中望向湍流不息的血河
此番再返回，他会活着吗？
他会活着去见她吗？
时镜敛几乎没有犹豫的时间，便是再度冲进了血河之中
若是来得及，他能够护住她离开这里的，他想
少年出现的一瞬，鬼魂密密麻麻的扑过来
他终于忍不住因疼痛出声了，血流已然凝成河流，将血河颜色染得更加深邃起来
时镜敛艰难的抬起头，无力去挣脱覆在身上的鬼魂，转而一点一点的，向前游去
鬼魂眸中亦是有些惊异，短暂的放弃了吞噬，怔怔的看着眼前周身染血的少年
他不知是在被怎样一种信念支撑着，即便骨头断裂，血肉分离，也要执拗的向前走去
这是为何？
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还要重要吗？
时镜敛无力去望向他们，只咬紧牙向前游去
渐渐地，少年躯体没了力气，手亦是软软无力的向下垂去
时镜敛的躯体渐渐坠落，残破不堪的映在众位鬼魂眸中
此刻，却是没人去吞噬那位少年
因为，他们只喜欢活人的血肉，而那位少年，已经快要死掉了
他的肉体充满着死气，不再具有生机，掉落在游荡鬼魂周边，却也只是引得他们不屑的目光
时镜敛抬起空洞的眸，望向翻涌血河之处
他张了张嘴，唇中有血迹蔓延而出
坚强了这么久的少年，终是坚持不住了
时镜敛此刻的意识亦是在无声无息的消亡，但他还未死去
他或许是知道了自己如今的局势，神的力量于此刻也不愿为他修复躯体了
可，阿昭还在等他
少年抬起头，双眸渐渐自空洞之中，恢复些奇异的神采来
像是弥留之际的回光返照，像是绝望之下的无助渴求
他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向那位神发出请求
“苍落伏鄢，我在此向你提出一个请求”
周围空寂无声，无人回应他
时镜敛却是扯唇一笑，笑容再度覆上那层危险而神秘，像是苏维昭第一次见过的那般
“我知道你在，你我争斗许久，我终是没能做到你想做的，但我也清楚，你想让我归于你的体内，继承我的阴灵之力”
“而如今”，少年无声无息的握住腕间，指腹触碰到腕间的红色琉璃珠
时镜敛一瞬红了眼眶，颤抖着手，握紧了那颗晶莹的珠子
那是他悄悄藏起来的，属于少女发带之上的琉璃珠
他好想活着，想作为时镜敛活着，想和他的姑娘一直在一起，哪怕之后再如何艰难，终是有希望的
吞噬阴灵的执念，终究是想作为一个独立的人，和她在一起罢了
少年的唇瓣颤抖几分，却是将万般思绪隐藏在心中，转而嘶哑着声音道
“我愿再度成为你的一部分，只求你，救救阿昭”
他…不想死，他真的不想死
可他，不得不死
唯如此，他的阿昭才能活
那位神，具有带着阿昭离开鬼界的能力，而他没有
话音落地的刹那间，少年躯体涌现出强盛无比的光晕起来
时镜敛察觉到这变化，翘了翘唇瓣，苍白的面孔之上，浮现出些许期冀的神情
他抬起头，望向眼前血色河流之中的人影
那人一袭白衣，周身带起神圣光晕，出现在他面前一瞬，恍若凝固了时光，带着隔世一般的疏离与高洁
“我凭什么听你的”，那人低声道，嗓音低柔冰冷，含着淡漠之意
时镜敛眼前模糊，看不清他的面孔，却察觉到了那人熟悉的气息
他淡淡一笑
“因为，我是你的情绪凝结”
那人身影一僵
“而我爱上了阿昭，这便是你被我影响的原因”，时镜敛道
那人不语，却是无声无息的握紧了手，像是在思考用什么来否认时镜敛这一可笑的想法
时镜敛望着他，第一次主动伸出手，拥抱那人身上散发出来的冰冷刺骨的气息
被包裹的刹那间，他闭上了眼睛，在笑
“至此以后，我便是你”
自此，他会活在苍落伏鄢的体内
世间，再无时镜敛了
只是，筋疲力尽的少年啊，到最后你也不知道，连少女的一个吻，也不曾独自属于过你
男人沉默的望着眼前渐渐化作流光涌入他躯体之内的少年
归于他体内的一瞬，他身体猛地一颤，再度抬眸之时，鼻梁之上那颗妖异的痣亦是消失，寒雪般剔透晶莹的眸，却是有晶莹之物涌现出来
苍落伏鄢察觉到面上一凉，怔怔的伸出手，拭去脸上的痕迹
神明本无泪，然此时此刻，他双眼却是格外酸涩，悲伤无声
他无声无息的握紧手，脑海之中有浮光掠影般记忆略过
热烈跳舞的少女，背着他走出血路的苏维昭
少女不仅仅是时镜敛的救赎
那段漆黑过去被击碎的刹那间，他也在
他衍生出时镜敛这一道灵身，将自己全部情绪灌输在时镜敛体内，只留一道无情无欲的本体位于九天之上，神域之内
只因为得到离钧冥石，必须让苏维昭动情
而身为神，他是不会动情的
他便衍生出一道灵身，既不会影响自身，又会得到离钧冥石
可他却是没想到，时镜敛与苏维昭的种种却是在影响着他
那一吻，属于他和苏维昭
而如今，他的情绪凝结，时镜敛选择为苏维昭而死
他的情绪，都与苏维昭有关
而此时，他所有的情绪都在悄悄地说
你动情了，对苏维昭
苍落伏鄢想至此处，眼睫一颤
他，对一个凡人，动情了吗？
下意识的，他想自嘲嗤笑，然心中酸涩难言，叫他再也无法拒绝那份悸动
想见到她
就在此刻
眼前于此刻略过一抹血色
他抬起头
血河之中，少年躯体破碎之后，腕间束着的红色琉璃珠在水波中无声荡漾，静静漂浮在他面前
苍落伏鄢未曾察觉间，便是飞快伸出了手，握住了那被串在红线之上的红色琉璃珠
他指腹无意识的摩挲着掌中的琉璃珠，仿佛借此抚摸着少女柔滑的发
苍落伏鄢眸底跳动着几分晶莹之色，转而转过身
鬼魂察觉到那份熟悉气息再度复苏，张牙舞爪的扑过来
男人眼眸微敛，静静望着眼前姿态狰狞的鬼魂，不着痕迹的将琉璃珠套在腕上
你既已说，你即是我，那这等玷污神只的肮脏之物，也不该活着
苍落伏鄢垂下眼睫，他生的过于美貌，曾经的危险蛊惑化作眼底冰冷与淡漠，直视他人之时，眸光无端含了几分威势与疏离
他姿态从容，掌中流光浮现，凝成雪白长剑，剑锋一点，落在血河之中
刹那间，万丈光芒浮现，碎芒浮动，血河一瞬化为冰河，其中游荡鬼魂于男人剑下化为冰雕
苍落伏鄢见此，神情未变，缓步于血河中一步踏出，双眸隐隐闪烁几分诡秘气息
他步伐缥缈，所过之处，不见水波浮动，略过一众被冻成冰雕的鬼魂之时
男人浓黑卷曲的眼睫似是微微颤抖了一下
“咔嚓！”，鬼魂所化冰雕之上浮现出道道裂痕，于男人绮丽凤眸之中，生生破碎
碎片于血河之中荡漾浮动，恍若碎雪，落在苍落伏鄢周身，飞掠至男人洁白衣角，化作他身边渐渐破碎的蝶，渲染冰寒碎裂的美丽
一瞬，万丈血河之内，无一鬼魂再现
苍落伏鄢目光淡漠的望着此景，悠悠转身，于漫天碎芒之中，化为一道缥缈影子
血河边本是围满了期待的鬼魂，此刻察觉到这冰寒之意浮现，皆是冻的一个哆嗦
“唰！”眼前万丈血河陡然沸腾起来
众鬼惊愕望去，却见男人信步于其中浮现，一脚踏空，苍冷孤寂的眸淡淡垂下，目光不含丝毫温度的略过面前一众目瞪口呆的鬼魂
众鬼呼吸一滞，皆是在男人绮丽冰冷的瞳眸下，不敢发出一声急促的呼吸
似乎，在这样的人面前，呼吸都会亵渎他周身洁白
苍落伏鄢走出血河，身上未曾被血河腐蚀分毫，落在他们面前之时，众鬼不由自主的后退一步
男人见此，神情未变，一步踏出
众鬼尚未反应过来之际，男人身影便是已然消失在眼前
众鬼见苍落伏鄢远去，方才敢细声道
“刚才那位...是”
“我曾随家父有幸在凡界见过那人风姿，那位是...神”
“那是神域的巅峰战力，众神之首，神尊啊！”，一人感叹道，眸中有激动之色
“神尊地位尊崇，怎会来到鬼界，莫不是与鬼君起了冲突？”
“若真是如此，我们更应当保护好自己，若是鬼界易主，我们怕是遭殃了啊！”
“胡说什么，鬼君纵横千古，怎会不敌神尊？！”
苍落伏鄢未曾闻得这般议论之言，但想必若是他听见了，怕也是不会在意
他步伐飞快，心中对于时镜敛设下的那道护住苏维昭的力量感知越发弱了
少女，怕是即将撑不住了
苍落伏鄢想至此处，拧了拧眉头，似是不适应自己这般急促
然，心中想法万千，步伐却是一步都不敢停
不出片刻，他找到了被护住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