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六章 她与之共情
那不是宋檀么？
叶染确认自己没有看错。
刚刚一闪过去进诊疗室的侧影，应该就是顾严礼的女友宋檀。
说起来，那天自机场过后，她就再也没见过宋檀。
想来她大龄妊娠，身体好像一直都不太好，这段时间应该是顾严礼专门把她安顿好的。
可为什么她会一个人出现在肿瘤医院这种地方呢？
“你怎么了？”
顾墨迟见叶染很紧张的样子，也跟着她一起站起来。
“你看到谁了？”
叶染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宋檀。奇怪，她怎么会在肿瘤医院？”
“是我爸带回来的那个新女友？”
顾墨迟问。
叶染点点头：“你还没见过她吧？”
“见过。”
顾墨迟的回答让叶染稍有惊讶。
“我以为，你受伤后不久就被苏爵一带到军区医疗中心了。你爸还专门打电话找过我，问我你人在哪。我还当你一直没跟他们见过面？”
“没见过面我们怎么可能商量得那么有默契，一举撤资碧月湾的决定，你以为我们是各做各的么？我前天出院后，先回了顾家老宅。只是——”
叶染听得出来，顾墨迟这话里自嘲的成分更大一些。
原本还在心里炸着的一大堆不爽，这会儿反而也释然了几许。
“别说这些了，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我有家，你也有。我能怪你什么呢？你说只是什么——”
“只是我听管家说，我爸今天一早去外地了，我还当宋姨跟他一起走了。你刚才，确定看到的是她？”
“应该没错，我这双眼睛也不知道是谁的，视力特别好。”
叶染两眼盯着对面诊室的门，生怕错过宋檀出来，却又有些纠结该不该让她看到自己。以至于都快忘了，自己才是来肿瘤医院看要紧事儿的那一个。
“你是要等她么？”
看叶染没有离开的意思，顾墨迟不太明白她想干什么。
“宋檀怀着孕，这会儿没叫人陪，一个人来肿瘤医院，我觉得……”
叶染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宋檀，不过是浅浅一面之缘。
但自上回在机场打过简单照面的交道，她首先不讨厌这个女人，其次——还有那么一些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亲切感。
而这一刻，叶染似乎更加确定，那种不明来由的亲切感甚至将要上升到一种同病相怜的共情感。
她一个人来医院，没有告诉自己的爱人。
她高龄怀孕，甚至很有可能已经被癌症侵袭。
无论什么年纪的女人，多么优雅且睿智。
叶染想，一旦她们把爱当作无条件的直线方向。好像，就真的不在意是否值得了。
“叶染，不一定是像你想得那样。”
顾墨迟从叶染后面走上来。下一秒，他轻轻扣住叶染发抖的手。
触及那满是冷汗的手掌心，顾墨迟甚至觉得自己一下子捞住了这个女人内心深处的感念。
她也曾这样，一个人……带着不为人知的病痛，怀着随时都可能无法保住的孩子……
“或许，她只是过来见熟人，或者陪别人来的。我们顾家的男人，没有人再有资格去祭葬任何一个女人的幸福。”
“我没有在想这个，以前的事，我说过我都忘了。”
叶染嘴硬。抿唇的动作却出卖了她心底的不安。她从顾墨迟掌中抽回了手，然后转身离去。
“我去个洗手间。”
叶染离开顾墨迟的视线，在走廊角落的洗面池边俯着身。
她想冷静一点，告诉自己，已经没有精力去顾别人的事，共别人的情了。
过去那些不堪的经历，无数次心如死灰的瞬间。
如今她却站在顾墨迟的身边，跟这个罪魁祸首一样的男人共同亲历回忆，共同感同身受。
他陪着她，等验血的报告。
她或许还想一个人承担，他去紧张到不肯放过一丝一毫的不确定因素。
一个人对另一个人的弥补，会在爱消失前用这么极端的方式挽救么？
可是顾墨迟，我对你的爱，是否真的有消失过呢？
叶染双手抓着洗面池，一颗心脏在胸腔里已经忐忑如兔。
说实话，她怕极了。
今天早上看到洗面池里有血迹的时候，她手脚都慌麻了。
她怕突如复发的绝症，怕生命重新开始倒计时，怕五年前的一切卷土重来，而如今的她，还能有当初的那份洒脱和决绝么？
总有人说，一旦你亲眼看到了自己死后世界上活着的那些人的状态。
你就会变得一点都不洒脱了。
以前觉得这句话是个危言耸听的悖论。可如今的叶染，可不就是站在这个极端的区域里，重新审视生命的沉重呢？
她亲眼见过叶染消失这五年里，朋友，亲人，爱人们生活的方式。
再一次离开，她会觉得，他们都已经跟她告过别。
而她，也真正会从每个人的生命里消失。
不再悲壮，不再凄绝，不再光靠想想就已经能让自己热泪盈眶。
叶染纠结着，忽听身后有人在叫她。
“叶，叶染？真的是你？”
叶染一愣，慌忙擦了一把脸，转身过去。
竟然是宋檀。
“宋……”
“我刚才去诊室的时候，好像看到对面椅子上那个人很像你。”
宋檀弯着眼睛，笑容很温和。
“哦，我……复诊，常规复诊。”
叶染随便找个理由搪塞道，“那个，檀姐你这是——”
“哦，我肝功能异常，过来挂个专家号而已。没什么大碍，只是年纪大了，妊娠肝损有点严重。需要配点专门的药。”
听宋檀这番解释，叶染的心微微往肚子里回落了几分。
她看了一眼宋檀的小腹，几天时间好像不应该有特别明显的变化。
但是，腰围的确是粗了一圈的。
宋檀关切地问：“小染你怎么样？手术过后这些年，身体还好吧？有没有什么不适应？”
叶染摇摇头：“都还好，平日里自己多注意些就好。要说不适应，那么大的手术，多少有点后遗症。低气压的时候呼吸会有点困难，阴雨天要背痛啦。”
闻言，宋檀的脸上顿时浮现出紧张的表情：“严不严重？有挂特需专家么？其实我跟你说呢，这个最好去看呼吸疼痛科。肿瘤医院的专家不一定对路。这两年来，移植双肺的技术在全球都已经相对成熟，那些并发症也都有专门的靶向药。我可以推荐一个——”
“檀姐，你对这类病症好像很熟悉的样子。”
叶染有些奇怪地问。
“哦，就……没事的时候了解过一些。那，我先走了，回头我们微信联系吧。”
宋檀说了几句话后，便跟叶染告别了。
叶染站在原地定了定神，提步回到等候区去找顾墨迟。
远远看着男人用双肘压在双腿上，整个人的腰腹下压着，头埋得很低。
他的手捏着一张雪白的报告纸，五官陷在一片阴影里，看不到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