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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这是‘煤油炉’,这个呢,是‘红辣椒’,这是‘铁娘子’,这是‘rem’,这是‘收音机头’,这是‘枪花儿’,这是‘后裔’,这是‘绿日’,这盘儿,上面这正过马路这哥四个你应该认识吧?哎对,‘披头士’,也就是‘甲壳虫’,主唱是……啊?什么?我说,柳笑笑你别闹成么!什么约个老农!人叫约翰列侬!不是,你再捣乱我不讲了啊!”

高二5班——请看好:现在已经是高二5班了——的教室里,还是午休时间,周方正将摆放在桌上的一盘盘打口磁带逐个儿向笑笑介绍着,什么乐队,哪个国家,什么曲风,都有哪些传奇故事等等等等。而笑笑则依旧贫了吧唧一边听一边插科打诨着,好在周方已经习惯了,每每也总是哭笑不得地摇摇头。

“这是‘金属’。”周方拿着一盘打口说。

“哦,金属,叫什么啊?”

“金属啊。”

“是我知道,乐队叫什么名啊。”

“金属啊!”

“我不是问您他们的风格,我是说这金属乐队叫什么名字。挺大人了怎么不明白话儿呢?”

周方一瞪眼,大声道:“这金属乐队名字就叫金属!懂了么?棒槌祖宗!”

“你嚷什么啊!其实我知道,”柳笑笑噗嗤一乐,“逗逗你。”

周方招呼同学们:“兄弟姐妹们,都来,把这位扔出去!”

哥姐儿几个一同回应:“是喽!扔出去!”

班长大纯儿大声说:“哥几个,把柳笑笑扔高二1去!扔王千霞他们班去!”

教室里的同学们哈哈大笑起来。

说起这些磁带,倒不是那天跳蚤市场周方撺掇笑笑买的,而是周方自己的,毕竟那些摊位上的带子周方家里都有,好心的哥们儿不愿意再让零花钱并不多的笑笑多破费,答应回头把自己的带子借给他听,但是前提是:他柳笑笑同学必须先得知道自己要听的每一盘、每一支乐队是怎么回事儿,用周方的话说:“否则对于你这个听习惯了本土摇滚乐的人来说,可能换个口味你听不下去。”

用周方的话说:摇滚乐在咱们这儿还是算‘舶来品’,这种音乐产生在西方、生根发芽壮大成长都在西方,而中国产生摇滚乐的八十年代中早期,西方摇滚已经有好几十年的历史了,在国人还处在摇滚和霹雳舞分不清的年月,国外的摇滚乐队已经百花齐放百家争鸣甚至千家争鸣了,并且各种音乐风格已经分类成功,遍地开花结果儿后各自拥有了不同阵营的歌迷了。

笑笑总说周方的比喻颇像《西游记》里的人参果——三千年一开花儿,三千年一结果儿。

而周方也总拿要组乐队的柳笑笑开玩笑,往往都是扒拉着笑笑的头发亲昵地说:“咱们这儿摇滚乐的明天和希望在你们身上啊,小鬼!”

笑笑也总回应:“放心吧,我会接过和继承你们的衣钵的,老鬼……不是……老家伙……啊不是……老东……啊不是……老邦……。”

周方:“我也是多余逗这个哏,这捧哏的比我还坏。”

此时的班内,柳笑笑感觉周方依然在对他进行“填鸭式”教学,但他知道,周方也只能如此,毕竟人家无论是接触西方摇滚抑或亲自玩儿乐队,都早走自己十几条街了,自己只能这样追上去。

笑笑乐着挥手让大家别再起哄了,又看向磁带,继续问:“那这个戴一西部草帽的家伙,怎么就他一个人啊?这是?哦,这就是那‘摇滚小子’!那这封面儿是一坟地这个?什么?什么鬼?哦,这叫‘食鬼’?这都什么名啊?啊?哦,这就是传说中的‘死金’乐队?”

“没错,”周方点头说,“你记着啊,甭管中外的啊,只要你听这乐队名儿叫什么鬼啊、魂儿啊、妖儿啊、坟啊、死人啊,这一准都是‘死金’风格的!”

柳笑笑忍俊不禁:“那干脆我今后玩‘死金’得了,乐队叫太平间?啊不不,叫,八宝山?纸钱儿?清明?啊不不,叫殡葬一条龙服务?”

全班同学爆笑,齐声道:“你这都什么乱七八糟啊!”

正此时,班主任马老师走了进来,教室里立刻安静了下来,而周方,低声了一句:“哎呦我天儿哎!”,便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把一桌子打口儿摇滚磁带扒拉到他的背包里去了。

其实马老师早看见了,只是没搭理周方而已,而是拍拍手让大家注意看她,然后说道:“正好,大家都在,我说一个消息啊。”

教室里立刻更加安静了,所有同学都望向马老师。

马老师也拿了把椅子,在前头讲台旁坐下,说:“是这样啊,根据校长主任们以及学校教务处研究,决定……”

周方小声嘀咕:“哎呦,坏了,这是要给谁记过啊?”

马老师一皱眉,看着周方:“再贫嘴先给你记过!”

周方一吐舌头,不敢言语了。

马老师继续说:“研究决定,咱们高二5班染织专业职高班,这学期学完呢,无论从专业课角度,还是从文化课角度来说,该掌握的学习和技能都差不多了,尤其是各位同学又都是从初中甚至更早起就是学习美术画画的,底子强,已经可以初步‘走向社会’岗位了。校方决定,这个学期结束,从高二下半学期起,也就是明年,1997年的开春,咱们班全体去染织单位实习。”

教室里一下炸了窝,同学们纷纷议论了起来,毕竟,这消息太突然了。

马老师又拍拍手示意大家安静,说:“确实这个消息对于大家有点意外,甚至突然,但是你们要知道,毕竟咱们这是职高,职高职高,职业高中,一切都是培养你们未来的职业技能,虽然告别了校园生活,走向了实际工作岗位,但是你们依然是学生,只不过比还在校园里的那些同学先接触社会一步,这对你们的成长其实是有好处的。”

柳笑笑举起了手。马老师示意柳笑笑可以提问。

笑笑问道:“马老师,那……,也就是说,到时候,我们就告别学生时代了?”

马老师笑了笑,说:“校园生活可能告一段落了,但是如我刚才所说,你们去单位实习,依然没有毕业,依然算学生,依然是学习阶段,等一年的实习期满,你们才有毕业证。所不同的是,除了咱们班自己的同学外,你们的周围将出现的,不再是别的班的同学,而是一些诸如大哥哥大姐姐的——同事。”

柳笑笑坐下,望向窗外,没话了,但同学们听罢依然“炸窝”般唧唧喳喳的议论着。

马老师似乎觉得自己这消息“一石激起千层浪”,赶紧说:“大家也别过于紧张,毕竟还有将近多半个学期的校园生活。我和各科老师们,希望大家珍惜这后几个月的在校学习机会,带着优异的专业课文化课成绩走向实习单位,这样,也会给实习单位的领导和同事一个好印象。我就先说这么多,大家继续午休吧!”

说罢,马老师起身,走出了教室。

高二5班继续“开锅”模式,同学们议论纷纷。

这个说:“咱们还这么小就要走入社会啦?这咱们能适应么?”

那个说:“其实也未尝不可,你看那些诸如汽修啊、厨师啊专业的职高,都是只在校园学习一年到两年,剩下的时间就是去实际单位学习了。”

还有说:“我不想去,我还是喜欢校园的氛围,当学生多好啊!”

那个说:“嗨,这走向社会其实是早晚的事儿,早几天晚几天没区别。”

这个说:“还是高考的1班2班好啊,学满整个儿高三,然后考大学,大学还四年,而咱们呢,小小年纪就要‘风里雨里你满街跑’了。”

那个说:“你说的那是旧时代卖报童,没可比性,咱们到时候也坐办公室,用现在话怎么说来的?——白领!”

这个说:“白白白白什么领啊你,你一职高的你还想白领呢?蓝领儿吧您呐!”

那个说:“甭管如何,这也不是咱们能左右的,顺其自然吧,这也是咱们早就知道的事了,其实现在听来也不奇怪。咱们又不是高考班,这职业高中去职业地点实习,那不是顺理成章的事儿么?”

……

“开锅”的教室里,唯有一个人坐在那里乜呆呆发愣、一言不发,他,就是咱们的“摇滚班支书”柳笑笑。

身后的大智捅了捅笑笑:“嘿嘿嘿嘿,我说笑儿,笑儿!柳笑笑!嘿,还不理我!支书!艺术家!嘿!怎么了他这是?我说……摇滚明星!”

“啊?”柳笑笑回过神儿,问:“谁叫我?”

大智噗嗤笑了,说:“敢情等着这称号呢?就爱听这摇滚明星是怎么的?我是说啊,你想什么呢又?怎么又入定了?”

全班安静了下来,看着柳笑笑,齐问:“是啊,支书,这时候,你得说几句吧?给同学们一句定心丸儿?”

柳笑笑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长叹了一口气,没看大家,而是胳膊支在课桌上,双手托腮。

“得!”班长大纯儿说,“咱们笑儿准是一听要实习了、要告别校园了,不开心了。是,这我理解,大家可能都有同样感受,但是呢,这个时候啊,我觉得啊,我感觉啊,我是说啊,作为班长啊,我得说几句我的看法啊,我的看法是呢,是这样啊,我想对大家说啊,大家要知道啊……”

“您到底要说什么啊?”全班“哄”一声笑了起来,齐声问。

这时柳笑笑突然爆发出一声哀嚎:“我的千——霞——哎——!”

“嗨——!”全班同学哭笑不得,都说:“您这支书还不如班长呢,更没溜儿!大家都在想实习的事儿,你这儿想你的梦中情人!”

这时精灵古怪的可爱女生芳芳走了过来,一拍笑笑肩膀,说道:“哥,你的心情我理解,你是担心你这一离开校园,就要和1班那位姑娘再也见不到了吧?”

笑笑没理会芳芳的话,继续托腮,自言自语道:“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芳芳一翻白眼:“嗨,这儿还背上苏轼了。不至于,哥!”

柳笑笑:“此水几时休?此恨何时已?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

全班一摊手,齐声道:“得!作下病了!咱们没疯呢,笑儿先疯了。”

大智忙说:“不都说玩摇滚的是音乐艺术先锋么,先锋自然先得疯!”

全班笑道:“什么啊你这都!”

这时,不知什么时候又开始拿起吉他扒拉和弦的周方回头一皱眉,说:“嘿嘿嘿嘿,大智,说谁呢?你别忘了,这班里除了笑儿,还一摇滚大腕儿呢啊!”

“哎呦喂!周爷,我口误,口误!”大智抱拳拱手,说:“哎?我说,周方,大家这儿都开锅了,那儿还疯了一个,怎么就你这么淡定啊?还在那儿弹琴?”

“我啊,”周方嘿了一声,把吉他放下,笑着说,“我才不关心这个呢,在校园上课也好,去单位实习也罢,等实习期一满,毕业证一拿,我就正式组乐队,开始我的音乐生涯喽!”

大智挑出一个大拇哥,然后面向全班感慨道:“看看!看看人家这境界,愣准备弃画从摇了!佩服!佩服!”

周方笑道:“什么弃画从摇啊!有这词儿么!”

大智又望向柳笑笑,叹气道:“只是这位爷,这是没救了!”

芳芳一皱眉,把大智推开,然后看着笑笑,说:“哥,我知道你现在在想什么!哎!你不用这么乜呆呆地看着我,也不用说什么,女生其实最能理解男生的心思,我知道,你是怕你这一走,就没机会了。要我说,你就得抓紧了!我要是你,我就赶紧表白去!我知道你担心失败,担心被拒绝,但是,成不成另说,可你要是不说,你就这么走了,你后悔一辈子。”

“对!没错儿!”全班同学都为芳芳点头,纷纷道:“笑儿,还不赶紧的?”

可是笑笑却依然眉头紧锁,看向窗外,嘴里念叨着:“我的千——霞——!”

周方回头道:“您要是这么叫魂儿,您叫到2000年也没用!赶紧行动!”

班长大纯儿也点头:“你老王千霞王千霞的,你这王千霞是你能叫的来……哎?哎哎?还真让你给叫来了嘿!”

顺着班长手指的方向,同学们齐刷刷望向了教室大门。

高二1班的女生王千霞,就站在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