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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通判断案

“娘,阿爹早上去汴京郊外采买茶叶,以往这个时候,他都提着箩筐到家了,今天怎么还没回来啊?”梳着“流苏髻”,画了淡妆,穿着杏色抹胸,丁香色镶花边短褙子,藕粉色裙子的我和挽着头发,没有化妆,穿着白色抹胸,绿色镶蓝边短褙子,白色裙子,腰上围着绿色围腰的娘一起折菜,我担忧地问娘。我们习惯把及膝的衫称为“短褙子”,衣长至足的衫称为“褙子”,“褙子”和“短褙子”一般是直领对襟的样式,袖口比衫窄,其他的衫称为短衫或者长衫。

“再等等吧,也许你爹碰上坏天气了。”天气阴沉,我们在院子里洗菜,门是半掩着的。

娘的话音刚落, 梳着“元宝髻”,画着“红妆”,穿着淡紫色抹胸,淡红色销金短褙子,淡蓝色裙子的召南急匆匆地跑进我家,快速向我们行“万福礼”,娘和我都回了“万福礼”。

召南气喘吁吁地对娘和我说道:“姜大娘,清容,不好了,沈大丈他出事了,现在人在崇明门内大街,进行审判的公庭前,公庭周围有许多人在看热闹。诉讼人找沈大丈要赔偿,说他的堂弟喝了你家的茶,就人事不醒了,现在林通判要物品进行断案,沈大丈让我找你把那个什么装团茶的小罐子带上。”

“清容,我跟你一起过去。”娘主动提出要一起去公庭,脸上写满了担忧。

“娘,昨天下雨,你走路摔倒了,大夫说你要少走路,你还是在家里好好休息吧。”我说。

“姜大娘,我听说人在摔倒后走路,脚会特别痛,您还是安心待在家里吧,我陪她过去。”召南说。

“那娘就不陪你过去了,你爹他卖茶叶多年,从未出现过这种事,所有茶叶采购后,他都会亲自冲泡尝味道,我相信你爹是清白的。”娘坚定地说。那个公庭距我家的路程很远,就算娘不说,我也不舍娘走远路。

“姜大娘,我也相信沈大丈是清白的。”召南说道。

我对召南说:“召南,你好好歇着吧,公庭距我家有二十里的路程,我自己一个人去就是了,我知道去那儿的路。”

娘说:“召南,你就留下来吧。”

召南说:“好。”

召南叮嘱我说:“清容,你可以租辆马车过去。”

我冲召南点点头。

在厨房找到那个小罐子后,我把罐子装在一个篮子里,我向召南和娘行“万福礼”告辞,

便一人提着篮子前行了。我快步走到马行街,准备租辆马车,头戴淡褐色幅巾,身穿黑色短衫,灰色裤子,布鞋的车夫向我作揖说:“小娘子,不好意思,马车租完了,我们这里只有驴车了,三十里路程以内是八十文,你要租驴车吗?”

我把篮子挂在手臂上,回了车夫“叉手礼”后,我把从衣袖里掏出荷包,把钱付给车夫,坐到驴车的一侧说:“老丈,麻烦您把我送到崇明门内大街附近的公庭。”驴车座位跟马车不一样,马车一般用来载人,有车轮,车板,车厢,驴车可以用来载人或者载货,只有车轮,车板和简易的用布和木头做的露天车篷。车夫驾驶着驴车,驶向公庭……

到了公庭,我下了车,向车夫作揖道别,车夫作揖回礼后,驾着驴车返程……公庭是一处像露天休息的亭子的地方,地上设有台阶。只见有一人头戴黑色平脚幞头,身穿绿色官服,腰间束着镶银的革带,威严的端坐在一张木制长桌前,桌子上放着笔墨纸砚,白瓷镇尺和笔搁,几本书,这人就是林通判。六位头戴交脚幞头,身穿青色官服,腰间束着黑色革带,端正地站在台阶附近的,是官吏。除了林通判可以坐着,其他诉讼人,被诉讼人,官吏,包括围观群众,都站着,不得踏上公庭一步。

我冲进人群,对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说道:“劳烦大家让一让,我给我爹送证物,方便林通判审案。”说罢,周围的人便让出了一条路。

我把小罐子递交给阿爹,阿爹面前放着两个箩筐的茶叶,阿爹把罐子递交给官吏,官吏拿给林通判。林通判额方而广,扬眉浓黑,目光有神,鼻子挺拔,嘴巴方正,他拿起罐子看了看,很快就放在了审判的桌子上。

“被讼诉人沈观,你说的证物,本官已经看过了,就是普通的小罐子,如何能佐证你的清白?”

“回禀林通判,诉讼人前天说他堂弟口渴,在我这里讨一口茶水喝,我当时冲泡的正是此茶,此茶贵重,我偶尔品尝。林通判若是不相信的话,可以打开罐子,让诉讼人看看,闻闻茶香。”头戴黑色无脚幞头,穿着黑色短衫,灰色裤子,乌皮靴的阿爹目光坚定、神色冷静地说道。

林通判将小罐子打开,传给了诉讼人,诉讼人打开罐子闻了闻茶叶,又倒出一点在手心细闻,说:“回禀林通判,堂弟上次喝的就是此茶。”

“诉讼人宁海,你说堂弟喝了茶商沈观的茶后,人事不省,你觉得是茶有问题,要索赔,在此之前,你堂弟可曾吃过其他东西?”林通判一脸严肃。

宁海神色慌张,目光躲闪地说:“没有。”他与我阿爹相对而站,大概隔着六尺的距离。我打量着他,他的个子比我阿爹矮一点,束发,头戴银冠,长脸,淡眉,眼睛特别小,鼻梁低,嘴唇薄,穿着灰色短衫,褐色裤子,布鞋。诉讼人旁边站着一个看起来十多岁的小郎君,他留着短发,看起来傻乎乎的,穿着灰色的长袍。我感觉诉讼人看着有点面熟。

林通判问小郎君:“小郎君,你堂哥说的对吗?”

小郎君准备说话,宁海说:“林通判,我那堂弟,是个痴傻的孩子,您要问就问我吧。”

我突然想起来,有次我出门去买菜的时候,看见邻居店铺“许三郎瓜果”许福哥九岁的女儿许秋云和这个男子并肩行走,说说笑笑,秋云当时的穿着我记不清了,不过我记得她手上拿着一串“糖葫芦”,她当时见到我,立刻向我走来作揖,我当时作揖回礼后,小声问秋云认不认识那位男子,秋云说她不认识,男子送了她“糖葫芦”,说是要带她去一个好玩的地方,我觉得男子图谋不轨,当时就带着秋云离开了。

我现在是否应该向林通判告知此事?我在心里踌躇着。

在凑热闹的人群里,我看见了束发,头戴黑色逍遥巾,穿着白色短衫,黑色裤子,乌皮靴的顾伯周,我们互相作揖打招呼,我将此事告知他,他思考了一小会儿,眼前一亮,欣喜地对我说:“我有一计,此事我要冒险,暂时不能告诉你我的计划。”他很有把握地说,然后又问了一下我罐子里的茶叶的来历。

“本官初来乍到,暂时无法判断此案,证据不太充分,若你们双方有其他人证或者物证,请带来,否则此案会择日换成判官和推官复审。”林通判揉了揉额头,似乎有点疲惫。

“禀告林通判,草民顾伯周,有话要说,事关诉讼人。”顾伯周快步走到公庭前,向林通判作揖,驻足说道。

林通判起身回“土揖礼”,说:“顾郎,请到公庭来进一步说明。”我发现林通判的个子比阿爹高。

“禀告林通判,前些日子,我与此人的堂弟在同一家食店吃饭,因为我们口音相同,就攀谈了几句,没想到我们都是一个地方来的。林通判,我可将此人的堂弟的姓名,用纸笔写给您,若诉讼人可以叫出他堂弟的全名,证明他们是真亲戚;若他叫不上,此人可能心存不良之心,讹诈被诉讼人。刚刚鄙人在公庭外,听着诉讼人的口音,和我们那边的口音,相差太多。至于茶叶是否有问题,草民听人说此茶是宫中之茶,鄙人曾有远房亲戚在宫中当差,听他说宫中的茶叶,均会在罐子底部作文字标记。”说罢,他找林通判借了纸笔,写下被诉讼人堂弟的名字,递交给林通判。

林通判看了一眼纸上的字,对着宁海厉声问道:“诉讼人宁海,你堂弟是哪里人,叫什么名字?请你如实回答,若有任何欺瞒,本官会按律法对你处置。”接着,林通判拿起罐子,看了一眼罐底的文字,露出笑意,似乎对案情已经有了定夺。

天气并不热,豆大的汗珠从宁海的脸上滑过,他招认说:“我与我所称呼的堂弟素不相识,只因小的贪财,见他讨茶吃,不醒人事,便想讹卖茶人的钱,还望林通判从轻处罚。”宁海的话中带着一点哭腔。

“大胆草民,你怎敢胡言乱语,干扰案情,你说茶有问题,本官方才看了茶罐的底部款识,不是市面上会售卖的东西。先说茶叶,茶叶是特供于宫廷的‘团茶’,一般不会在市面上流通。再说茶罐,首先茶罐底部,刻上了瓷器产地,‘定窑’,定窑的白瓷很少会在市面上流通出售,它是特供宫廷的瓷器,胎质细腻,质感如玉,这个茶罐就是如此。其次茶罐底部还刻上了制作年份,是与官家有关的年号,‘治平’元年。最后,茶罐底部还刻着‘尚食局’和‘德宁公主’这几个字,尚食局掌管官家宫廷饮食,‘德宁公主’是当朝公主的封号。种种证据,足以说明茶罐是来自宫中。你不仅讹诈被诉讼人,还在公庭上质疑官府的权威,罪不可恕,待本官了结此案,便差人送你去监牢。”林通判不怒自威。

“林通判,草民错了,我只想讹点钱,我不是故意的,我哪儿知道那是宫中的‘团茶’啊。”诉讼人低着头,目光不敢直视林通判。

“你是否认同此判决?”林通判问。

“草民认同。”宁海急忙回答。

“来人呐,把诉讼人押下去。他犯了欺瞒罪,诈骗罪,贩人罪,按律法处置。”接着,林通判拿起一本书宣读刑罚。

“我只是想讹钱,怎么还给我扣上贩人罪了,我不服判决。”宁海不服气,人群中有人小声议论:“这林通判怎么给人扣上了莫须有的罪名。”

林通判拿起一本书,从书页里拿出一张折叠后的纸,他把纸展开,递给宁海,说:“这是其他的州县发布的捉拿你的画像,画像旁边还写着你的名字,你曾在其他州县当过人贩子,你的画像,要看看吗?”

宁海接过画像,一言不发,低头说:“草民认罪。”两位官吏把宁海带走。

小郎君弯腰作揖,哭着对林通判说:“林伯伯,谢谢您救了我。我一个人来汴京读书,与他素不相识,我前天早上在相国寺附近吃饭碰见过他,他说他是书院的夫子,请我吃了一串‘冰糖葫芦’,吃完我头就晕晕的,后来他带我去茶叶铺讨水喝,喝完我就晕倒了,这几天他把我关在一个院子里,我只得装傻配合他。我不敢说出真相,因为今天他早上他威胁我说,要是不配合他讹钱,他今晚就把我杀了。”看来那“冰糖葫芦”真的有问题,幸好秋云当时没吃,我在心里想。

林通判作揖回礼,说:“小郎君,不必多礼,我只是做了我应该做的。他院子里除了你,还关着其他人吗?”

小郎君抽噎着说:“他院子里还关着两个跟我一样年纪的小郎君和一个看起来年纪比我小的小娘子。”

林通判问:“你知道他的院子在哪里吗?”

小郎君说:“不知道,我只知道,院子附近有一口方井,一座桥,听说那座桥是上土桥。”

林通判对一位官吏作揖,说:“宋大郎,你今天随户曹参军一起,前往上土桥附近的住宅找人,务必要把那三个孩子一起救出来。”

官吏作揖,回道:“小的定会全力以赴地找人。”说完,便离开了。

林通判问小郎君:“小郎君,你住宿的地方和读书的书院找到了吗?”

小郎君说:“还没呢。”

林通判说:“你在这里等下我,我审完其他案子,带你去找客栈和书院。”

小郎君感激地说:“谢谢林伯伯。”

林通判说:“不必客气。”

人群里有人对这次判决叫好,也有人质疑林通判和顾伯周,“林通判,草民大胆一问,你为何那么相信刚刚那个顾伯周说的话?”一位束发,戴银冠,身穿黑色圆领长衫的男子问道。

“诉讼人宁海,本官很久前就知晓,他是其他地方悬赏捉拿的人贩子,平时通过贩卖儿童,讹钱为生。我若当庭说出他的身份,只怕会让他当场逃走,在人群中引起恐慌。我假装无法定夺,说初来乍到,他定会觉得我不知道他的案底,继而放松戒备,但是如我当庭所言,证据不太充分,无法判他的罪。正好顾伯周有证据,此案得以了结。”林通判长吁了一口气。

了结真相的群众,无不为林通判和顾伯周的所作所为喝彩。真是一场精彩的断案!我在心里感叹。

“伯周,今天的事,真的是要多谢谢你。”我向顾伯周道谢。

“是林通判公正断案,我只是说出了我有的证据。”顾伯周回道。

“对了,我听召南说,你在上元节的时候去过‘陈三灯铺’是吗?你看这个字条上面的字是你写的吗?”说着,我把上元节时收到的字条递给他。

顾伯周看了一下,摇摇头,说:“这不是我的字迹,我在上元节去过那家灯铺,只是因为我写字的墨不够了,我去那里借点墨。”顾伯周如实说。

“沈娘子,你是有亲戚跟你失去联系了吗?”顾伯周问。

“不是,上元节我去那家灯铺猜灯谜,中了一个花灯,按先来后到,理应是那位留字条的人先拿走,他将花灯赠予了我,我只是想当面对他道谢。”我解释道。

“人海茫茫,有缘定会再见的。”顾伯周像是对我说,又像是在安慰自己。

“伯周,你现在出门带着你妹妹的画像了吗?若是带着的话,可以给我看看,说不定是我认识的人呢。”我提议。

“给。”顾伯周从衣袖处掏出一张卷着的画像,我小心翼翼打开画纸,画像中的女子十分眼熟,竟然是上元节那位女子!

“可是你认识的人?”顾伯周期待着。

“我跟她在上元节见过一面,她用汴京话跟我搭话。”我说道。

“看来我妹妹这几年一直在汴京。来汴京寻她,这个方向我是寻对了。”顾伯周激动地说。

“之前光凭你的描述,很难想象到你妹妹的样子。”我说。

“在寻找妹妹的过程中,我才发现我对妹妹的长相,只是能记住一个大概的样子。除了她左手手心的黑痣,记不清其他五官特征,比如我之前形容我妹妹柳叶眉,丹凤眼,这眉毛到眼睛之间的距离,是宽还是窄,我当时都描述不出来,要看画像才能描述出来。对了,沈娘子,你碰见她时,她可是穿着带褐色或者浅黄的衣裳?”顾伯周期待地问。

“是的,当时她浅黄和褐色的衣裳搭配着穿,你们兄妹二人真是有默契,这是否是你们之间的约定呢?她穿着特定颜色的衣服,以后你们就会认出对方。”我问道。

“倒也不是约定,家里最困难的时候,我们一家人的衣服都是一些好心人送的。有些衣服不合身,娘都会替我们修改衣服的大小。妹妹从小到大的裙子,大部分都是娘或者邻居不穿的褐色旧衣改制的,妹妹自小懂事,从来不抱怨穿别人的旧衣。”顾伯周回答。

“那你妹妹是自愿到亲戚那里居住的吗?”我好奇问道。

“她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去亲戚那边的,她现在一定很埋怨我们吧。以前每逢中秋节,阿爹找亲戚借钱买吃食,娘就做蛋黄月团给我们吃,虽然生活很苦,但是一家人吃着月团赏月,能团圆在一起。她十岁那年的中秋节,娘做了月团和月饼给她吃,第二天,她便被亲戚接走了,我们一家人舍不得妹妹,都在家里哭。说起来,家里已经欠她六年的蛋黄月团了。”提起过往,顾伯周声音哽咽,红了眼眶。

“你们向官府人员申请救济补贴了吗?如果你们一家人都舍不得将妹妹送走,去官府申请救济补贴的话,能一定程度缓解你们的生活压力吧。”我说道。

“我爹找我们当地的官员申请补贴,那时妹妹以为是外出游玩,就随爹一起去官府。那位官员看妹妹懂事,用申请补贴一事威胁我爹,让我爹把妹妹送去他家当仆役,如果妹妹不去,我爹必须放弃申请补贴。那官员性格蛮横无理,一有不顺心,就殴打自己的仆役,有些仆役受不了殴打,想逃跑,在半路上被抓到,当场被打死。我爹不愿让妹妹去那种地方受苦,便放弃了申请,联系亲戚将妹妹寄养在家中,后来我们对外宣称妹妹在赶集时跟我们走散了,那官员每个月都会派人来家里搜查妹妹是否真的不在家,搜查了一年,他们就作罢了。”顾伯周说道。

“你们两兄妹定会团聚的。若你想找到她,也可以告知汴京的林通判此事,通过官府人员发放的寻人启事,也许留意的人会多些。”我把我的祝愿和寻人想法说了出来。

“好建议,多谢。”顾伯周拱手感谢,和我道别。

“不客气。”我作揖回礼。

我向阿爹作揖后,阿爹拿回茶罐,我们租了辆驴车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