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瞿北野

李春是个好奇心十足的人，听于大脑袋这么说，竟然有立刻想去看看的冲动。只是人家想请的是他师父，他李春也是有脸有面的人物，不好急吼吼地腆着脸迎杆子上。

再说张卫东隐居前就跟李春有言在先，他退出鉴古圈就是为了图一个清净，没有什么办不了的大事，不要烦他，否则就将李春逐出师门。逐出师门这一说，也就是个玩笑，张卫东虽然教了些东西给李春，却没有正式的师徒名分，不过李春要是把张卫东给惹恼了，他也担不起这份责罚。

李春深吸了口气，压制住看宝的冲动，晃着脑袋说：“我师父早就不管这鉴古圈的事，要请他出山有些困难。不过我倒是可以替你问问，这成不成的，我可不打包票。”

于大旺低头沉吟了会，点点头：“行吧，有李爷这句话，我也就候着李爷的信儿了。李爷你也麻利地帮着张罗着，明儿个我再来。”

于大旺招呼着伙计转身出了门，李春这才想起黄胜和黄绾周还在店里，堆着笑：“对不住您二位了。”接着将二人送出小闲居的大门，接着回里屋换了件衣服准备出门。

黄绾周跟着黄胜离开小闲居，这一路上两人都默不作声。最后黄绾周毕竟年轻沉不住气，轻声问道：“胜叔，我怎么觉得这李春有点不靠谱。”

黄胜微笑着：“这人哪是有点，就是个不靠谱的人。黄家的事要靠他，定然会给办砸了。”

“哪还去找他？”

“我们要找的不是他，而是他师父张卫东。”

“那干脆直接找张卫东，找这家伙做什么？”

黄胜叹了口气：“张卫东早就隐居不理世事，不说他久未露面，找不着人，就算我们直接找去，他也未必会答应。所以要找张卫东必须先找李春。”

吃过晚饭，张卫东上楼去做腿部水疗。虽然在张鲁一眼里，这种理疗方式根本就是华而不实，更多的就是一种心理依赖和安慰。不过，这几年保健市场处心积虑地宣传也着实拉拢了一批忠实的拥趸，张卫东就是这群人中的一员。

张鲁一看着肖姨收拾碗筷。晚饭前，他已经从书架上翻找到了张卫东亲手画的那张青鸟图，再次确认和巫皋簋上的完全一样，这也是这次他回来的目的。张卫东说在他看来既然在梦里反复出现，必然和那段丢失的记忆有关，于是便画了下来，可是这么多年下来，他依旧搞不清楚这是什么，自然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张鲁一也是一声叹息，他千里迢迢回来了个寂寞。

确认完那幅画，事情就算做完了，一时也是闲极无聊，于是张鲁一就出门随便溜溜。延庆的确是个风景秀丽的地方，对于张鲁一来说，其实并不熟悉。他很少回来，只是因为父亲在这里的家对他而言并没有归属感。

乡村的生活的确清净，黄昏时候出了门竟然除了几条忙着交配的狗，就没再见什么活动的生物。转出村子，前面有条小河。河水不深，水却很清澈。张鲁一在河边找了块大点的石头坐下，看着河水发呆。

他有很多事情要想，但始终觉得脑子里一团乱麻，毫无头绪。

天色逐渐昏暗，张鲁一从上衣口袋里掏出烟盒，朝里瞅了瞅，就剩最后一支。他将烟叼在嘴上，用力将烟盒捏扁，丢在河滩上，可是摸遍全身却没有摸到打火机。这让他觉得有些焦躁不安，左右环顾尝试着想要找到其他的替代方式，其实他自己也知道这是徒劳，野外河滩上的明火除了雷劈外那就只有钻木取火了。

在他目力所及的远处，似乎有个隐隐约约的男人人影同样坐在河摊上。有人就好，或许可以借个火。于是张鲁一起身，向人影的方向走去。

“兄弟，有火吗？”

“对不起，我不抽烟。”昏暗的光线下，男人回过头，却是瞿北野。

张鲁一有些失望，叹了口气将烟从嘴上取下。瞿北野却接着说：“不过，打火机我倒是有的。”

这人是脑残吧，张鲁一心里忽然生出这种想法，是个正常人都不会这么说话。接过瞿北野递过来的打火机，张鲁一放在手上看了看。这是千禧年限量版的zippo，外壳是纯银的，有些压手，是个不错的打火机。

点了烟，张鲁一说了句谢谢将打火机还给瞿北野，顺口问他怎么不抽烟还带着这么漂亮的打火机。

将打火机捏在手上，将目光转向很远的地方：“我喜欢火，火促进了人类文明的发展。因为掌握了火，人类才成为万物之灵，古希腊的普罗米修斯为人类偷窃了天火……。”

神经病吧。张鲁一忽然觉得头大，后悔刚才那多余的一问，连忙打断瞿北野的话：“不好意思，兄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刚想转身离开，瞿北野忽然开口说道：“张鲁一，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左肩上应该有一个青鸟纹身。”

“什么意思？”张鲁一警觉地停下脚步，转身顶着瞿北野。

瞿北野眼神依旧放在远方的黑暗中：“张鲁一，你知不知道一个叫罗娟的女人，我见过她，是她告诉我这些。”

“你怎么会知道她？”瞿北野的话让张鲁一感到疑惑，这瞿北野到底是什么人。

“你知道罗娟？这么说你应该知道些事情。你能告诉我你父亲他们三十多年前那次探险到底遭遇到了什么吗？”

“不好意思，我并不清楚。”张鲁一没有说谎，也没必要说假话，他除了知道张卫东曾经去探索过鬼王点兵，却也因为张卫东的失忆，也无从知道更多的细节。“我只想问你，如何知道罗娟这个人的。”

瞿北野笑了笑，看上去有些得意：“上海石库门局促的聚居方式自然不会有太多隐私。当一个单身男人身边忽然多出个儿子，无论怎样在街坊邻居的眼里都会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找到那些老邻居套套近乎，知道罗娟救了你并把你送回家也就不是什么难事了吧。”

瞿北野的话挺符合逻辑，但是他的笑让张鲁一心里产生了警惕，他不知道瞿北野到底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对他的身世感兴趣。“你到底是什么人？有什么企图？”

“我就是想知道那次探险到底发生了什么，仅此而已。”

“很遗憾，我只能说不知道。也没有兴趣。”

“兴趣只是一种人对事物关切的情绪倾向，有没有兴趣，不是嘴上说什么，而是你心里倾向于做什么。我想你会留步听我说话，就完全说明你是有兴趣。”瞿北野没有看张鲁一，眼神再次转向眼前的黑暗。

神经病。张鲁一骂了一句，转身便要走。瞿北野倒也不以为意，只是淡淡地说：“我还以为你至少会对自己的身世感兴趣，也许是我想错了。”

张鲁一走了几步，忽然停住脚步，回头问道：“你刚才说你见过罗娟？”

瞿北野点点头：“当然见过，这事我骗你也没什么意思。”

“这么说，你知道我的身世？”

瞿北野目光有些暗淡，叹了口气：“为了搞清楚那次探险的事，我花了好多时间，却始终一无所获。你的身世，我自然也不会比你知道的更多。”

“屁话。”张鲁一啐了一口，有种被这书呆子忽悠了的感觉，不过他没有离开，反而在瞿北野的身边坐下。

两人沉默着。随着夜色渐浓，四周的景色逐渐隐藏到黑暗里，只听到潺潺的水流声。水声让张鲁一感到烦躁，这些日子他似乎忽然接受了太多的讯息，这些讯息杂乱无章，毫无头绪，让他脑子里一片混乱。张鲁一不是一个对事情执着的人，既然理不清思路，那干脆就不去想，在他看来，思虑过多的人大多活不长。

于是他深吸一口气，然后重重地吐出来，感觉自己轻松了一些。似乎觉得也没必要再在这里坐着吹冷风了。

“瞿北野，鬼王点兵似乎和你毫无关系，只凭兴趣也不至于要这么执着吧。”张鲁一拍了拍大腿准备站起来。

“有关系。”瞿北野脸色逐渐凝重。

“你不会告诉我，你也是罗娟救下的孩子之一吧。”张鲁一调侃了一句，心里可没这么想，这剧情最狗血的编剧都不敢这么写。

瞿北野勉强笑了一下：“这点我没有你那么不幸，你知道王援朝吗？他是我舅舅。”

张鲁一记性不差，他记得王援朝这个名字。在西蒙的那张名单上，王援朝应该是除了张卫东外那次事件至今幸存的人。

“王援朝还……”张鲁一刚想问这人是否还活着，忽然想到瞿北野说这是他舅舅，大小也算个亲戚，这么说似乎不是很有礼貌，于是马上改口。“他人还好吧。”

瞿北野神情依旧淡漠，似乎在说别人的事一样：“你是想问他是不是还在世吧，我只能说他至少目前还活着。”

“那你不去问他，干嘛缠着我家老爷子？”

“现在的他没有记忆，没有情感，只能说还活着而已……。张鲁一，我希望你能来帮我一起调查这件事。”

张鲁一忽然理解瞿北野嘴里说的“还活着”的真正含义，王援朝只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一个还能呼吸的行尸走肉。如果真的如此，王援朝的处境的确要比张卫东悲惨了许多。不过张鲁一觉得瞿北野的理由并不充分。王援朝探险后进入精神病院才十几岁，那时候瞿北野根本就没出生，而根据资料显示，王援朝的病情严重，就没有出过精神病院。王援朝就算真的是瞿北野的舅舅，两人的交集也不会多，淡薄的感情不足以让瞿北野会产生为舅舅探查根源的执念。这就是人性，无可厚非。

依旧是出于礼貌，张鲁一并没有去点穿。瞿北野对于他而言不过就是个路人，而且家里老爷子张卫东和他自己都没有搞清真相的动力，所以他没必要在这儿黑灯瞎火地陪一个书呆子纠结这些无谓的东西，浪费时间。

张鲁一做了几下扩胸运动，放松一下筋骨，嘟囔着“活着就好……活着就好啊”，头也不回地就往回走。

张鲁一走了没几步，黑暗中晃晃悠悠过来一个熟悉的人影。这人化成灰张鲁一都能认得，就是李春。

李春看到眼前两人，先站定朝他们打量了会，叫道：“是张鲁一吗？”

得到张鲁一肯定的回答，李春便奔过来：“哥，没事瞎晃悠啥，叫我好找。”李春从小闲居出来直奔张卫东的住所，却未看到张鲁一。还好肖姨给他指了方向，他这才过来。

看到边上的瞿北野，李春显然一愣。瞿北野笑着挥了挥手，然后瞿北野转脸对着张鲁一：“你有事，我就先走了。不过我希望你能接受我的建议。”

李春看着瞿北野离去的背影：“这人是谁啊，够拽的哈。”

张鲁一不想跟李春浪费时间，让他赶紧有事说事。两人边走边说，李春将小闲居遇到黄绾周他们寻找巫皋簋的事情和盘托出。但是对于大旺寻张卫东的事只字未提，倒也不是有什么顾虑。在李春眼里，于大旺这种人根本不配跟他师父见面，到时候随便挑个理由打发了就好了。

“李春，你到底想说什么？”张鲁一听完李春唠唠叨叨的叙述，有些不明就里。这巫皋簋本来就不在他们手里。既然已明确在西蒙那里，就让黄门直接去找西蒙不就好了，他实在不明白李春这是在唱哪出。

李春有些急：“我说我的亲大哥哎，你是不是傻。”，这才透了底。原来这家伙想着的是个无本的买卖。从西蒙那里拿到巫皋簋再转手交给黄门的二位，赚取高额差价。所谓无利不起早，像让黄门直接找西蒙了结这种助人为乐的好人好事，就不会出现在李春这种商人身上。

张鲁一听了很不以为然，他坚信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这种刚出门就被馅饼砸脑袋的事，听起来就瘆得慌。

张鲁一的态度让李春有些不爽，直接嚷嚷着：“张鲁一，你他妈有本事视金钱如粪土。可兄弟我就属屎壳郎的，就算你不要，也帮兄弟的粪球上添块屎啊。”

张鲁一不理他，李春就跟在后面死缠烂打。两人打打闹闹地回了张卫东的院子。却不知道在远处的黑暗中，有两双眼睛安静地地注视着他们。

其中一个高个子，放下望远镜，用带着浓重河南口音的普通话问道：“是那个姓张的么？”

另一个人沉吟了一会儿：“我们是跟着李春后面过来的，他要见的一定是张鲁一。”

高个子沉声道：“中，赶紧准备，明天动手。”

李春夜里一直缠着张鲁一，闹了一夜没有好好睡觉，所以在延庆住了一夜，张鲁一就回了城里。在此期间张鲁一一直没答应李春，主要是因为西蒙的东西并不是白给，而是有先决条件的。而这个条件看上去很简单，只是答应参加一次探险，但是这次探险背后都是未知的风险，可能付出的代价是自己的生命。张鲁一心里有杆秤，凡事都得计算得失，这种得不偿失的事情，他决计是不会参与的。李春脑回路比较简单，并没考虑那么多后果，他是当兵出身，他认为他完全有自信去面对风险，不就是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他李春根本就不在乎。最后张鲁一干脆就不再理他，权当自己聋了。

不过李春似乎仍不肯善罢甘休，进了城到了小闲居，就直接把张鲁一拉到小闲居里，准备第二轮洗脑。张鲁一是一百个不愿意，于是李春拽着张鲁一的袖子，生拉硬扯地将他拖进屋里。

刚刚进门，小四急急忙忙迎过来接过李春的外套：“师父，有要事跟您了说。”

“怎么，是不是把那件乾隆爷的牙签给卖了？”李春洗脑还没开始，就被小四给打断了，让他有些扫兴。

“不是，是咱们对头的事，那个春意楼的叶老板，昨儿晚上叫人给捅了。”小四说着话，眼睛朝张鲁一瞅了一眼，“哎呦喂，师伯来了。”李春一直自诩为张卫东关门徒弟，所以小四也就跟着叫张卫东师爷，顺着辈分下来，张鲁一就是师伯。

张鲁一对小四点点头算是回应，随后一屁股坐在店里。既然李春不让他走，那就索性不走了，让你李春当佛爷给供着总可以吧。

李春听着小四那么一说，愣了下：“四儿，你说谁给人捅了？”等再次在小四嘴里确认是春意楼的叶老板后，竟然露出幸灾乐祸的表情。“于大脑袋这碎催也真够废物的。”

张鲁一不做古玩生意，古玩圈里的人他除了李春一概不认识，更别说什么春意楼的叶老板。听他们两人的对话，也就差不多就像在胡同里听大妈们传些闲话的感觉。只是他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竟然会将他莫名其妙地牵连在其中。

小闲居没什么生意，李春也不以为意，古玩这行本来就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的营生。所以，李春一上午的时间就费劲心机地给张鲁一洗脑，当然张鲁一也是一如既往地顽固不化。直到晌午李春主动倒贴了一顿涮羊肉，张鲁一也是心安理得地吃完，抹抹嘴上残留的二八酱，连个谢字也没说。

李春有些恼：“我说张鲁一，你这脑袋是属石头的，怎么就是油盐不进。我好话说尽，你倒是也放个屁呢，合着我这顿涮羊肉是喂狗了是吧。”

张鲁一剔着牙，瞅了李春几眼：“羊肉，嫩，味道不错。”气得李春差点踹死他。

吃完饭，李春知道张鲁一是没法劝了，于是干脆不再理他，自顾自磕着瓜子。张鲁一倒也得了些清静，悠闲地靠在太师椅上闭目养神，偶尔起来抓一把瓜子跟着一起磕，全然不顾李春的白眼。

因为没有生意，小四早早地请了假出门，听李春说最近小四认识了个姑娘，估摸着是去约会去了。

店里昏黄的灯光让环境显得有些慵懒，吃饱喝足就想睡觉。正当两人昏昏欲睡的当口，店门口有人一阵吵嚷。李春抬头却见几个警察进来说是要请他去局子里协助调查。瞅见在一边的张鲁一，顺带查了一下身份证。于是李春只能让张鲁一帮着看店，自己一头雾水地跟着几个警察进了公安分局的刑侦支队。

到了公安局，几个警察让他们去审讯室边上的一间屋子等着录笔录。在那儿，李春看到了于大旺。

李春刚想问问发生了什么事，却见于大旺一脸晦气地瞪着他。

“于大脑袋，你够虎的，二不棱登瞪我干啥？”看到于大旺无礼的举动，李春心里气有些不顺，脸上自然也不会有什么好神色。还想继续说什么，一个老警察进门要李春进询问室。

因为只是协助调查，这警察态度倒也和蔼可亲，常规性地询问了几句昨晚在哪儿干了什么之后，告诉李春，昨晚春意楼进了贼，正巧被还在店里的春意楼叶老板碰上，这贼就直接将叶老板给捅了，现在叶老板还呆在医院IcU抢救着。

“目前有两个嫌疑人。”

警察将手里的电脑转了个个，让李春看显示屏。显示屏里是一段监控录像，时间是昨晚十一点零五分。监控录像里是春意楼的大门外的场景，看来是春意楼门口的探头。

春意楼的门灯有些昏暗，除了大门和门前的台阶其他地方都是黑漆漆的看不清楚。一会儿，两个人鬼鬼祟祟地出现在监控录像里，都穿着卫衣，将帽子严严实实地扣在脑袋上，看不清面容。两人左右看看，然后其中一个人弯腰对着门锁捣鼓起来，手法很麻利，看来是老手。另一个左顾右盼地似乎在望风。李春觉得这望风的人看起来很眼熟，一时却又不敢确认。

警察问道“这两个人你见过吗？”

李春摇了摇头：“太暗，又戴着帽子，实在看不清。”

录像继续播放着，忽然一阵风吹过，望风的人的帽子被风吹开一个角，露出一半的面孔，警察瞬间将画面定格，让李春仔细辨认。

这一看，李春心里一惊，这不是张鲁一么，怎么会是他？不对，昨晚这时候，张鲁一应该和他一起在延庆的河边说话，没道理分身跑到这里来犯事。

警察似乎看出李春神色的变化，不失时机地再次问道：“这人你认识吗？”

李春迟疑了一下，然后摇摇头。警察看上去有些失望，跟李春说了句可以走了，并留了个电话让李春想起什么再跟他们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