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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永嘉三年八月十六日, 废太子李昭允失踪,朝廷指派兵部侍郎高慎为钦差大臣前往青州彻查此事,逾十日,青州哗变。

以几位校尉为首, 守将闻邯被『乱』军砍下头颅, 高悬城墙之上,哗变军自东南西三路连夜偷袭, 杀尽城中守备, 朝廷帅旗悉数折断,谢家将领谢定琰苦战不敌,率军撤退, 长宁长公主被困城中, 刺史贺敏深陷囹圄。

朝廷即派大将雍州节度使孙炆即刻派兵增援, 镇压叛『乱』, 谁知孙炆大军中途为淮安侯郑徽所阻, 不得过关。

转眼间,青州数城沦陷。

南乡县偏僻的小院里寂静无声,整个青州『乱』起来的一刹那,一支铁甲军队冲入偏僻小院,宗扈大步走在前头,一脚踹开了紧闭的房门, 却看见章郢抚头撑墙站着,眼神一片冷厉。

宗扈霍然一惊,手中刀剑叮地一响, 他单膝跪地,沉声道:“末将来迟一步,让世子和殿下久等,敢问公主何在?”

章郢薄唇冷启,“她给我们下了『药』,已经跑了。”

宗扈狠狠皱眉,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章郢脸『色』暗沉,默默吐纳片刻,待身子缓过来了力气,才负手跨出门外,淡淡问道:“殿下现在如何?”

话音一落,方才派去寻李昭允的侍卫立刻折返回来道:“禀报世子,殿下身子无恙,只是念着长宁公主此刻安危,您看……”

章郢缄默不言。

他迅速思索了一番青钰可能会去哪里,如今又不知时间究竟还来不来得及,只觉心被狠狠地揪了起来。

沉『吟』片刻,章郢沉声道:“先把殿下带回谢家,谢定琰那处应准备好了,让他继续假装败逃。公主府的眼线可有消息?”

宗扈道:“今日,高慎前去了公主府,后来府中传来消息,说是抓到一个刺客……末将怀疑,此刺客极有可能就是公主。”

听到“高慎”二字,章郢猝然回头,眼底火星微溅。

万万没想到,高慎今日会去公主府,若阿钰落在高家手中,后果不堪设想。

到底还是失策。

他其实早就将一切都算计好了,这一出哗变,其实是他们盘算多年之事,如今时机成熟,他和殿下一起随青钰在此躲藏,并不只是单纯地在保护她。

而是借着朝廷对谢家出手,借着殿下逃出宗府的时机,『逼』谢定琰不得不做出选择,将错就错,不再计较长宁公主,而是与他合作,共同安排这一出哗变,将整个青州彻底置于动『乱』之中,顺便将前来的钦差斩于城中,切断青州与朝廷的联系。

青州动『荡』,朝廷无法企及,就近可以增援的节度使孙炆手中虽掌有兵马,但淮安侯、清平候这些藩镇,早在一开始就对朝廷积怨已久,自然会提前收到消息,再从中阻挠,不会让孙炆成功率军度过关隘,抵达青州。

那么,青州就是他们的天下。

越『乱』越好,越『乱』,此处便只能依靠平西王府出面,到时候别说追究谢家,谁也别想追究谁,青州会借此大换血,重新而彻底地安『插』上他们自己的人。

一切计划得很好,可阿钰偏偏跑了。

章郢一言不发,忽然转身大步出去,众将紧随其后,甫一走上大街,便看见四面皆是一片硝烟,几日前还一片祥和宁静的街道,如今连一个行人都没有,章郢脚步一转,却不是往城外方向的,章扈先是一怔,随机明白什么,连忙拦到了他跟前,单膝跪下,急急道:“世子不宜冲动,如今城中一片混『乱』,宜早早撤离,不可久留,刀剑无言,若误伤世子和殿下,末将万万担不起此醉。”

章郢脚步一顿。

他垂目望着跟前的宗扈,淡淡道:“先去救人,如今的长宁是人假扮的,若是对她不利……”

他说到此,自己都说不下去了。

若是她落在他们手上……

他不敢想。

不怕他们意欲拿她威胁他和殿下,就怕阿钰生『性』倔强,不肯沦为他人手中棋子,生了自绝之心。

她这样决绝的『性』子,不是不可能,更何况此时此刻,在她眼里,“君延”早已离世,复仇眼看没有机会,她或许对这世间,不会再有什么留念。

冷风卷着硝烟味直穿心扉,章郢如坠冰窖。

“世子!”就在此时,另一波人马快速赶来,为首之人翻身下马,沉声道:“禀世子,片刻之前宗临将军情况紧急,托末将传口信给世子,他见公主孤身出来,已飞速追去了,殿下切勿担忧。”

宗临虽不算什么高手,但也到底也不会差到哪去,能在章郢身边贴身伺候这么多年,保护一个人,应是绰绰有余的。

宗扈心下一松,心口巨石倏然落下,不由得骂道:“这小子!总算靠谱了一回了!”

宗临身上随身携带发信号的□□,此刻仍然未回,想必是她还安全。

章郢回过神来,转身上马,低头望向宗扈道:“按原计划行事,但不宜提前轻举妄动,去点一万兵马,我亲自带队。”

……

青钰确实有想过自绝,但是她心口藏着一股剧烈翻腾的火,君延是谁的念头,宛若毒蛇一般疯狂噬咬着她的心,只落得鲜血淋漓,宁可化身恶鬼,也绝不肯做这糊涂之人。

她想知道君延是谁。

这样的念头,便化身成了一股执念,她恨得咬牙切齿,怒得火气冲天,浑身的骨骼都在咯吱作响,“君延”二字好像嚼不碎一般,在她心头反复翻涌,不管是清醒时,还是昏『迷』时,脑海中都嗡嗡响着君延的名字。

她是真的生气了,生她的心上人的气了,可是,她无论再怎样生气,却连他是谁都不知道啊。

她甚至开始偏激地想:是不是阿延也和我那哥哥一样,也不要我了?也放弃我了?是不是又是权势作祟,所以他不爱她了?昔日的相伴的三年,对他来说,是不是可有可无的?

青钰被捆着手脚,躺在柴房里,越想越是伤心,心口闷得喘息不过来,不知不觉便睡着了,也不知外界发生了什么,她被关了很久,没有人进来看她,苏儿没有出现,周围连一活物的气息都没有,她饿得没有力气,便又睡了过去,再次醒来时,却是见一男子正蹲在她的面前,低头在割她手上绳索。

那男子没有抬头,青钰浑身的血『液』却瞬间静止了,有一种熟悉的感觉呼之欲出,她听见自己冷冷地问:“你是谁?”

男子抬起了头,朝她微微一笑。

这张熟悉的脸!

是宗临。

青钰睁大眼,宗临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脑袋,尽量让自己显得亲切一点,柔声道:“抱歉啊,夫人,我在外面蹲了好几日,今日才寻到机会潜入,属下来迟,夫人恕罪。”

青钰坐着,望着他一言不发,惊到了极致,却又出奇地十分冷静。

眼前的宗临,衣着华贵,比她记忆中的样子要俊朗许多,亦要贵气许多,可见他的主子,并不是寻常身份。

能出现在这里,能知道她的下落。

又偏偏最像阿延。

答案似乎是呼之欲出了。

青钰半天不动,她以为自己会震惊,会恼怒,会绝望,会愤怒,可她都没有,她既不愤怒,也不委屈,就好像这一切,就该是这样,却又不该是这样一样。

往事一幕幕闪现在眼前。

他一开始的冷漠,他后来的戏谑,他在她难过时的温柔讨好,他纵马而来,救她于宗府……

那夜他捉着她的手,要她亲自掀开那□□。

若她掀开,之后的一切,或许会不一样了,她不知道那时候的自己如何,可现在的她,却丝毫不后悔。

有时候想想,她活得好像一个笑话一样,有人以保护她之名利用她,有人以利用她之名保护她,归根结底,她都是最无辜也最可怜的那一个,没有人为她想想,她想要的是什么。

她想要——得一人心,纵是粉身碎骨也不怕。

事到如今,青钰心底居然不气不怒。

她收回目光,宗临割断了她脚上的绳索,她站起身来,才跨出一步,身子便立即晃了晃,宗临连忙伸手将她搀住,担忧道:“夫人没事吧?”

青钰缓缓地摇了摇头。

她问:“我『迷』『药』下得重,你家主子至少得昏『迷』一日。”

宗临并不担心自家世子,闻言笑道:“夫人不必担心,我们的人一直不远不近地守着,世子不会出事的。”他说完,忽然反应过来——他还什么都没说啊,现在身上也没挂任何平西王府的标志,公主是怎么知道世子就是君延的?

看见宗临惊诧的神情,青钰冷淡地一掠唇角,“怎么?你是不是在想,我为什么现在知道了,还一点别的反应都没有?”

青钰猛地抬手,甩开了宗临搀着她的手,宗临后退数步,猝然抬头,只见眼前女子垂袖而立,虽一身粗布麻衣,但背脊挺直,下巴微扬,一双美丽的眼睛依旧是尖锐透冷的,难掩一身高贵。

她冷笑道:“你看清楚,我是李青钰。”

不是那个永远都没脾气的青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