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除了台上表演的人不再是乐队，而是一个个穿着宽大街头服饰的rapper外，除了由手持乐器的乐手换成了在调音台及唱机后头的dj外，柳笑笑觉得，韵博带自己来的这个现场，跟多年来自己演出的摇滚乐现场区别不大。
但区别还是挺大的。
舞台上眩目的镭射彩色灯光倒格外眼熟，柳笑笑自己无数次置身过那灯光下，但音乐彻底换成了hiphop，鼓点也是以“咚次咚哒咚……咚次咚哒咚……”为主的电子鼓点。
台上的mc组合系数登场，或中文或英文演绎着他们的歌曲，水平方面，柳笑笑不觉得比自己差，但自己也不输给他们。只是真的如韵博所说，台上的他们显然还是脱离不了摇滚歌词的影子——听上去字字愤世嫉俗、句句义愤填膺，甚至间或还有点儿粗口。
台下满坑满谷的观众也都是年轻人，有别于摇滚迷们跟着台上的音乐狂甩头发或索性疯狂pogo舞，嘻哈迷们大多是随着鼓点儿而集体“点头”。
显然，嘻哈和摇滚还是大有不同，至少在观众上就能看得出来——“含蓄”得多。
但这声音，这场面，依然让柳笑笑亢奋和喜欢。
……
固定的乐队——“组合”模式演出告一段落，笑笑本以为演出结束了，却没想到观众竟集体亢奋了起来，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
笑笑不禁扭头看向了韵博，韵博朝笑笑神秘一笑，扭头对着笑笑耳朵说：“现在才到了嘻哈演出的最厉害部分、最高昂部分。听说过free style么？”
“没有。”柳笑笑摇头，“什么飞？什么带藕？”
“带藕啊？我给您带个莲蓬吧！”韵博笑道，“说白了，下面要进行的是‘即兴风格’，也就是……怎么说呢？知道八十年代初街上年轻人的‘茬琴’吧？”
“这知道。”笑笑说，“两拨儿年轻人，拿着吉他，比赛，看谁会的东西多，看谁弹的曲子多。”
“这个意思差不多。”韵博看着台上说，“你看左右那两拨儿mc，那就是准备开始‘对抗赛’的，也就是，dj会播放鼓点和搓盘，节奏相同，这拨儿即兴——当然也可以是脑子里已经存储了的词儿啊——说唱一段，那拨儿就得即兴说唱一段。但是决不是‘前门楼子、胯骨轴子’各说各的啊！两拨儿的‘对话’得有关联。比如左边这拨儿说的是生活里的疑问，右边说的就得是对其疑问的回答。当然，还有一种就是‘挑衅’赛，也就是左边说了你怎么怎么不行，右边就得说你才怎么怎么不如我。说白了吧，这就跟……该怎么给你形容呢？”
“就跟嘻哈形式的辩论会似的？”柳笑笑乐着问，“看哪方把哪方辩下去？”
“对喽！就是这意思！要点是：必须是跟随鼓点儿的嘻哈节奏。”韵博说，“但是决不能急啊，这不是茬架，这是茬话！”
笑笑噗嗤就乐了，说：“茬话啊？叫茶话会吧！”
韵博也乐了：“其实是那意思，就是嘻哈茶话会！”
台上的“即兴风格”秀正式开始。
只见正如韵博所说，左边一拨儿rapper随鼓点开始了一句一句的“进攻”，右边的mc边低头聆听，边随鼓点扭动，似乎在想着怎么对词儿。
左边的“唱”完一大段，右边的开始“还击”，几乎每一句都是针对对方的“诘问”而“还回去”。
台下观众伴随台上的“礼尚往来，你来我往”，不断发出掌声和欢呼。
最后，左边的接不上来了，在一个节奏段儿的鼓点过后，左边的朝右边的竖起大拇哥，右边的也点头示意，台下的掌声尖叫声里，一轮儿“嘻哈角逐”结束。
这时，本场的主dj手拿麦克风对台下说：“各位亲朋，有没有上来挑战刚刚胜利的mc小北的？欢迎挑战！咱们这里不分彼此，是敞开展露自己风采的舞台！有没有人来？有没有人挑战？”
“有！”韵博朝台上高声喊，“这儿有一个！”
吓了柳笑笑一大跳。
台上dj朝这边望来，说：“我看不清台下，是哪位要来挑战即兴风格？请登上台来！”
柳笑笑还没从小胖子的那声喊里纳过闷来，就被小胖子一把推向台前，并喊：“他！mc笑笑！”
周围观众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掌声和欢呼。
“好！欢迎mc笑笑！”dj喊道。
“你！”笑笑对韵博金刚怒目，“你疯了？”
韵博却向笑笑挤了挤眼睛，说：“许久没登台了吧？该找找感觉了吧？你别忘了，你可是曾经的摇滚乐队主唱，这台子，你怵么？听我的，该到你再度展示自己的时候了！”
“可我唱什么……不是，我说什么啊？”笑笑侧头悄声问。
“这我就不管了！即兴么！”韵博坏笑道，“我看好你啊，笑儿，别给咱‘双树’跌份！”
笑笑苦笑着点指着韵博，咬牙说道：“你小子就坏吧！”
台上dj再次发声：“呼唤mc笑笑——！”
台下观众也鼓掌喊道：“笑笑，笑笑，笑笑……”
“得！豁出去了！”笑笑心说，“赶鸭子上架也到这份儿上了，不上不行了，上去再说吧！管他呢！”
笑笑走到台前，望了望眩目灯光的舞台，激动了起来，是的，这是曾经、也该是现在属于他的“领地”。
他大步蹦跳了上去，接过dj递交给他的麦克风，站到了舞台左侧。
台下掌声欢呼再次响起。
“咚次咚哒哒，咚次咚哒哒，咚次咚哒哒……”熟悉的鼓点响起，伴随搓碟的“唯哇——唯哇唯唯唯——”的声音。
对方，那个mc小北先是上下打量了一下柳笑笑，不禁笑了——笑笑今天来这儿是毫无准备的，也没倒饬自己，就是平常的休闲装而已，怎么看怎么也不像个“专业”的嘻哈说唱歌手，mc小北首先就轻视了对方。
然而，他“轻敌”了。他并不知道，面前这个家伙曾经是叱咤另一个“圈子”多年的“闹将”。
小北直接就想把笑笑给ko掉，于是上来就用“杀手锏”，直接英文演绎。随着鼓点，一长串单词飞来。
笑笑虽然英文水平一般，但大致能听出个所以然，他知道，对方是在损他，大体意思是“你哪儿来的业余的？懂说唱嘻哈么你就上来了？有本事你说几句我听听，看看是你有功夫还是我有功夫”云云……
笑笑其实有些懵了，他知道这会儿绝对不能拿《向左，向右》来压他，那是首情歌说唱，若在这儿“使活”就使错了，那就驴唇不对马嘴、贻笑大方了！
对方的段落说完了，根据规定，在鼓点儿八轮循环后，你还接不上来，你就输了。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笑笑这个恨啊，恨韵博推他上来！于是笑笑对台下的韵博怒目而视。
却只见韵博微笑着对笑笑说了个词，听是听不见的，但是笑笑却看出了韵博的口型——“另，辟，蹊，径！”
笑笑猛然茅塞顿开，知道该怎么做了。
在最后一轮儿鼓点儿结束之前，笑笑开始了他的有力“反击”！笑笑找到节奏，心里默数：“四，三，二，一，开始！”
“弈秋，通国之善弈者也。
使弈秋，诲二人弈，
其一人，他就专心致志，
惟弈秋，之为听；
一人虽听之，一心以为，那鸿鹄将至，
思援，弓缴而射之。
虽与之俱学，弗若之矣。
为是其智，弗若与？
曰：非然也。非然也！非然也！”
伴随着台下爆棚般的欢呼，对方mc立刻傻了，甚至呆若木鸡。习惯了“即兴风格”的他，习惯了或中文对抗，或英文对怼的他，从没见识过用文言文玩儿嘻哈说唱的！这“路子”，可谓在柳笑笑这儿“开天辟地”了！
关键中的关键，对手不知道怎么“回击”，他甚至都没明白这古文中的含义，回错了便会在笑声里灰头土脸的下台，比认输还惨。
台下，韵博双臂环抱，一脸坏笑，自言自语道：“遇到对手了吧？哥们儿！你还不知道我们这位爷可是文学大才子啊！”
见mc小北瞠目结舌乜呆呆发愣，台下观众跟随鼓点喊道：“笑笑继续，笑笑继续，笑笑继续……”
“宜将剩勇追穷寇，不可沽名学霸王。”笑笑在欢呼声中忽然想起了这句，他给自己下命令：“接着来！让他无话可说！”
就着鼓点儿，笑笑又开始新一轮“攻击”。
“秋水时至，百川灌河；
泾流之大，两涘渚崖之间不辩牛马。
于是焉河伯欣然自喜，以天下之美为尽在己。
顺流而东行，至于北海，
东面而视，却不见水端。
于是焉河伯始旋其面目，望洋向若而叹曰：
野语有之曰：‘闻道百，以为莫己若者。’
我之谓也。
且夫我尝闻少仲尼之闻，而轻伯夷之义者，
始吾弗信，今我睹子之难穷也，
吾非至于子之门则殆矣。吾长见笑于大方之家。”
台下观众几乎陷入癫狂，震耳的欢呼传来，笑笑知道，他赢了。
中文说唱嘻哈若有人著史，这一幕真该被载入史册——柳笑笑，成为用文言文、古文演绎嘻哈音乐的第一位。后也许有来者，但前绝无古人。
笑笑在欢呼声中，将麦克风交还给了同样激动不已的dj，然后走向mc小北，极其风度地朝他一抱拳，说道：“兄弟，我献丑了！”
mc小北也忙抱拳拱手，说道：“哥们儿，今儿我栽得心服口服！发自肺腑地佩服你！”
“不敢不敢！有空常切磋！互相学习！”柳笑笑微笑着说。
柳笑笑转身要跳下舞台，却被身后的mc小北喊住，：“哥们儿，请留步。”
笑笑忙回头，说：“您指教！”
“请问，刚才你那两大段古文唱词，是您原创？还是有什么出处么？”小北问。
柳笑笑低头含蓄地笑了笑，说：“那怎么可能是我的原创？都是先秦文学古圣贤们的著作而已。第一段，其实您要是仔细回想一下，就能想起来，咱们小学课本有这课文，是《孟子.告子上》里的《学弈》。而第二段儿呢，则是《庄子.秋水篇》的第一段而已。我希望引用得能接上您一开头对我发起的‘攻击’，因为它们表现的意思很简单，便是专心学习新事物而不要盲目自大，以及，知道世界有多么大，自己多么渺小。”
mc小北被面前这个嘻哈“新手”震撼了，更折服了。
他望着转身而去的这个背影，暗挑大拇哥，此时，他，以及这一晚参加演出的所有mc均预感到：这个叫mc笑笑的家伙，这个新“杀”入嘻哈界的家伙，可决不是个“菜鸟”，甚至——来者不“善”。
返回的路上，韵博用尽溢美之词夸赞他的主唱，而笑笑则坏笑着、咬牙切齿地训斥着韵博。
“说实在的，你刚才那两段儿古文说唱，这要是台下有拍下来的，视频发网上去，你就火大了！”韵博感慨，“你怎么想的啊！用古文怼他！太绝了！”
“嗨，这还不是因为‘肚腩儿’稍微宽敞点儿而已，没的抓了，抓古文……抓文言……”
笑笑忽然不走了，嘴里嘀嘀咕咕站在原地发愣。
韵博吓了一跳，问：“笑儿，怎么了你？看见庄子了？”
笑笑回头道：“虽然没看见庄子，但是庄子刚刚给我指了条道儿！”
说罢，笑笑突然向远处跑去。
“哎？哎？你干吗去啊？”韵博在身后喊。
“我来灵感了！”笑笑头也不回地喊，“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明天见！”
“疯子。”韵博苦笑摇头自言自语道，“不过，自古真正的艺术家大多得有股疯劲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