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非死即生

朱雀见她说出实情之后，沉渊确实表现出了难以接受的表现，就忍不住出言安慰他。

“九悠和当年的九坤，说到底，年龄差了太多。就算是冥帝和冥后，我估摸着，也不知道为什么九悠病得这么突然。但是如今还没到最坏的时候，你也不必心急。待会儿你进屋之后，我帮你找机会带走九悠，去我的朱雀祠暂住吧。我的朱雀祠虽小，但是收留你们几个小孩子还是足够的……”

朱雀还在绞尽脑汁地想办法让沉渊宽心，但她所说的内容，却完全不是沉渊想知道的。

“神君，您知道的，我的目的和您一样，那就是希望九悠好好地活着。我早就跟神君表明，我会不惜一切代价，换九悠的性命，为何神君迟迟不肯说出救九悠的方法呢？”

“真到万不得已的时候——”沉渊的表情如同结上了寒霜，“我可以去阎王殿偷生死簿，为九悠改命。神君不敢得罪阎王与后土娘娘，那就换我来吧。所有的惩罚和后果，也都冲着我来吧？”

朱雀咬了下唇，内心百感交集。

怎么不管怎么走，这盘棋局都会走进死路呢？

后土娘娘之所以同意帮助九悠，帮助五位地灵改变命运，是因为他们的命运本就是不公的。

而当年她为九坤改命，同样有违天地秩序。天帝可以因为是朱雀做的，而且朱雀只做了一次，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是轮到沉渊可就说不定了。

哪怕沉渊的前世悯年已经渡劫成神，这一世也即将飞升成仙，还被玄武神君选中，会成为水神和北方大陆的守护神，前途一片光明，更能引起天帝震怒。

以后的仙生和神生如此清晰明朗，为何要踏上一条自我毁灭的路？

别说九悠知道了以后，会有什么反应。

就连她，身为一个旁观者，都会觉得残忍。

朱雀想了又想，决定去找玄武想想办法。

尽管她和玄武关系平平，但是这件事同时牵连到了两位继承者的命运，玄武终究是不可能置身事外的。

想到这里，朱雀对沉渊千叮咛万嘱咐，在她带玄武神君回来之前，一定不要轻举妄动。

得到沉渊的答复后，她才揪着心踏上了去往玄武祠的路。

玄武神君作为四方守护神之中最忙碌的，只要想找到，就一定要去玄武祠。就算不能一去就找到，也可以在他忙完手头的活以后，在玄武祠蹲守到他。

然而朱雀还是把沉渊想得太简单了。

因为，身为一个白龙神君都无法管术的儿子，沉渊从小到大都是自由生长的，为人处世自有自己的想法和道理。

朱雀不是让他不要轻举妄动是吗？

那么，什么是“轻”，什么又是“妄”，他自己会做出判断。

真的发生了什么情况的话，他当下不做决断，朱雀就能及时赶到救火吗？

想到幽冥君在他们临行前说的，一切遇到的问题都要自己解决，沉渊就觉得自己没有做错。

既然飞升之前都要历劫，或许对于九悠来说，她要历的，是真真正正的生死劫。

——非生即死。

而他，沉渊，是另一种意义上的生死劫。

这种生死劫是他自己选的，他的命仍然握在他自己手里。

***

做好初步计划之后，沉渊再度踏入了房间之中，并且在众人的目光之中，径直走到了九悠身边。

此时的屋内已经是另一番场景，玉川神君负气离去，白龙神君得意洋洋。

尽管白龙神君并没有说自己有多厉害，能把冥帝气走，但他时不时眯起的眼睛，和不断捋胡须的手，正说明了这一点。

其他几个小辈刚开始听两位辈分极高的神君吵架，被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好不容易熬到玉川神君主动甩手离去，他们才终于恢复正常呼吸。

而床幔之中，睁眼望着床板的九悠，多多少少也听出了外面的情况。

她在昏迷初期，能听见沉渊对她说的话，也能给出转眼珠的回应。

可是后面她就控制不住自己了。

明明她还在昏迷之中，却莫名因为要维持神智清醒，而变得更加困顿，昏昏欲睡。

后来她就没办法维持清醒的神智了，更别说回应了。

她的意识断断续续的，在沉渊抱着她起身的时候，她都没能恢复意识。

但她耳边听到了冥后若缇，也就是她亲生母亲的声音。而且根据若缇的口气，若缇身边还有她亲生父亲在。

她在五百年前没有和玉川神君正面打交道，不知道他的长相是什么样的，只是记住了声音。

在回到床上躺下以后，完全睁开眼睛之前，她又听到了玉川神君的声音。

既然玉川神君的哥哥已经被证实，不是原书中为了她这个女儿不择手段的大反派，那么，剩下的可能性，就是玉川神君了。

九悠神智再度恢复之时，就听到了玉川神君的声音。即便她能听出，玉川神君在和白龙神君的骂仗之中落于下风，她自然不敢小瞧了玉川神君。

如果玉川神君不是那么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那么执着于拯救她这个废柴女儿呢？

她生来就不是仙胎，双腿还有残疾。哪怕她如今长大了，双腿也被幽冥君治好了，她身为玉川神君的女儿，居然只是个精灵，光是这一点，玉川神君就没办法把她接回去，并且大张旗鼓地向六界宣告——

她，九悠，是他玉川神君的亲生女儿。不光容貌和母亲一样出众，还生来就是仙胎，短暂的修炼生涯结束后，就可位居神位。

当然，在她成神之前，她的母亲若缇仙女，也在准备成神。

想到这里，九悠不仅在想，会不会解决她的问题，就是母亲若缇的劫，或者说……最终考验呢？

成神之后胡作非为难以被约束，但成神之前，是否要表现得好一些呢？

当年的悯年连跃两级，可不就是因为他对冥界的功效吗？

如果不是时不时的眼睛眨动，平躺在床上，还把双手规规矩矩地叠放在床上的九悠，真的宛如一个没有灵魂的木偶一般。

眼神空洞，脑袋也空空。

但揭开床幔之时，沉渊的第一想法却不是这样的。

他并没有因为九悠没有看他而情绪低落，甚至还在庆幸九悠没有对他说出那四个字。

他静静地等待九悠思考完问题，在九悠终于愿意垂眼看他的时候，紧张地迎上了她的目光，却不敢主动开口。

九悠同样近乡情怯，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和九坤的状况不一样，所以她不能真的如朱雀预警的一般，主动提出想要被杀。

她从脑中乱成一团的思绪抽出了一缕，这才努力说出了清醒过后的第一句话。

“你不要死。”

沉渊在那一瞬间，忽然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充斥在了他的面部以及身体的大部分之内。

在他从小到大的记忆中，他是没有哭过的。所以当初他在游历人间时的一大困扰，是他不知道为什么人间的小孩子，从小到大都很爱哭。

尤其喜欢在大人或者长辈面前哭。

好像他们可以用哭声，换取他们想要的一切似的。

如果沉渊知道，只要他哭一哭，他就能让九悠好起来。他想，要他哭成人间的小孩子那般扭曲的丑模样，也是可以的。

只要九悠别看见就行了。

然而九悠没等他哭，就自己醒来了。却在她说出第一句话之后，让沉渊产生了有生以来第一次的，鼻子和心房同时酸痛的感觉。

这两个部位的酸痛是不一样的，值得他在余生细细品味。

然而当下，对他来说最重要的，是让这种酸痛感停止，不在九悠面前表露半分。

“我没事的。”

这是他对九悠的回复。

回复过后，他欣慰地看见九悠尝试对他做出一个“笑”的表情。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挤出来的笑，看起来很勉强。

怎么他没有学人间小孩子的机会，她却“成功”地做到了呢？

但九悠硬挤出来的笑容，还是足以让沉渊心房和鼻头的酸痛之感消失了。

九悠深呼吸之后，感觉到了胸腔传来的灼烧般的痛感。

明明她的灵体是水做的，为什么她只是普通的呼吸而已，她的肺都做不到？

再这么烫下去，她会全身发热吗？

她的灵体，会像水一样，被烧开吗？

那么到时候，她会不会变得很难看？

她怀着种种的疑惑，再度陷入了昏迷状态，并且难以听到外界的声音。

她在意识消失前的最后一个想法，还在惦记着：沉渊不要再费心为她讲故事啦。

她听不到啦。

要保护嗓子呀，我的沉渊。

然而这些想法沉渊听不到。

朱雀也听不到九悠的想法，无法对沉渊转达。

沉渊懊悔着，自己为什么要畏首畏尾，不然他明明可以在九悠清醒的时候，跟她多说几句话。

可是她同时又怕多说话也是错的。

因为九悠看起来太累了。

躺着对她来说，并不是休息，而是对她精神上的摧残。

等到九悠下一次醒来，不知道会是什么，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