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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8章 悦人(七)

他话音一落,不等花非若反应过来,人便又窜出了更远,其身形翩然凌空,远看如燕起花落。

虽说觉得自己飞檐走壁的技巧大抵赶不上他身轻如燕,但花非若还是追了过去。

跑至半中,慕辞回头瞧了一眼,便惊然见他虽不使轻功,但身法却极其迅敏,宛如一道游夜的魅影,不过眨眼间就快追上他了。

虽说慕辞总是会对他心软,但这一次却是无论如何也一定要赢过他!

夜色之下两道快影掠空而过,曲安容远远瞧见了情况,执弓便追了过去。

在没有战事的情况下,驻扎于琢月内关北城大营的月城军也兼皇城守卫之职,且其军中多为轻甲弓箭手,而山城之中骑马不便,故一个个都练就了飞檐走壁的身手。

花非若察觉到有异风的动静往自己此方追来,迅敏的将方向一转,便听得一声空弦之音。

“站住!”

花非若听出是曲安容的声音,然他走檐下山的惯性一时急刹不住,便在那声空弦示警之后又翻出了几道屋檐。

见那人闻声却不止,曲安容便止足一道高檐之上,搭箭张弓,放出偏矢作为最后警告。

锐矢破空于耳畔擦作裂响,花非若避箭身仰,抓住一侧檐角旋身稍缓惯势,掠过几片青瓦后一道空翻而下,落地时自然伏低了身势已作缓冲。

待他站起身时,曲安容也已张弓堵在了他前方巷口,“走到光亮处来。”

原本花非若还想着今夜一定要隐蔽行事以免麻烦,谁知竟还是被人给逮了。

不过好在只是曲安容一人追了过来。

楼影中的人闻声并没有立刻出来,曲安容正待再催,却就见他走出了阴影,而于光中一看清对方相貌,她即被吓了魂飞,连忙敛箭收弓,落跪在地。

“臣未知竟是陛下……”

“没事。”

曲安容诧然抬起眼来,就见陛下正冲她笑得温和,丝毫不见半点怒意。

而后花非若便竖了一指在唇前,作了个噤声的手势,“今夜就当没见过我。”

“遵命!”

简然一句交代过,花非若便转身走进了巷影深处,而曲安容却仍在原地愣着,心中惴然——她竟然向女帝放箭!

却又听得巷中尘风快掠,曲安容又惊然回神,便小心翼翼的伸长了脖子往声来之向张望了一眼。

话说,女帝这是和谁出门来了?

慕辞一路竭尽全力的终于赶先来到了北城关下,却一回头,竟直接不见花非若踪影。

他方才只顾着赶路,竟都没留意到花非若是几时消失的,一时间四下里张望也不见他影踪,便急了。

该不会是追他追得太急,在哪里摔伤了吧……

然这一路过来小道深巷错综复杂,慕辞一时间根本不知该从哪条路折回去找。

正当他急得无措时,一只手突然从后头蒙住了他的双眼,吓了他一个激灵。

“在找什么呢?”

熟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慕辞一颗悬提的心陡然落底,便气得笑了出来,“你跑哪去了!”

“刚刚被人拦了一下。”

“谁拦了你?”

“月城军的统帅。”

之后的情况,慕辞想也明白了,好在只是虚惊一场。

此刻人安稳的来到了自己面前,慕辞也就放心了,便将他的手轻轻从自己眼上摘下,笑着顾了他一眼,幽怨着揶揄道:“你这许久不来,我还以为你掉哪个坑里去了。”

花非若也笑了笑,旋即便谑叹道:“我输了,你想怎么罚我?”

“急什么?回去再说吧。”

说着,慕辞便牵起了他的手,“我们先去南城要紧。”

琢月城南北内外两关,北城因多官署府曹,因而每日酉时三刻便行更宵禁,而南城为市井民居,除非战乱城禁,不然向来都是灯火彻夜。

达官府邸也多座于北城,若想于夜间出往南城消遣,便需向户防营请一道出关符节。

两人来到内关门下时正巧一辆马车驶来,花非若最先听见动静便立马拽着慕辞避去一旁阴影里。

守门的士兵上前拦止,马车缓缓停于城门之下。

花非若看清了马车上所篆徽纹,便笑言:“襄南侯府的马车。”

“襄南侯?”

“嗯,荀安的母亲。”

花非若提起荀安这个名字无疑又往慕辞心里揉了把酸刺,于是慕辞便略冷的谑笑了一声,“哦~原来是陛下的亲母来了。”

“亲母”这称呼着实是叫花非若听了浑身别扭。

“这话说的……”

“我说错了吗?”

“倒也……不是说错了……”

慕辞本想等着听他后边还能说出什么来,而前面士兵已验了符节无碍放行了,花非若便立马拉着他赶了过去,趁着车夫扬鞭,马车缓缓动起之时,借着其华车影避溜出了城门。

出了城门又走出了好大一截,待钻入了街路行人往来间时,花非若才回头看了一眼,笑言道:“还好这马车来得及时,不然想出这城门恐怕还得耗一番功夫。”

也不知是为何,看着他因那与荀安相关的不管马车也好或是襄南侯笑,慕辞心里就百般不舒服,看着那马车向大路驶来,便生冷冷的拽着他往路边避行,“行了,别乐呵了,快给你亲母让路吧!”

听他一开口就是亲母长亲母短的,花非若也是听得浑身难受,便幽怨着笑责道:“你老说这事做什么?”

就他现在和荀安的私人交情,撇开那尴尬的名分不说,纯粹就是上下级关系,和襄南侯就更没的说了……

“我这不实话实说嘛,陛下怎么还不乐意了?”

瞧他今日就非得同他找这茬,花非若无可辩驳了,只能嘟囔着最后抗议:“我干嘛要乐意……”

莫说是荀安了,就后宫里那一群哪个是跟他正经有点什么关系的?

他一未婚单身人士,正经恋爱都还没谈过一回呢,莫名其妙的多了这么一离谱的后宫不说,还得时不时的被某人阴阳怪气的数落,像是他有多不正经似的……

见他似乎还真因这事委屈了,慕辞心里可算舒坦了,于是下一秒就软了心肠,轻轻的搂住了他的肩,柔声哄道:“我就同你开个玩笑,你可不许生气~我知道,你可清白了,都是他们惦记你,你哪有什么坏心思呢?”

“……”

不知道是被他阴阳多了的错觉还是什么,花非若怎么总觉得他这话好像也是阴阳怪气的……

虽然慕辞的确是心软的想好好哄他来着,但不知为何,看着花非若对此事越委屈,他心里便越觉得舒爽。

越喜欢就越想欺负欺负他。

但也不能太过火。

远处忽起一阵嚣闹,慕辞挪眼瞧去,见是人群围看着一场杂耍,便牵着他往那边走去,“走,我们去看看。”

这次慕辞终于不再是先前那样只抓着他的腕子了,而是实实在在的牵住了他的手,花非若心中微微一惊,继而便是暖流汩汩,惹得他思绪浮翩,蠢蠢欲动的也想握紧他的手,却又胆怯着不敢太过张扬。

慕辞的手总是要比他凉一些,入他掌心的一瞬就像是攥了一把温玉似的,等他手里的温度将他的手心也微微捂热后,指尖却依然是凉的。

慕辞兴致勃勃的拽着他钻进人群围绕的最前端,便瞧见了一幕喷火的好戏,然而他迎过去时正迎面逢上了那杂耍人的火柱,花非若见状心下一紧,下意识便将他拽回了一步,却是力道没控制好,竟直接把他拉进了自己怀里。

花非若又立马把人扶住,慕辞却一抬眼就笑了,“你还担心他喷我脸上不成?”

虽然事后花非若估了一下那距离也确实烧不及他,但那一瞬间他根本顾不及思考那么多……

也觉着自己举止有些过了的花非若只敛眉笑了笑,神色几分怯避,着实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已经有很多次,在他突然对自己亲近时,花非若都忍不住猜想,他是不是也对自己有点别的意思?

但这种猜想也往往只在那一刹之间,每次只要他稍一转神,再回神时那些他以为暧昧的举止,好像也只是他与自己调皮而已,便叫他每次都心灰意冷的以为只是他多想而已……

他实在怕若是自己会错意,轻率的表露了自己对他的念头后会被他厌恶抵触,这样的风险他实在不敢承想,于是索性就这样藏住心念,如此再不济至少还能以朋友相处。

慕辞本是戏谑的打量着他,却看着看着就见他突然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似的,神情低落落的,垂着眼黯黯然的也不知在想着什么。

“非若……”

突然被他叫了名字,花非若愕然抬眼,此时慕辞看着他的目光竟热切无比,又为旁忽闪的火光所映,浅金的瞳仁璀璨无比。

慕辞的心突然间跳快了许多,想对他诉明心意的念头忽而炽灼无比,便情不自禁的又朝他靠近了些,双手轻轻扶住了他垂落在身侧的腕子,小心翼翼的想将他抱住。

“非若,我……”

此时忽而一阵火光骤明,紧接着人群便响起了震天的欢呼。

一片吵闹中,慕辞心惊又凉,而花非若也是同样,本悸快的心跳忽地惊而骤止。

“我们到那边清静点的地方。”

说着,慕辞便牵着他走出了人群。

这回慕辞十分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花非若骤感掌心一阵刺痛,慕辞觉察了他的手似乎轻轻颤了一下,回头本想笑言,却突然一眼看见他手上竟隐有血红。

“你受伤了?”

慕辞连忙抓起他的手翻开一看,才知他竟然两只手都满是擦伤。

这伤来得花非若也是颇觉出乎意料,要不是突然被他碰到,自己也还没察觉呢。

“怎么伤的?”

“许是方才不小心磨的……”

看着他这本如白玉一般的手上零落着五六处擦破的伤红,慕辞像是咽了根刺似的,心里狠狠的怨自己,干嘛要叫他玩那游戏。

“只是点小伤而已,没事。”

慕辞却还耿耿于怀,“疼不疼?”

他活了二十五年,还真是头回有人连这点小伤都要如此耿耿于怀的关切他,一时间真是叹也无奈,谁叫女帝这副身躯那么脆皮。

想当初,他也是个不管被扔去什么深山老林无人境里都能存活的顽强人类……

“好了好了,这点小擦伤怕是一会儿回到宫城就好全了,不管它了。”

说着,花非若便从他手里抽回了自己这双中看不中用的爪子,推着他继续往前走。

南城之南有条月澜河穿城而过,乃是御淆山上地脉注泉而来,小河水势平缓,北岸商贩云集,南岸则是柳楼花巷张彩扬灯,常有花枝招展的艳郎三五成群的拥伴着些衣着华丽的女君欢言饮酒。

河中小船浅渡,常有那些大柳楼里的画舫顺水流过,花魁便在船头抚琴歌乐。

横跨小河的拱桥上光景颇好,两人便闲步缓行至桥上,此时正好一条格外华艳的画舫绕过前方河弯,悠悠向着此桥而来,其船上所载乃是一盛装华艳的男花魁,端坐于船头抚琴,奏乐时含笑与两岸应会,引得岸上女君们纷纷掷花投彩,偶然间甚还能见些男子也在跟着起哄。

慕辞这还是头一回见着男花魁,便也颇觉新奇的凑在栏边看。

画舫缓缓漂近,来到桥下时慕辞才终于看清了那花魁的模样,只见那是个原本便模样俊秀的男子,又施以花魁艳妆,于流幻的灯光之下便显得极为妖冶。

看罢其模样偿了好奇后,慕辞便不禁在心中摇头作叹——美则美矣,却是胭脂俗粉不足赏目,其姿色比起女帝的后宫来着实是差远了。

而他盯着那花魁时,花非若也就在旁静静的看着他。

见他如此兴致勃勃的久久盯着那妖冶花魁,花非若心里着实有些不悦,于是低低问道:“有这么好看吗?”

却直待那画舫入了桥洞,慕辞才收回眼来,一眼瞥见了他眉目里浅藏的幽怨,竟没忍住笑了出来。

他一笑,花非若心里更觉堵的慌。

“陛下宫里那么多美男争奇斗艳,这外头的野花自然入不得眼。”

本来心里就很是不爽,又还被他阴阳了一句,饶是如花非若这般好性子也在此刻被他惹得满心怨气,便幽幽瞧了他一眼,“怎么,你还羡慕不成?”

哎哟?

还真是难得从他语气里听出些怨念来!

慕辞忍笑偷瞥了他一眼,本是不怀好意的想顺着他的话再逗一逗他,却看着他这怨兮兮的模样又有些于心不忍,于是话到嘴边临为一转,“我倒的确很是羡慕郎主们。”

才听前半句时,花非若还在心里幽怨的骂他——登徒子!

却听得那“郎主”二字时心中惊而一愣。

羡慕……郎主?

羡慕什么……?

这呆愣的美人瞧来似是又答不上话来了,慕辞正暗暗琢磨着想再逗他句什么,余光却忽然瞥见小河临北的岸边好像有个人在同他招手。

慕辞诧异了转眼瞧去,果然那岸边有个他眼熟的身影——那人身着浅色儒袍,中等身材,留着一撮小山羊胡子,正是他那已逾半年未见的府臣晏秋。

那边的人确定慕辞已看见他后便往旁边的巷子指了指,示意慕辞过去说话。

看着晏秋穿过人群走入那巷中,慕辞心下隐生怨意——来的真不是时候!

“过来。”

花非若还正琢磨着他那句话是什么意思时,慕辞便突然牵着他走下了拱桥折回北岸。

晏秋过去的那小巷外恰有一间茶楼,正好避在岸边拥挤喧闹的人群之外,慕辞就将花非若拉进那茶楼的小院里,给他找了个自己入巷也能瞧见的位子,让他坐下。

“你在这里等我一会儿。”

花非若诧异,“你要去哪?”

慕辞瞥了那巷子一眼,“你就在这好好待着,我很快就回来。”

虽然有些莫名其妙,但花非若还是乖乖的点了点头。

而后慕辞便往那小巷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