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山西黄门
傣医药与中医药一样拥有千年的历史传承，也同样讲求天地自然与人体的密切关系，唯一不同的是中医理论讲阴阳五行相克相生，而傣医则讲的是风、火、水、土四塔协调与平衡。其实万变不离其宗，追求的还是天人合一。
中医与傣医都属于经验医学，植根民间，所以在传承上就会出现同样的问题，各个医家都会有自己秘而不宣的独门秘方，只在家族中传授绝不外传。温代是傣医世家，那本“玄秘魁妖”就是温代家行医传世的根本，之所以祖先用几近失传的婆罗米文记录书卷，原因就是保证即使书卷丢失，家传医术也不会被人窃取。
在进地窖之前，岩香并不知道家里还有这么一样东西，但她清楚温代把她带进地窖见到“玄秘魁妖”就意味着将家族医术的传承交到她的手里。
温代并不急着让岩香参阅，先让她跪拜祖先，歃血为誓后，这才嘱咐岩香仔细参看“妙真录”，务必参悟到其精髓，然后转身离开地窖。跪拜和歃血或许在很多自诩为现代人的眼里显得愚昧无知，却不知道这种仪式感十足的行为却恰恰来自我们对祖先和衣钵传承的敬畏心，这不仅是对祖先过去的承诺也是对自己未来的承诺。
五天后，岩香才走出地窖，突然的明亮几乎让她无法睁开眼睛。回到堂屋，温代正盘腿坐在火塘前抽着水烟。温代是个低调的老实人，平日里话不多。他是个传统的傣医，也就是给自家寨子周围十里八寨的乡亲瞧瞧病，没病人就在自家田里干干活，收入虽然不多，但也挺惬意。
对于将衣钵传给岩香这个女娃的事，温代其实一直就在犹豫。毕竟就传统而言，大多数情况下都是传给家里的男丁，可惜几个儿子都早早被金钱迷了眼，只嚷嚷着外出打工赚钱，没人有心思留下继承家业，却唯独岩香一个女娃儿能静下心来。他在等，期盼有个儿子会幡然醒悟忽然回家继承衣钵，现实却着实给了他当头棒喝。现在他自觉自己黄土埋了半身，他等不起了。
瞧见岩香进来，温代示意让她过来坐在她身边说说话。岩香阿妈去世的早，自从几个哥哥去了外地打工，家里只剩下温代和岩香两个，温代除了催她相亲外，基本上也不和她聊什么天，这次竟然主动要跟岩香说话，让她很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温代低着头，继续将水烟吸得呼噜呼噜响，问起张鲁一是不是要离开了。岩香想了想，好像听张鲁一说起过，鬼王陵发掘结束可能就要离开勐腊了。温代点点头，继续呼噜呼噜吸了几口。
张鲁一自从认识了岩香，就时常跟着岩香到温代家里蹭吃蹭喝。傣家人本就好客，倒也不在乎席上多个人。来得次数多了，温代无意中听到张鲁一说他父亲也曾经在勐腊农场插过队，于是多打听了几句，才知道张鲁一的阿爸就是张卫东。
严格意义上说温代与张卫东并不熟悉。张卫东还在勐腊的时候，温代也跟着父亲温依去兵团卫生所帮过忙，见过张卫东几次。这个名字之所以让他敏感，除了农场那次轰轰烈烈的鬼王点兵探险以外，还因为在阿爸温依离家出走后，他在温依的枕头下发现一张纸条，除了交代一些家中事物外，还有一句“此次无意害了张卫东，这份歉意有机会要还”的话。
温代不知道什么起因让温依觉得对张卫东会有所歉疚，而且那时张卫东也早已离开勐腊，所以还人情什么的自然也无从谈起。傣家人很重诺言。所以他想着或许能趁张鲁一在勐腊的时间里，或许就在张鲁一身上帮父亲还了这个愿。却没想到自地窖出来就看见张鲁一留的字条，才知道张鲁一这是要离开勐腊，只能再找机会了。
李春的古玩店开在潘家园的西面，名字是张卫东给起的，叫做“小闲居”。听老爷子说，这是取自唐朝李朋的诗句“移君名郡兴，助我小斋闲”。李春自然搞不懂啥意思，反正听着文绉绉的，而且这诗人还是自己本家，感觉忒有面儿。
到了店门口，李春大声招呼着伙计小四过来帮忙抬货。小四应着声出来，却对他一阵挤眉弄眼：“有肥羊”。李春顿时明白这是有大主顾上门了。古玩行历来是三年不开张，开张吃三年。这几年古玩生意不是很景气，他竟然一时间入不敷出，否则也不会跑到勐腊跟张鲁一借钱救急。所以一旦遇上大主顾，必须想尽办法攥在手里，不能让别家店给撬了去。
小四是个没家的孩子，今年十六岁。在跟李春之前一直在潘家园附近流浪，偶尔也做个顺手牵羊的事。直到他栽在李春这儿。
当时的小四不知道李春是侦察兵出身，否则再怎么也不敢偷到李春头上。结果自然是被李春当场人赃俱获。李春看他可怜，也没再追究。俗话说“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看着这孩子还算机灵，于是就收了在店里做了个小伙计，也算是个营生，总比偷鸡摸狗的违法事要安稳许多。小四跟了李春大概三年多点时间，早已对于古玩行的运营驾轻就熟，再加上人本来就机灵。李春外出时，就留下小四看店。这小子竟然在李春不在的时候，做成了几单大的。
李春让小四将储贝器搬到后面仓库，急忙进店准备招呼客人。
小闲居铺面不大，所以陈列的东西不多，也都算不上什么上乘的货色。古玩行有不露白的规矩，品相好的压堂货都藏在后面仓库里，不是熟客或者确认的大主顾一般都不会轻易展示。毕竟古玩界鱼龙混杂，这规矩不仅避免了同行间恶意的抄后路，也省得那些小鬼惦记。
进到店里，李春看见一老一少两个男人正在店里欣赏货架上的陈列。其中年轻的男人看上去约莫二十八，九岁。全身是一套黑色亚麻布的太极服，头上绾了个青云髻，一副道士打扮。背后还背着一个黑布包裹，乍一看还以为这是在玩cosplay古代侠客。年轻人身后站着一个五十出头中年男人，一身笔挺的名牌灰西装，但似乎并不合身，看着就别扭，总感觉哪里透出些乡土气。虽然这中年人衣着光鲜，但从他毕恭毕敬地站姿来看不过就是那个年轻人的随从而已。
人的气质是与生活环境以及人生经历有关，看这年轻人的气质，必定出身不凡。这年纪的年轻人很少有人喜欢搞古玩收藏，就算有玩的也都是些在家闲得蛋疼的纨绔子弟。就这人的打扮和气度似乎又不像那些人，也许是哪家的富二代替他老子来捡货吧。李春心想。
古玩买卖，店家不会主动招呼顾客，大多是等客人先说话。一来从客人的话里可以看出是鹰还是羊，然后从容应对。二来可以买个关子，吊吊客人胃口。这叫后发制人，一招制敌。
李春拿起掸子装作不经意地清理货架，余光一直瞄着那个年轻男人。
年轻男人回头看到李春，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身边的中年男人，一起转身走近。李春这才看清，这年轻人皮肤惨白，看上去像是很久没见太阳。却也生得剑眉星目，一股英气。
“您是李老板吧。”中年人抱拳施礼，“我是山西黄门的管家黄胜，这位是我们家少爷黄绾周。”
李春心里暗笑，这货正的是在演古装仙侠电视剧呢，还黄门，是不是还要弄个上仙当当？“二位……，认得我？”虽然这么一问，其实李春心里也清楚，在潘家园他李春也算是有一号的人物。当然这得益于他的师父张卫东的名声，至少来潘家园的人只要在这儿稍微打听一下，就必然知道他的名号。
“以前不认识，现在却认识了。这方圆百里的人都推荐找李春老板，于是我们就寻来了。”黄胜似乎想给李春个微笑，却只勉强地动了下嘴角，看上去像个面瘫。让一个平素惯于严肃的人，装圆滑的确有些困难。
黄绾周漠然地站在那里，没有任何表情，冷冷地看着李春，有些桀骜不驯。李春受不了这种被人居高临下审视的感觉，他这辈子除了师父张卫东，他还没服过谁，在他的地盘就算天王老子来了也要给他三分脸面。不过李春也看出这黄绾周不过是初涉社会的雏，对付这种有钱无脑的年轻后生，李春有的是办法。于是李春不置可否，只是哦了一声算是回应。然后转过身背对着两人，继续整理着货柜：“二位有兴趣就请自便，我李春的铺子虽小，好东西还是有些的。”
“好东西？”黄绾周忽然开腔，语气依旧冰冷，“就凭这些破罐子烂瓦，也算是好东西？”
李春停了手，却依旧不回头：“这孩子口气倒不小，既然看不起我家的破铜烂铁，那就请二位去别家看看吧。”古玩市场的规矩是当面不论货，这小子竟然连这都不懂。李春之所以敢下逐客令，也是因为看出这二位是特意而来，不会那么轻易离开，只是用这种方式折一下年轻人的傲气。
还未等年轻人回话，黄胜即刻插话：“李老板，这是哪儿的话，我们怎么会看不上您的货，只是只为眼前的这些大路货也不至于专程从山西跑来您这儿，是吧。”
李春故意装着思考了一会儿，这才点点头，转身看着黄胜：“这位年纪大的话我爱听，您二位是不是听到什么风声，这是想要了我家压堂的宝贝。”
“我们这次专程找您不是要买宝贝，而是请李老板帮忙找件宝贝。”黄胜依旧客气。
“找宝贝？”李春将手里的掸子一丢，正色道，“对不起二位，我李春师门有规矩，只做买卖，不盗墓。如果二位不是来做买卖的，那就请另请高明。”
黄胜连忙道歉，说怪自己没说清楚，来找李春寻的宝不是那些生玩，而是他们家族祖传的宝贝。“这宝贝一直藏在我们黄家的祠堂里，却不想最近被人盗了。毕竟这件宝贝关系到黄门的兴衰，所以全族人都被遣出去，不计代价地想寻回宝贝。”
“东西丢了找警察啊，找我一个做买卖的有屁用。”
“李老板此言差矣，东西丢的当时我们已经报警，但是这贼做得干净利落，没留下任何线索。我们就想这贼偷了宝贝不可能闷在手里，必然要出手。我们也是打听到李老板在古玩界是出了名的仗义，而且在这古玩行里手眼通天。或许能帮我们寻到东西的下落。”
李春自然知道这黄胜这完全是客套的马屁，他虽然在古玩界借着张卫东的名声还算混得开，但要说手眼通天还真是言过其实。俗话说前穿万穿马屁不穿，就算知道这马屁背后可能藏着砒霜，对于李春这种浑不吝的人来说，也会照单全收。
听着黄胜的话，李春原本板着的脸开始舒展开来，露出一种恬不知耻的自信：“黄老板，说得倒也合情合理。只是我与二位素昧平生的，要我李春仗哪门子义呢？”
黄胜微微一笑，弯腰提起身旁的皮箱，取出一个用丝绸包裹的物件推到李春面前。
李春看了一眼，却没动手：“黄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黄胜笑着答道：“一看李老板就不是个俗人，如果李老板答应我们的事，这东西就算是见面礼，也算是交个朋友。”说完亲手打开那个包裹，露出一把青铜匕首。
匕首大约三十公分，锈色均匀，是标准的水银古。李春是个内行，一瞅便知道这是西汉早期的工艺。很多人都认为是汉代铁器盛行导致青铜器的没落。但张卫东却认为汉代青铜器的没落和铁器盛行并没大的关系，只是青铜器到了汉代就失去了自己的灵魂，再也造不出像样的玩意了。不过汉代的青铜器虽然做工和艺术性比较前秦时期要差了很多，可架不住数量少，现如今也算奇货可居。
黄胜能拿出这件东西作见面礼，也算是诚意十足了。
李春看着这匕首也是眼馋，却依旧绷着脸，装出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不是我不帮您二位，我李春也不是个见钱眼开的主，黄爷也不必拿这东西勾我。就算我有心帮衬您，这贼也不会听着我李春的名声就奔我这来，是不是。中国那么大，谁知道这贼猫在哪个窝里眯着呢，要我说这事就是一个字，难办。”
李春看着黄胜的脸逐渐尴尬，透出些许失望，接着说：“不过……，我李春江湖上也算有一号，看您二位也是实在有些难处，俗话说帮难不帮懒，笑贫不笑娼。我李春可以帮二位试试，但是成不成，我可不打包票。”
黄绾周瞥了一眼李春，低声对黄胜说了句：“这话不该是帮难不帮懒 救困不救穷么……。”
黄胜立刻用眼神暗示黄绾周不要多嘴，转脸陪着笑将面前的包裹向李春的方向推了推：“李老板肯出面就已经算是帮了我们黄门大忙，我们已经是感激不尽。如果李老板帮着我们找回失物，酬金五十万，这点请你老板放心。”
李春这才点了头，伸手拿起青铜匕首把玩起来：“黄爷，先说说您二位要找的是个什么宝贝吧。”
黄胜自怀里取出张照片，压在桌上推到李春面前。
李春放下匕首，去看照片，却忽地低声叫了声“我操”。照片上的东西正是西蒙那天拿给他看的“巫皋簋”。这世上还真的有这种巧合，该着他李春发财了。
听到李春这一声轻呼，黄胜赶紧问道：“李老板这是
在哪里见过我家这东西么？”
李春这才反应过来，轻咳了几声，连声说没有见过，只是这玩意实在太俏给惊着呢。他不知道黄胜嘴里的黄门到底是个什么来头，再加上货在西蒙手里，这里面似乎有些事情还没理清，李春也不急于将底牌给露了。
三人说话间，小四之外面慌慌张张地奔进屋。看见三人这架势，是在商量买卖。于是便放轻了脚步，凑到李春耳边，低声说道：“掌柜的，春意楼的于大脑袋找上门了。”
李春点点头，起身对面前二人拱手：“对不住，今天小店有事不能继续招待二位，请二位见谅。”
小四虽然声音故意压低，黄胜却听得清楚，知道主人家这是摊上事了，也不好继续打扰，于是就跟黄绾周一同起身告辞。
二人正准备走，就看见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领着一群人早已气势汹汹地将店门堵上。看到不是善茬，黄胜与黄绾周交换了下眼色，退到一边，显然不想搅和到纷争之中。
“于大脑袋，您这急赤白脸的，这要到我小闲居砸窑么。”李春将小四护在身后，却对来人毫不客气。
于大脑袋，是个浑名，本名叫于大旺。跟李春一样来自东北，却是个十足的二流子，前些年在北京混得并不如意，仗着有把子力气，就在春意楼做保安队长，说白了就是春意楼雇的打手。
潘家园的古玩买卖大多都是路边练摊的小打小闹，就算有店铺也最多就是一个开间的门面房。春意楼刚开张的时候也就只是个小门脸。而春意楼的叶老板，业内都知道是个棒槌，所以只能做些搬砖头的生意，也就是做古玩代销，从中牟取些差价。这样试了几年水，一直也没什么大的作为，直到叶老板遇到于大旺，两人沆瀣一气，通过各种巧取豪夺，欺行霸市，短短两年就将古玩店做大。
虽然业内不少人对春意楼的行径颇为不齿，却也只能选择忍气吞声。李春倒不把春意楼这伙人放在眼里，论打架他李春从来没含糊过。只不过他不是个喜欢管闲事的主，虽然同行是冤家，俗话说大路朝天各走一边，只要他们不主动找自己的事，李春也没心情去横插一杠子。
原本两家各做各的生意，倒也相安无事。只不过今天这于大旺不请自来，想着他平日里的作为，李春心里自然不爽，所以说话也不是很客气。
但于大旺倒是没在意李春的态度，看到李春，立刻换了副笑脸：“李二爷这话就重了，就凭你二爷的名声，我于大旺再怎么犯浑，也断不会找你家小闲居的麻烦。”
李春自认师从张卫东，自然默认了张鲁一为师兄，自己甘愿以张门老二自居。所以潘家园的同行都称呼他李二爷。李春看着于大旺不像是来砸场子的，却也一时弄不明白他的来意，于是默默地看着于大旺，等着下文。
见李春没说话，于大旺接着说：“二爷真是难找。前儿个我来了几次，说您去了外地，今天总算让我堵着了。”
“于大脑袋，你这是找我有事？”
“要是我自己的事，定不会来叨扰了二爷。这不，我们叶老板最近进了一批货，却吃不准路份。想麻烦二爷邀张卫东老爷子出山帮着掌掌眼。”
李春斜眼瞧了瞧于大旺：“你们春意楼前些年不是吃了我师父的金盆洗手的宴，这才几年，就忘了？”
张卫东这些年一直被失眠和腿疾困扰，很多事已经力不从心，在外界发现这些之前急流勇退，也算是保持晚节。在几年前决定退出鉴古圈，隐居乡野。作为鉴古行里的知名人物，张卫东的金盆洗手的宴席搞得排场很大，京城和文化搭一点边的人物几乎都来赴宴，所以于大脑袋肯定不会不知道。
于大脑袋讪笑着：“李爷，我当然知道张老爷子早就退出江湖，只是我们叶老板手里的货恐怕只有老爷子这样的人物才能鉴得。只是老爷子自打退出后，就跟失踪了似的。李爷是老爷子得得意弟子，必定知道老爷子的住处，所以只好有劳李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