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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第五章

说到这高氏一族,倒是长安城中极为有势力的望族。

当年高铨乃是废□□羽,废太子与齐王夺嫡之争惊天动地,朝中相互倾轧,受到波及的士族不在少数,可高铨却在最后关头反戈一击,转而投入齐王麾下,并指认太子起兵造反,大逆不道。

高铨亲自带兵,将太子擒拿归京,先帝降旨废太子,改立齐王。

后来,高氏一族因从龙之功,在朝中如日中天,几欲只手遮天,但新帝为平衡朝中局势,对高氏三番四次地打压,加之长宁公主回朝,另一支势力悄无声息地崛起,高氏一族止步不前,甚至日渐衰退。

只是如今高铨,还是稳居兵部尚书之位,位高权重。

说起高铨,章郢对此人嗤之以鼻。

此人当初背叛太子,行径已为天下义士所不齿,更何况当年夺嫡之争,疑点颇多,德嘉太子之败,也甚为蹊跷。只是如今局势已定,高铨仗着自己那点功劳作威作福,旁人只等他倒台的那一刻。

长宁居然说他和高铨勾结?

这不是在侮辱他的人格,就是在侮辱他的脑子了。

章郢没见过这位养尊处优的公主,只是觉得有意思,为什么就会有人,敢如此大胆地找他的麻烦,还如此信誓旦旦地胡编『乱』造,凭什么?

一杯茶逐渐凉了,清风送寒,薄雪从树梢头落下些许。章郢终于起身,拢了拢袖摆,吩咐道:“既然如此,你便先回去,替我好生监视着这位公主。她既然此番针对于我,必然也想见我,那我便等着。”

季韫眸光微闪,“下官明白。”

……

季韫拜别之后,随着管家从后门走出去,来去都无声无息。章郢在院中浅酌片刻,这才起身回了书房——他虽为世子,而今却算是赋闲在家,在朝中并无实际官职,只靠朝廷调派、各大家族之间的关系行事,这些年重振平西王府绝非易事,上有辛劳父母,下有幼弟阿绪,责任之重,不言而喻。

六年前,章郢为保全平西王府毅然离家,那是他第一次抛弃世子的身份,作为百姓体验民生多艰,是以目睹天下寒门,备受倾轧,上顾不得父母,下却妻离子散,骨肉相残,被权贵所玩弄于股掌之中。

本是风流贵公子,养尊处优,『性』情傲气,自命不凡,可短短三年,他却被周围的一切磨砺出沉稳正直的心『性』,唯一一次选择反抗,却因为力量微薄,活活害了自己的妻。

他至此醒悟了。

离了平西王府,他什么也不是,这世上唯有权利是永恒的,一味的退让,只会让自己更快地死无葬身之地。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高贵与低贱,不过一念之间。

章郢三年来所做之事,甚为复杂,如今书房堆积文书,多为几大家族秘密传递的信函。平西王为几大藩镇之首,如今章郢三年所为,逐渐将他们构建成了一张关系紧密的网,用以对抗京中几大势力,这其中之一,便是长宁公主李青钰。

章郢在书房中写完密信,差人送了出去,才吩咐道:“若有长安口音人士拜访,无论手持何物,背后是谁,皆言我不在府中。”

管家低声应了。

谁知才隔一个时辰,长宁公主便派人来了。

来者看似是个女官,身着绯绿窄袖衫子,腰系浅『色』软带,皂罗折上巾,不苟言笑,令管家一时不知其深浅。此人京城口音,手拿文书,只要求见世子,管家便推脱世子不在,那女官竟也不走,索『性』留下静等。

管家折返禀报世子,章郢彼时正在树下抚琴,闻言抬起黑眸,冷淡道:“让她等。”

女官等到半夜,管家又道世子多日以后才归,这才气急而返。

后来几日,那女官频频过来,甚至派了当地官员轮着看着,又疑心章郢故意不见,隔了两日,府中管家竟抓出眼线来。

那眼线暴『露』了,章郢自然也藏匿不得,索『性』又换了个理由——他说自己外出一趟,染了重疾,此刻见人就传染,就是不见人。

比不要脸程度,章郢可是气跑过好几任钦差之人,那些朝中老油条都拿他没办法,更别说公主身边的一个小小女官。

这回那女官对世子的无赖程度哑口无言,当日一气之下折返公主所在府邸,便将此事说了。

“此人存心与殿下作对,三番四次为难不见,分明就是防着您这一手,奴婢看他敬酒不吃吃罚酒,不如直接闯进去的好!看他如何圆谎。”

僻静斗室,光线幽暗,角落里的金『色』小炉吞吐着袅袅熏香,软榻上斜卧着长宁公主青钰,依惯例是一身白裙,长发,木钗,身段纤细,素颜冷漠,一如外界传言。

裙摆长至遮住玉足,斜落地面,长发逶迤在软塌上,光滑莹亮,宛若上好的丝绸。

她听了女官之话,静默无言,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手中血玉钗。

那女官等待不及,又道:“此人分明是未曾将公主放在眼中……”

“没用的废物。”

青钰冷淡吐出五个字来,打断那女官的话。

女官垂首跪下,屏息噤声。

榻上人撑手坐起,肩头长发滑落榻面,榻边烛火幽幽,映出那一双眼尾尖锐的黑眸。

“他吊着你,尚且不『露』声『色』,你却已沉不住气,便是落了下乘。”

青钰斜睥着女官秋娥,冷道:“实在是丢人现眼。”

秋娥低声道:“奴婢办事不力,公主恕罪!”

青钰嗤笑一声,慢慢站起身来,一对玉足踩在铺了软毯的地上,脚趾莹白,脚踝上挂着小巧的银环,衬着得脚背肌肤几近透明,看得人心底一紧。

青钰走到窗边,伸手抚『摸』着桌上的一叠雪白纸钱。

屋中火光幽幽,这场景怎么看怎么诡异,跪在一边的秋娥有些打抖,睁大眼看着那一叠纸钱,忽然想起几天前那夜,公主抱着这一堆纸钱出门去祭拜什么人,中途却不知遇到了谁,公主为避免暴『露』身份,才半路折返回来。

也是因此,公主心情甚为不快,命人四处搜捕那夜冲撞她的两个野小子,至今一无所获。

怒火无处宣泄,伺候公主的所有人都提心吊胆着,唯恐被殃及池鱼。

青钰认真地抚『摸』着那一叠纸钱,好像隔着纸钱,在抚『摸』着什么似的,过了一会儿,她回神道:“本宫亲自去找章郢。”

秋娥道:“奴婢这就命人备车。”

青钰颔首,等秋娥出去了,才把那一叠纸钱重新裹好,打算留到有机会时,再亲自去拿小树林里接着烧。贴身侍女雪黛走了进来,抖开雪白的貂皮披风,小心翼翼地帮青钰系上,又观察着青钰的脸『色』,问道:“公主此番亲自拜访,依礼,可召随从官员先行开道,再令世子府中奴仆开门迎接。”

青钰淡淡道:“那便吩咐下去,阵仗越大越好,让苏儿假扮本宫坐在车驾中,本宫扮作随从,他们看不出来。”

她向来一身白衣,不施粉黛,并无一丝天潢贵胄的派头,若是直接这样站在街头,说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也是有人信的。而苏儿,是她两年前开始培养的替身,从身形到仪态,早就培养得无可挑剔。

青钰站在窗前看着雪景,又细细地思索了一下方才秋娥的说辞。

连面都未见,高下立见。

她身边的人都玩不过章郢,那么她呢?

青钰坐上了马车,前往世子章郢在南乡县置办的宅邸。

在百米之外下了马车,青钰蒙着面纱,站在车边步行,远远的,便看见章府大门敞开着,门口两只威武石狮子,灯笼县在两侧,管家正在门口恭候。

雪又开始下了。

管家拂开身上的落雪,弯着腰恭敬地迎了上去,“长宁公主”苏儿戴着面纱走出了轿子,气度高华,眼神冷淡,一如所有人印象中的公主,看不出有什么蹊跷,青钰与雪黛一道儿低头跟在假公主的后头,待进了府来到中堂,假公主慢慢坐到了上首,管家立刻弯腰拜道:“长公主殿下亲自前来,我家世子受宠若惊,只是世子近来染了疾,唯恐唐突了殿下尊驾,还望殿下海涵。”

青钰站在外面廊中,闻言拂了一下衣摆,那假公主见状,便淡淡道:“本宫此番带了郎中,特地来为世子瞧病。”

管家搪塞道:“世子已请了上好的大夫诊治,如今只待休养,待我家世子病好,一定亲自前来拜谢公主。”

假公主的声音冷了几分,“怎么?本宫一番好意,世子竟也不领情么?”

那管家额上流了冷汗,“自然不敢……”

三言两语,那管家对抗不住,自然会妥协,但那郎中所瞧病之人,未必真是章郢,青钰深谙此道,不由冷笑,眉间染了一丝戾『色』,等到假公主亲自往世子住处走去,青钰跟在最后头,才半路脚步一拐,转身往另一处走去。

沿着长廊,穿过拱门,在院落中七弯八拐,小心翼翼地避开所有下人,青钰不知走到何处,余光忽然瞥见一棵含苞待放的攀枝花,点缀着寂寂院落的一角,满枝红茵衬着薄雪,红白相间,十分漂亮。

青钰忽然就不走了。

她望着这一树攀枝花,陷入了回忆。

当年她在南乡县,院中也种了一株这样的树。

是一次去江南游玩,偶然见了这颗满树鲜红,漂亮至极,夫君见她喜欢,便重金买下,移植在了自己院中,每到夏日,棉絮随风飘落,宛若飞雪。

青钰忽然抬手,抚了抚发间的血玉钗,眼神乍然冰冷起来。

每次想到自己是如何家破人亡的,青钰都恨不得让这天下所有人为她的夫君陪葬。

右手狠狠一攥,指甲陷入了肉里,青钰好似感觉不到疼,满脸漠然地转过身,正要离开,忽然听到一声“哎哟”,继而乒乒乓乓的声音响了起来,好像有什么东西哗啦啦摔了一地。

青钰转过身来,抬眼看去,只见方才无人的草丛里,此刻一片狼藉,一个身材短小的少年郎趴在地上龇牙咧嘴,墙头还有一紫衣少年,正在探头探脑,见青钰转过了身来,连忙心虚地把身子缩了回去。

地上那小少年龇牙咧嘴道:“哎哟!疼死小爷了!郑襄,小爷日你个仙人板板,谁叫你把我踹下来的!”

青钰微微眯眼。

看衣裳,似乎是个有身份的,看这张嘴,又不像是个正经人家教出来的公子。

那少年骂骂咧咧了一阵儿,似乎感觉到青钰在瞧他,蓦地噤声了,过了一会儿,他抬起头来,慢慢爬了起来,『露』出一张虽然脏兮兮却分外可爱的小圆脸,眼睛像黑葡萄似的,藏着汪汪一坛水,瞧着就讨喜。

少年仰头望着青钰,隔了一会儿,甜甜软软地唤了一声“美人姐姐。”

尾音上扬,像小『奶』猫叫了一嗓子,转瞬『露』出无害的一面。

这少年知道自己的优势,圆滑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