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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0章 重遇

通往寺院的路上,行人马车络绎不绝。清然他们出发的不算晚,上山的路上已经有不少人从山上下来。

行人来往之间,王子阅总能时不时遇到些熟识的人,总要同人招呼两句。

其中有些她也识得,不过却叫不上名来。

大家一路同行,不好甩开他继续前行,清然只得在旁等他们叙话结束。

到了庙门前,她在门前的露台上站定,侧首同王子阅说:“王兄要不先入寺内休息,我去祭奠完旧友再去寻你如何?”

王子阅左右看了看庙门前两侧的路边上,不少附近的山民挑着担子售卖香烛纸钱等物,他笑着说:“我随你一起吧。”说完便去买了两把纸钱,跟着清然往山林中那座孤坟而去。

草木生发,那座坟茔隐在杂草丛中,快要被淹没了,若不是清然认出坟头上她亲手植下的一棵柳树,都不一定能找准确位置。

清然没带除草的工具,准备叫欢喜去庙里借,王子阅叫住她 ,从腰间抽出一柄匕首扔给欢喜:“别忙了,就用这个吧。”

欢喜险险接住匕首,定睛一看,匕首满身镶嵌着宝石,这般贵重的东西,竟拿来砍坟头上的杂草。

欢喜看向清然,清然点点头说:“没事,你用吧。王兄家底厚实,这点东西算不上稀罕。”

清然与王子阅接触月余,被迫弄清楚了他的家世家底。

他们家根本不是山间农户,亏她当初还在心里感叹,他寒门出身,竟能一路披荆斩棘,走到现在的位置,实在是桩了不起的事情。

但随着接触深入,清然深刻感受到了这位翰林财大气粗,他为人大方有礼,又心细如发,十分照顾旁人,跟他做朋友,简直就是美事一桩。

她曾问出心底的疑惑:“幽王殿下曾跟我介绍过你姐姐,说他们是在山间相遇的,她就犹如山间 仙子般骤然坠落在他面前,让他一见倾心,不能遗忘。”

“他虽知道两人身份不能匹配,却还是不顾身份之别,将她带回王府,给了个妾室的身份。后来两人情深意笃,幽王殿下想要立她为妃。朝廷却担心你姐姐身份微贱有辱皇家门庭,不准许。”

“我看你素日行径,举止与见识,不像是出自山间的人,莫不是你原本家财便不计其数,是个地地道道的大户之子?”

王之阅闻言哈哈大笑。

笑了一阵,慢慢平息下来才解释说:“这么跟你说吧,我姐姐其实本就是博林首富之女,我们家啊,是我母亲在打理生意,父亲是博林县的一个县承。整日忙得脚不沾地,一年到头的俸禄还没有我娘赚的零头多。”

“虽说我爹是官,但他的吃穿用度皆是靠着我娘,所以,他在家没什么地位,在外头,我们一般不提他,只说我们家是首富。”

清然听了,险些没忍住要翻个白眼。

这一家子,只怕只有王县丞是个思维正常的人。

“我姐姐因为上山游玩的时候不小心跌落山下,被姐夫撞见,直接被带回去了。”

“因为她自己对救了她的人很心动,就跟他回了王府。他们俩如胶似漆过了段日子,直到我娘派人找了过去,这才摊开身份。”

“虽然我们家吧,不是什么大贵人家,但有钱啊,北幽王是北洲三王之中最穷酸的,心爱之人是富家之女,这不就是天上掉馅饼吗。”

那句“有钱啊”是清然听过的把富贵说得最理直气壮的。所有富贵都是藏在暗处,不显山不露水,深怕露富招致祸端。他倒好,挂在嘴边说。

王子阅见她面露不屑,问:“你怎么了?”

“嗯?”清然忙收敛脸色说,“没什么,你继续。”

“就这么的,姐夫用北洲之功跟朝廷换了一个王妃头衔。而我姐则为了帮他,把我娘给的嫁妆全拿出来救济灾后受饥的百姓。助姐夫破除北洲饥荒。但,受灾的人太多了,再多的钱都是杯水车薪,根本救不过来。最后不得不上奏朝廷,请求向另两个离得近的洲府疏散饥民。”

那次之后清然算是弄明白了他们王家的富。不过,她还没弄明白的是,王家其实已经不止是一县首富,他们比一府首富可能还要富那么点。

欢喜拔出匕首去砍坟茔周围的杂草,清然摆放糕点饼子,点燃香烛,将那一篮子金元宝倒在坟前引燃,王子阅也将自己的两把纸钱投进。

清然慢慢往火堆里投放纸钱,许多话只能在心里说,看着那团团火光,陷入回忆之中,沉缅过往。

周围突然静了下来,王子阅也收敛了笑,看着清然略显落寞的神情,心中猜测,这里埋葬的是什么人。没有墓碑,没有墓室,看着就是草草掩埋。

火光渐渐熄灭,清然等候余烬散去,又磕了三个头,起身离去。

她面色没有刚才凝重,王子阅这时候才敢问:“詹兄,刚才那座无名坟头是谁的?我看你烧了那么多金元宝,想必应当是很重要的人吧?”

清然神色淡淡的,不愿多提及。

“是以往救过我性命的一位恩人罢了,他身故之前要求不要立碑,所以我才将他葬在含山寺庙旁。”

她松了一口气,走到旁边不远处另一座坟前,叫欢喜清除杂草,同样的,摆放祭祀之物,烧了剩余的纸钱。

这个不同,这个有立碑。

王子阅一字一字读碑上的字。

“这是赵子锐的墓?”他略显惊讶的问。

清然往火堆里头投纸钱,点点头。

快一年了,往事历历在目,清然与赵子锐虽只有一面之缘,但渊源不浅,她能走到现在,大概还多亏了他。

王子阅听说过赵子锐的事情,他们北洲能有今天的太平,不仅是侍郎的功劳,究其根本,这位赵姓学子亦是大功一件,否则,朝廷也无钱财来支撑北洲军抗击戎狄。

他跪下来,帮着一起烧纸,难得严肃问清然:“詹兄,你能跟我讲讲关于他所有的事情吗?我在北洲只听了个轮廓,其中细节一概不知。”

事情过去这么久,没什么不好说的,清然顺势在草地上坐下来,说起过往的经历。

时光倒流,回到那个刚刚重生回来,一心想要改变命运,与天对抗的时候。

她说起第一次见赵子锐时的情景,第一次参加明经考试的心情,又讲了在街上,青天白日的,前户部尚书赵飞龙派杀手杀他企图抢夺证据的惊险。

说着说着,她笑了,往日所有的经历组成了她宝贵的人生。所有走过的路都没白费,成就了现在的自己。

一阵吵闹声惊动了怀念逝者的人。王子阅转头,寺院侧门旁,一男一女拉扯争吵,女子不断退让躲避男子。

王子阅以为是一对有情男女感情上的纠葛,便没再多看一眼。

争吵还在继续,忽闻一声女子惊叫,王子阅回头,见那女子倒在地上,男子伸手去抓,女子不断挣扎踢打他,嘴里一直喊着救命。

王子阅最见不得男人欺负女人的事,愤而起身快步走到女子身边,铁爪钳住男子手臂,一把将人掀开。

男子吃痛倒退好几步,勉强站住脚。

王子阅转身去扶地上的女子,将人护在身后。

谁知那男子吃瘪不服气,大声叫嚣:“哪里来的野小子,不知死活的东西,爷爷的事你也敢插手!”

男子暴怒,知道自己敌不过眼前的人,大叫一声:“来人呐!”

顷刻,从寺庙内涌出五六个打手,见主子捂着手臂,纷纷抽刀围住王子阅。

不由分说挥刀伤人,打发下作,不分招数只要能伤到人。

王子阅自小练过拳脚功夫,对付几个打手还是绰绰有余的 。

为免伤到女子,他大声喊清然:“詹兄!护好姑娘。”话音落,一把把女子推开去。

那姑娘听到“詹”字,浑身一震,不自主抖了起来。

管闲事管出事来了,清然扶额,这王翰林,可真是热血少年,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啊。

原本不愿插手此事的,却不想,这男子竟是个恶霸,仗着人多,敢下手伤人。

清然起身拍了拍膝上的尘土,拉过那位女子站到边上。

“姑娘莫怕,有王翰林在,他们伤不到你……”

话音刚落,刺啦一声,王子阅肩上挂了彩,鲜血染红了他苍蓝色的袍子。

扑面一阵尴尬,清然下半截夸赞的话还卡在喉咙里。

她尴尬一笑,转头看女子:“大概是失误……”

与刚才不同,看清身旁的女子之后,这次,她直接失语。倒退几步,快步往山林间走。

那女子看清清然的长相,反而镇定了,见她要走,忙追着她。

“等等,你等等!”

欢喜站在坟旁,也认出这个女子,是七公主萧翡。

看她追着自家小姐去,心头一慌,她一直跟在小姐身边,七公主是见过她的,她摸了摸自己的脸,毫不犹豫抓了一把纸钱的灰烬抹在脸上,跟着他们的脚步追过去。、

山林人迹罕至,草木茂盛,荆棘丛生,行路极难。已经到了无人之境,再往前只怕会迷失在这山林里。

清然停住脚,身后的脚步声紧追而来,她背对着萧翡站着:“公主莫要再追了。”

其实不用多说,从刚才萧翡看她的眼神,清然就知道,这个世界上能认出她来的,除了母亲以外,就是萧翡了。

他们俩自小在一场宴会之中认识之后,就时常黏在一起,萧翡宫中日子寂寞,常召她进宫陪伴。两人好得跟穿一条裤子似的。

一听她的声音,萧翡泪如雨下。

去年那件祸事发生之后,清然跳湖自尽,萧翡一直走不出来。快一年了,她总在任何时候想起清然,想起两人的过往以及那天发生的事情。

她一直很抱歉,当时没带着她一起走,或者让詹家兄长带着清然走。

她死了,她却活着受罪。有时候回想,这是不是上天对她的惩罚,要让她背负这么多。

萧翡慢慢靠近她,不住打量她,身高跟她差不多,肩头单薄,一身青衫薄袖,绒绒发尾盘在头上,露出后颈上的一颗红色朱砂痣。几缕阳光自枝叶间洒漏下来,打在她的耳朵上,连耳朵上的脉络都清晰可见。

她就是清然,就是她念了这么久的好友。

萧翡牵着她的袖子,慢慢把她拨过来,面对着她站着。

眉目、鼻头、嘴唇、还有脸形都没变,只是比以往消瘦许多。

她颤着唇:“你……是你吗……”她哽咽着,叫出她的名字,“清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