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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1

2004年,春。

柳笑笑毅然辞退了印刷厂设计师的工作,告别了那个只有他自己一人的小工作室,告别了那台创造过无数平面设计作品、甚至曾为孙月月母亲的公司设计过企业logo的苹果电脑,也告别了相处将近五年的吕经理。

理由很简单:在同样从事设计工作的他的中学、大学同学们已经以资历拿到了高昂薪金的当下,他柳笑笑却在以一个资深设计师的身份挥洒才华横溢的创作理念以及愈发加重的工作量的此时,依然被“精打细算”、甚至“抠门儿到姨姥姥家”的老吕每月只开出不到千元的工资。这不仅让柳笑笑自己不平衡,更让他的父母不痛快,而亲友们也纷纷为笑笑不平。

在柳笑笑与老吕进行了一次无效的“深谈”后,忍无可忍的他递交了辞呈。

离开还算和平与友好,且对于笑笑这个已经一身“功夫”的设计师再寻觅一个薪金优厚、待遇和条件更高的公司和职位不在话下。按说,此时的他,该是奔向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的时候,但是,柳笑笑开心不起来,更没有因告别了桎梏自己之地而感到丝毫轻松。

音乐之路以及乐队,是除了工作外压在它心头的一块石头。曾经辉煌之时,它是柳笑笑飞天的翅膀,如今,它却成为压垮骆驼的那颗草。

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往往是生命中不能承受之重。

“双树”乐队“停摆”已经将近半年了。

虽然没有宣布乐队解散,虽然乐队官网依然挂在那里,但是,半年没有新作、没有新的动向,甚至没有丝毫消息的“双树”乐队还是让周围熟识或不熟识的人们、包括一些常报道他们的网站、媒体感觉到——当初那支叱咤风云的新锐说唱组合、那个中国版的“龙灰”出问题了。

如聂鲁达的诗歌所说:爱,那么短,遗忘,那么长。——短短半年,柳笑笑已经深深感觉到:“双树”乐队正在迅速被遗忘,不,应该说已经被所有人遗忘了。在这个一切文化现象如快餐般白马过隙的年代,你沉默的同时,就意味着你已经“死去”。

而柳笑笑与小胖子韵博的联系,竟已经也中断了半年。

笑笑不敢告诉自己,但是却必须残忍地告诉自己——“双树”已经不在了。没了。

更让柳笑笑无法承受的是:“双树”的“宿敌”——“武术”乐队,正得意洋洋地占据着网络、报刊的版面,甚至电视台的文娱新闻。他们如“反扑”一样,趁“双树”沉寂甚至无声的空档,绞尽脑汁地上“手段”,当然,最大的“手段”便是“复制加粘贴”柳笑笑他们走过的路——玩古典文言文说唱、写极具阳光积极的歌词、与明星歌手合作玩ft曲风、翻唱著名电影主题歌或者外国说唱乐团成名作等等等等……

看着所有的报道,柳笑笑哑然苦笑,自言自语道:“真是风水轮流转,不知哪天到谁家啊!这个舞台,无论摇滚还是嘻哈,总是你方唱罢我登场。有来只有新人笑,没人搭理旧人哭。”

……

那一天起,摇滚圈、嘻哈圈,没人再听到柳笑笑的消息。

那一天起,柳笑笑在寻觅新的工作的同时,其余时间开始了他的“闭关”。

从2004年春横跨至2005的夏,柳笑笑在多家广告公司间跳跃,所有精力几乎都放在工作或找工作上,其间,品尝着“另一个时空”——与多年混迹的音乐圈平行但不交集的另一个时空——职场上的酸甜苦辣。

形象上,人们再也见不到那个打扮抢眼、一身或摇滚或嘻哈装束的另类青年,取而代之的,是身着洁白衬衫,头发剃到干净利落,行走于宽大明亮写字楼里,穿梭于工作格与总监办公室之间的一位干练、精明、帅气的男白领。

音乐正在遗忘柳笑笑。

柳笑笑也正在——试图——遗忘音乐。遗忘过往,遗忘辉煌,遗忘舞台,遗忘自己白领背后曾经的另一个身份。

但,柳笑笑自己知道,他又怎么能彻底遗忘。

但他真的疲了、累了也烦了、倦了,他没有力量,或者说没有动力再让自己“东山再起”。

周围尚有联系的“圈内”好友们、知道柳笑笑确切动向的铁瓷们,纷纷哀声叹气,为这个他们眼里坚持到最后却在刚刚取得辉煌就“急流勇退”的家伙感到惋惜。

尤其是多年好友小米儿姑娘,一次次地给柳笑笑发“督战书”,却被柳笑笑婉言谢绝。

“哥啊!你看着你曾经的队友尤佳、老乔他们的乐队依然活跃在舞台上,你就不动心么?你看着如‘武术’那样的跟屁虫跳梁小丑得志便猖狂,你不搓火么?”小米儿问。

柳笑笑淡然一笑,说:“你站在山头,看远处的河流,上面行驶的船只,你问我,那是风动还是帆动?我回答你——仁者,它们都没有动,那是你的心在动!”

“你大——”小米儿咬牙把那个“爷”字儿吞了回去,没好气儿地说:“您倒是真如得道高僧了啊,您看破红尘绿尘,您连沙尘暴都看破了吧?”

柳笑笑双手合十,笑道:“慈悲啊我——”

“你闭嘴!”小米儿咬牙切齿地说,“要念佛您还没到岁数呢啊!您觉得您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去巫山不是云了?您早着呢!我告诉你,柳笑笑……”

“哎?”柳笑笑一抬眼,笑道:“怎么不叫我哥了?”

“我不认没志气的哥!”小米儿一翻白眼,说道:“我告诉你,你觉得你是从见山是山见水是水走到了一个见山不是山见水不是水的境界了?那还早呢!真正有智慧的人,有大悟性和大作为的人,那是最后回到见山还是山,见水还是水的境界!”

“我的个天爷,妹子,啥时候你变成哲学家了?”柳笑笑竖起大拇哥。

“别贫!”小米儿说道:“如今你的职场,你觉得是你新的舞台,不,那只是你短暂的一个避风港,但这个避风港保险吗?能让你真的实现你的理想和抱负么?等有一天,它也保护不了你了的时候,你又去哪儿躲避?你觉得你是出世了,但是你却主动把自己送入了一个不是你该发挥自己的入世之地。你该有真正属于你的入世之地,以出世之心,行入世的事业。哎呦我自己都说乱了。”

“我明白你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意思。”柳笑笑点头道,“你是说,我两个世界都应该拥有,是吧?”

“我觉得你有这个能力。反正,现在的你,不是你!”小米儿说:“我苦口婆心了一通,累死我了。我要再拉不回来你,那我真是没辙了。您啊,自己看着办吧。”

柳笑笑沉默不语。

他的淡然坦然是装出来的,谁都看得出来,他的内心是翻江倒海甚至矛盾重重的。

直到2005年夏天,一场“风波”彻底惊醒了柳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