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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3章 狼来了

沈方的婚礼在他的沈记饭馆举办。

虽然东洋鬼子“以战养战”,严格控制粮食供应,市场上物资短缺,但众人拾柴火焰高,你送一只鸡他送一只鸭,还有送猪肉鱼虾的,所以这顿喜宴还是办得相当丰盛。

新郎沈方年近半百头一次穿上了西服,打起了领带。这些都是他妹夫林永年的东西,他穿不合身,晃里晃荡的,就像挂在衣架上。但尽管如此,比平时总归神气多了。佛要金装人要衣装嘛。

新娘子朱碧云也是一身新,红衣红裤红绣鞋,从头红到脚,一团喜气。不过脸上粉搽得有点多,像刷墙头似的,厚厚一层。两条眉毛画得又黑又细,加上血红的两片嘴唇,乍一看有点吓人。

老邻居们都来参加婚礼,店堂里挤得满满当当,连路都走不得。大伙你一言我一语,热闹非凡。

这一带的保长王本立也来了,他是被请来作证婚人的。

遗传的力量实在强大。王保长跟他喝酒喝死的爹一样,也是个不折不扣的酒鬼,长着一只红彤彤的酒糟鼻。他对酒来者不拒,不管白酒黄酒啤酒葡萄酒,反正一看到酒眼睛就放光。

不过,他好酒但酒量却不大,三杯酒下肚人就晕了,讲话颠三倒四,牛头不对马嘴。

“各位来宾,各位乡邻,今天是沈方女士和朱碧云先生大喜的日子,我要祝贺他们。”

他一开口就引起了哄堂大笑。他没发觉自己说错了,还以为众人给他捧场,愈加得意,酒糟鼻更红了。

“他们俩本来八竿子打不着,如今却成了夫妻,真是百年修得同船渡,牛郎织女来相会!缘分!这就是缘分啊!”

王保长摇头晃脑,高谈阔论:“现在社会进步了,可以自由恋爱了,不像以前,都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讨老婆要碰运气。”

他甩了甩大拇指,接着说:“就拿我来讲吧,你们别看我长得人模狗样,可是我运气特别好。我老婆各位都见过的吧?桃花眼樱桃嘴,小脚伶仃,走路像水上漂,真是百里挑一的大美人啊!难怪她经常讲,我嫁给你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

“还有呢!”白大嘴喊:“说你是癞蛤蟆吃到了天鹅肉!”

“没错没错,她就是这么说的。”王保长连连点头:“我知道自己捡到宝了,所以处处让着她,不跟她计较。上次我晚上喝醉酒,走错了房门,摸到隔壁金寡妇家去了。幸好我老婆拎着耳朵把我拽回来……”

“我说王保长,”张大顺插嘴道:“你没准是装醉,故意跑到金寡妇家去的吧?”

“滚你的蛋!”王保长啐了他一口:“我王本立大小是个官,哪能做这种下流事!”

张大顺撇了撇嘴:“得了吧,保长也算是官?几品几级啊?你一个月拿多少官俸?”

“去去去!几品几级关你什么事!”王保长摆手道:“我继续发言,刚才说到哪儿了?”

“说到你老婆拎着耳朵把你拽回来。”有人提醒。

“对对,我想起来了。”王保长说:“那次真的好险,虽然耳朵拽得有点疼,但总比出洋相好多了。所以咱们当官的人,有个贤惠的老婆很重要。当然啦,你们这些老百姓也要注意,别找我那样的老婆,脾气大力气大,骂又骂不过她,打又打不过她……”

他的发言淹没在一片哄笑中。

刘阿婆摇头道:“王保长哪里像是发言,简直像是唱小热昏!”

所谓“小热昏”是卖梨膏糖的小贩唱的,插科打诨,逗人开心。王保长的发言起到了同样的效果,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大伙笑得肚子疼,鼓掌鼓得手都红了。

沈方在一边哭笑不得,后悔不该把王保长请来搅局。

尴尬时刻,多亏白大嘴出来救场,说了几句“百年好合、子孙满堂”之类的吉庆话,总算勉强对付过去。

这顿喜宴吃了整整4个小时,大家酒足饭饱,嘴巴油光光,王保长也出溜到了桌子底下。

深夜,婚礼在欢乐中结束了,大伙把新人送入洞房,一哄而散。

第二天上午,大伙又聚拢到沈家门前,大人小孩嘻嘻哈哈,等着吃喜糖。按照风俗,喜糖是要讨来吃的,这样才热闹喜庆。

白大嘴、张大顺之辈最爱凑热闹,这种场合当然少不了他们。

白大嘴说:“都以为沈方要打一辈子光棍了,没想到他讨了个老婆还蛮不错的。”

张大顺说:“沈方真是艳福不浅啊,我好羡慕他。”

白大嘴说:“这就叫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

张大顺说:“真是有福之人不用忙,无福之人忙断肠啊。”

白大嘴等得有点不耐烦:“已经9点多钟了,他们怎么还不出来?”

张大顺挤眉弄眼道:“你嚷嚷啥,都是过来人,应该懂的嘛。”

在大伙热烈的期盼中,沈家的大门终于打开了,新郎新娘端着一盘子喜糖走出来。

沈方喜气洋洋的招呼大家:“来来,吃喜糖!吃喜糖!”

大伙也不客气,涌上来你一把我一把,争先恐后的抓。

张大顺没出息,抓了一把还不算,趁别人不注意,又抓了一把揣进口袋。

刘阿婆也来了,嘴里说着“恭喜恭喜”,伸手到盘子里抓了几颗糖。

这时出人意料的事情发生了,新娘子突然发飙,啪的一巴掌打在刘阿婆手上,打得很重,嘴里吼出两个字:“放下!”

这声吼如同晴天霹雳,所有的人全都惊呆了,欢快的气氛顿时变为难堪的静默,连那些小孩子都停止了聒噪,无数双眼睛望着新娘子。

朱碧云脸板得像生铁,单手叉腰,指着刘阿婆的鼻子厉声说道:“死老太婆!你也来讨喜糖?你的脸皮简直比铁皮还厚!你不害臊,我都替你害臊!哼,什么东西!”

当着众人的面被凌辱,刘阿婆气得脸色煞白,颤巍巍道:“你……你这话什么意思?”

“好!问得好!我正等着你问呢!”

朱碧云嘿嘿冷笑,指着她吼道:“你在沈方面前说我坏话,有没有这事?有没有?你说,到底有没有?”

朱碧云气势汹汹,就像法官审犯人。

沈方想把她拉回家,但又不敢动手。刘阿婆朝他瞟了一眼,责备的目光令他面红耳赤,无地自容。

朱碧云接着说:“常言道,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这个死老太婆挑拨离间,破坏我和沈方的关系,想要拆散我们。请各位邻居评评道理,她恶毒不恶毒?缺德不缺德?骂她死老太婆应不应该?”

她嘴巴利索,话说得很快,嗓门又大,像机关枪一样猛烈扫射,打得火花四溅。

怎么回事?新娘子怎么跟刘阿婆杠上了?

大伙莫名其妙,劝都不好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统统儍在那儿。

此刻最尴尬的就是沈方,他怯怯地拽着朱碧云的衣袖:“行了行了,别说了,回去吧……”

“你给我放手!”

朱碧云胳膊一抡,差点把沈方甩个跟斗。

“为什么不说?今天我就是要当着大伙的面把话讲讲清楚!”

她咬着牙,字字清晰地说:“我朱碧云不是好欺负的,恩是恩怨是怨,眼里揉不进沙子!谁打我一拳,我就还他一脚!”

大伙听得头皮直发麻。好厉害的新娘子!威风八面!听听她说的,简直就是个女魔头啊!

朱碧云指着刘阿婆喊:“死老太婆,你听明白没有?今后放老实点,再不识相小心吃辣糊酱!”

她朝刘阿婆啐了一口,噔噔噔离去,留下一地鸡毛。

沈方尴尬万分,脸涨得通红,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站在那儿使劲搓手,火星都快搓出来了。

在一片寂静中,白大嘴开口道:“哇,这个女人好凶啊,简直就是一头母老虎啊!”

张大顺挤眉弄眼说:“我记得沈方也是属虎的。常言道,一山不容二虎。现在他们一家有两只老虎,这下麻烦了,天下大乱了。”

白大嘴夸张地吸了一口气:“乖乖我的妈呀,好厉害的女人!吓死宝宝了!吓死宝宝了!”

张大顺摇头道:“这么剽悍的女人,谁碰上都吃不消,就算是张飞项羽,也得怵她三分!”

刚才朱碧云张牙舞爪的表现已经令沈方很胸闷,现在他俩的话更是句句戳心,他哭丧着脸,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白大嘴见他这副样子挺可怜的,忙改口道:“不过话又说回来,新娘子讲的也不是一点没道理。”

张大顺一拍大腿:“我也有同感!刘阿婆,你怎么得罪她了?什么宁拆一座庙不坏一桩婚,啥意思?”

刘阿婆平了平气,把事情的经过讲了一遍。

“刚才大伙也都看见了,我造没造谣?”刘阿婆环顾四周:“我说她张牙舞爪没错吧?”

大伙纷纷点头。

“没错没错,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嘛。”

“张牙舞爪这四个字,送给她再合适不过了。”

白大嘴瞪着沈方说:“都是你惹的祸!刘阿婆提醒你是一片好心,你怎么把她给卖了呢?”

张大顺拍拍沈方:“老沈,这就是你的不对了,怎么能这样呢!你要好好检讨检讨!”

沈方满面羞惭,只能连连向刘阿婆赔不是。

刘阿婆叹了口气:“算了老沈,你不用放在心上,我知道你是老实人,藏不住话。只要你们夫妻和睦,我受点委屈也没什么。你别在这儿儍站着了,快回去哄哄老婆吧。”

刘阿婆如此宽容,让沈方十分感动。他很想当面责备朱碧云,当时你说过不记仇的,为何自食其言?而且话讲得这么难听,太过分了!

他有充分的理由这么做,但又不敢这么做,他被刚才朱碧云凶恶的样子吓到了,真是张牙舞爪,刘阿婆讲得一点都不错。

事情变化得实在太快,昨天他还对美好的家庭生活满怀憧憬,而现在,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只要能太太平平的就很满足了。

然而他没想到,就连这最低要求都是奢望,他的噩梦还刚开始。

朱碧云来到沈家,成了上海人所谓的“家主婆”,开始当家做主了。她首先要沈方交出财务权,今后她要去饭馆坐镇,家里的收入支出由她一手掌管。接着又拿周嫂开刀,要炒她鱿鱼。

周嫂是上海近郊的宝山人,从林媛媛出生就来到林家,在林家做了十多年了,老实能干,林媛媛和她很有感情,舍不得她走。

沈方跟朱碧云商量,希望能留下她。朱碧云冷冷道:“你以为你是谁?大老板吗?我们小家小户的用不起保姆!”

沈方争辩道:“我们沈家在崇德坊也算是有头有脸的,用个保姆也不为过,让她留下吧。”

朱碧云斜睨着他说:“你不舍得她走,恐怕有自己的小算盘吧?”

沈方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朱碧云哼道:“你想脚踩两只船,是不是?”

沈方脸涨得通红:“你胡说些什么!没有的事!”

“既然没有,那就让她走!”朱碧云断然道:“马上就走!你不好意思开口,我去打发她!”

沈方说:“她走了,这么多家务活谁做?”

“不是还有三个姑娘吗?”朱碧云说:“她们已经半大不小了,也该帮着做点事情了。”

她讲得振振有词,沈方只能干瞪眼。最后周嫂不得不抹着眼泪跟林媛媛告别,一步一回头的走了。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更让沈方恼火。朱碧云说的蛮好听,家务活让三个姑娘做,但结果真正做的只有林媛媛一个人,另外那两个成天抄着手吊儿郎当,倒了油瓶都不扶。

朱碧云这两个女儿是双胞胎,一个叫娇凤,一个叫美凤。她俩身材相貌、脾气性格全都一样,又馋又懒、尖刻蛮横。

沈方很纳闷,她俩变化怎会这么大?结婚前他见过她们,完全不是现在这个样子。

沈方气不过,想跟朱碧云理论理论。林媛媛拦住他说:“算了舅舅,随她们去吧,我一个人做就好了,不用她们帮忙。”

林媛媛是个很懂事的孩子,她已经看出来这个家不是从前的家了,她不想让舅舅为难。

沈方重重的叹了口气,觉得心里很憋屈。他没想到,更让他憋屈的事情还在后头呢。

朱碧云提出,根据新的情况,家里的房间要重新调整,让林媛媛住到亭子间去,她那间厢房给美凤住。

沈方一听就火了:“怎么能这样!这不是明摆着欺负人吗!简直太过分了!不行!我不答应!”

朱碧云冷冷的看着他:“你说什么?过分?我看一点都不过分,这样安排顺理成章。”

沈方质问道:“顺什么理成什么章?你给我说出来!”

“说就说,”朱碧云不慌不忙:“我问你,林媛媛是你什么人?”

“这还用问?是我外甥女啊。”沈方说。

“那我呢?”她又问。

“你是我老婆……”

“很好。既然我是你老婆,那我女儿就是你女儿了,对不对?”

朱碧云撇着嘴,慢条斯理地说:“我问你,是外甥女亲还是女儿亲啊?你不会亲疏不分,胳膊肘往外拐吧?”

沈方被她绕晕了,除了叹气一点办法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