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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悦人(四)

夜深帐中暖溢,盛夏的寝殿中常置有消暑的冰盆,却还是难消阵阵潮热浮身。

花非若迷迷蒙蒙的将手肘压在自己眼上,想极力克制自己不要在这种午夜暧昧的时候去想那个总惹自己心乱的家伙,却无论他如何努力,都还是压不住自己对他那股炽烈的念头。

甚至在方才半梦半醒的恍惚间,他已无数次在白天被他俯看的榻上将他压倒在身下,梦里情形的倏忽间,他觉得自己就仿佛一头失了理智的野兽,而仅将潮余视若自己的猎物一般,在将他捕入怀中的一瞬心里唯有的念头便是将他狠狠揉进骨血之间,不论他愿意与否……

不行……再这样下去他实在怕自己什么时候真的会对他做出出格的事来……

他绝对不能放任自己去伤害他。

如此胡思乱想至后半夜,花非若实在已无法入眠,便早早的就起床梳洗,寅时才及一刻便动身前往上朝。

昨日朝后,太尉与治粟内史请见入殿,各自论了自己府曹内当下棘手的要紧事,好在花非若对此早有准备,且补过一觉后精神也舒畅了些,便与太尉先暂时议定了有关常军调防训练之事。

至于治粟内史报上的司州水患,就着实难办了,司州年年报上水患成灾,朝廷亦年年遣吏而往治灾,然多年来却始终收效甚微,以至此事也成了月舒一大心患之疾。

眼看着今年雨季将至,再过不得月余,恐怕就又将闻报司州苍容江水溢河床、倒灌田宅之事了……

便于今日朝堂之上又将此事置于公议,却是满朝文武皆无良策以对。

无奈至于朝后,花非若又留了丞相于庭后,商讨当下几桩要紧之事。

“司州水患已非朝夕之疾,眼下还是先解决兵储一事为宜。”

“丞相所言在理……”

花非若沉然应罢,却还是觉得心里压着块巨石。

曲安容与余萧在旁听着,如此文治之事他们也插不上话,便彼此相视了一眼,静静喝茶。

“安容。”

“臣在。”方抬杯的曲安容连忙置盏应道。

“今日太尉于殿上所言训兵之策,你二人看来如何?”

“臣觉并无不妥。”

花非若又将目光转向余萧,余萧亦俯首应道:“臣亦觉此策可行。”

“既如此,那两位爱卿对于校选此事而有贤选?”

这事花非若自然也是早就自己斟酌过了,却还是觉着当听听他们的意见。

“月城军营下荀茵,依臣之见可担此任。”

花非若本轻轻敲着椅把的指尖微停,瞥了曲安容一眼。

荀茵倒正是他心里预想的人选,主要是先前已应过了荀安,如有适宜之职也当扶持他庶妹一把。

“荀茵于月城军中奉职三年,恪守其职,未曾有过大失,虽说资历浅些,想来也担得此职。只是你身作统帅届时务必细察其职要。”

“诺。”

“太尉书言,常军升迁四营,当先以强练为主,先校以体格,再验之于操练,而后分营则当以主帅督练。”

丞相加以一句补言,花非若听之颔首,又谓曲安容道:“荀茵现居营中上将,届时暂免其月城军中职,领尚军都督,掌初校验,宜晋者入尚军营,以半年为期,候四军统帅择选分营。”

人选既定后,花非若稍晚些便达下了皇诏。

丞相与那两军统帅议罢离宫后,花非若难得片刻清闲,便于后庭闲走,却才没溜达多会儿便听守在抚霄门的侍官来报称云凌正在门外求见。

闻得此讯,花非若立马赶回昭华宫中诏他上殿,几是迫不及待的想知道他的调查结果。

云凌上殿,未待他行礼,花非若便先开口道:“你此去倒是比我预想的要快许多。情况如何?”

原本花非若还想着,这大海捞针之事,恐怕再少也得两三个月方得回音,却谁知他竟半月就回了。

“启禀陛下,经臣多方查验,潮余便是燕赤王无疑。”

“……”

……燕赤王?

花非若的脑子突然宕机了一下,一时之间竟有几分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

小愣了片刻后,花非若稍掩异态的换动了个姿势,才又问道:“你说什么?”

“回陛下,潮余便是近八个月前传称已身故的燕赤王。”

这回花非若是听明白了,却更惊了有些不知所措,抬了抬手本是意欲掩唇,却又至半中收止了动作,取过茶盏来干巴巴的抿了一口,心中仍在难以置信。

他没听错吧?

燕赤王?!!

良久之后,花非若才勉强收回了些思绪,又坐正了姿态问道:“你如何确定?”

这时,云凌双手奉上了一封手书,俞惜接来递予女帝,花非若展开来尚未及留眼其中内容,便先看至落款——晏秋。

“臣初至流波镇,便先行前往拜访了镇守大人,从其口中得知,潮余是为其叔父送来镇上的,来时他身受重伤已昏迷多日,他叔父与镇守倒是曾有过一面之缘,却知之不多,只知他叔父二人皆来自于朝云。”

花非若一边七零八落的看着手书上的文字,一边听着他说。

“依镇守所言,他叔侄二人本乘渡船而来,却于海上逢难,为路过商船所救,当时也确有一条外来之船登籍于商船之录泊于港口,却只在镇上停留了一夜便离开了。而后臣便依陛下所予案籍前往调查那受难的渡船,却无所获,近大半年来,东海确实并无相辅的海难发生。”

“官籍之录无所获,臣只得转而向渔民打探,却也只问出,由流波镇东出两日海程,有处名为‘铁角峡’的险湾,那片海域常有海寇出没,又处于两国海域之外,若是那野海上所生的船祸,不为近海所知也情有可原,于是臣便乘黑船去往其峡,方知八个月前那片海域确实沉了一条船,却既不是渡船,也不是商船,而是燕赤王的战船。”

当时得知此讯的云凌亦是惊骇不已,便在位于铁角峡南隅黑幽岛上的黑市四处打听消息,却是有人说燕赤王已死,有人又说燕赤王其实还活着,其说辞也是千奇百怪。

深觉在那黑市中也打听不到什么的云凌便回到了流波镇,再次去拜访镇守时便得了这封手书。

据镇守交代,留下这封手书的便是当时将潮余送来流波镇的自称是他叔父的人,在云凌出海去往铁角峡的次日拜访了镇守,并特别嘱托镇守将这封手书交给他。

这封手书只存在一只锦囊中,而留书的人也留话说,如若他想了解当时发生在铁角峡的真实情况,亦可阅此手书,是故云凌也看过了其中内容,方能确定潮余正是燕赤王。

手书中言,氐人湾一战大捷之报传入京城,且知燕赤王伤重已难掌事之后,身为燕赤王府臣的晏秋便嗅觉恐生变故,于是遣调多方眼线留意各方动静,果然在那不久之后太子便举荐了东溟总督尹宵长前往代职善后。

尹宵长抵达驻扎于上济的悍狼营后便以代职为由调换了燕赤王部下人手,当夜便全盘控制了营中总务。

尹宵长控制了悍狼营后,晏秋也偷偷前往上济,想方设法的打探被软禁在大营深处的燕赤王的情况,好在燕赤王虽重伤昏迷了几日,却还是苏醒了过来,得到晏秋密信后也向他透露了些许营中情形。

而后晏秋便斥重金买通了营中内人,方才窥知其刺杀燕赤王之谋。

而后不日,尹宵长便诈以巡海时遇袭,向燕赤王求援。

阅至尹宵长向燕赤王求援时,花非若心中不禁一紧,继续往后阅去,果然就见其述称,燕赤王当时在营中已被架空,是故哪怕明知其事有诈,也只得遣船而往。

燕赤王所乘的战船被一路开至朝云海域之外,一片无人荒海之上尹宵长发动兵变,调以两条战船向燕赤王的船发起进攻。

当时境况之惨烈,哪怕燕赤王不死于这场兵变,他们也必将穷追不舍,是故晏秋特意交代了自己聘往救人的刺客行事务必隐秘,最好不要令他们察觉。

然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尽管那刺客行事已足以谨慎,又借以铁角峡的黑市混乱掩人耳目,却还是叫太子的眼线察觉了些蛛丝马迹,随后又增派的刺客前往追杀燕赤王。

别无他法,晏秋只得租乘了一条黑船将燕赤王送至月舒国境内。

为造燕赤王死局,尹宵长兵变事成后便上书朝廷汇报了上济城中事,并在书中诈言,燕赤王在战后不久便因伤势过重殉身营中,却怕维达敌匪闻讯返攻而来,是故临终前特有交代不可将其死讯公布于外,在后援到职之前务必保守此密。

此书一归京城,太子立马大造其势,引朝野共哀燕赤王之殇,而后又谏言称燕赤王守国忠勇,此一战更慑四海蛮匪,因而请书莫迁亡魂奔劳,就将燕赤王葬于上济,以镇东海。

皇帝允其谏后,便依宗礼诏布讣告,前后不过月余,燕赤王死讯便已传遍国中。

如今燕赤王在国中的情形已是墓成棺定,四境士民皆传颂其忠勇无双、史官笔落丹青书其功绩留名,如此定势之局,燕赤王若仅凭其身实难归国复势,故望请女帝能赐书一封,向东皇述明此间冤情,助燕赤王归国一臂之力。

长书阅毕,花非若震惊之余,心中亦感沉压,便又看着纸上密密麻麻的的文字怔了好一会儿,才收回神来,叠起手书。

“此行你也辛苦了,回去好好修养几日吧。”

-

平日里,女帝大约戌时不过便会回寝殿休息,今日却都快亥时了,竟还没出清绪殿。

慕辞远远瞧着清绪殿中明亮的灯火,知他今日事务繁忙便没进去叨扰,看了片刻后便回到了后庭自己待着。

暮色将落,夜色渐沉,宫人们开始走廊过巷的燃起烛灯,橘色光影映照间,朱红的宫墙更显厚沉,蔽不经光照的角落里堆起压眼的暗影,饶是正临光下的一段墙面也沉沉的罩着一层浊重。

傍晚时刻的光色总是一日中最为压抑的。

看着朱墙总觉难受,慕辞索性跃上梧桐,临高远望,才勉强觉着舒服了些。

他从小也是长在这样的宫城之下,但他却从来不喜欢这常为世人所憧憬的奢豪之地。

可能是因为他每每想起童年总都是些不好的回忆,所以连带着也就讨厌了这环境吧……

慕辞正靠在树干上专注的望着远处出神时,忽有一抹光色擦进了他视线边缘,他立马转眼看去,果然是女帝回来了。

俞惜领着三五侍官拥行在女帝左右,慕辞见无机会接近他,便干脆安静的在树上等着。

从高处望去,宫灯的光色并不足以将他全身照明,他每每走至光暗处时便有一抹蒙雾似的幽影笼其半身,叫慕辞看不清他的神色。

女帝走进寝殿,俞惜等侍人便在门外止步。

看着寝殿的门被关上,慕辞怔了一怔——他今日竟然都没往旁边看一眼就进了寝殿?

平日里花非若每每回到后庭总会四下张望一番看看他在哪,今日却不知是想着什么,竟如此出神!

深感自己遭到了忽视的慕辞心中一阵别扭,突然跃下树来还吓了殿前侍人们一跳。

而慕辞只是走上回廊,在众人惊诧的注视下,大摇大摆的兀自往寝殿后壁绕去。

端戏一日回到寝殿,花非若第一件事便是摘去满头繁饰,再取下那束缚了自己一日的束腰,让自己回归自由。

慕辞悄悄从寝殿后窗翻入,避在月洞门后向女帝所在的正殿张望了一番,见那身影正避在屏风后更衣,大为一触,心花怒放,却还是在动步过去前稍止了止念头。

虽说女帝确实待他格外温宽,但他这又是偷入寝殿、又是窥其更衣的,着实……胆子也太大了些吧?

然心虚也就那么一瞬,在他看见屏风后的影子又解开了一件衣裳时,慕辞只觉一股滚热的血气正冲脑门,心中顿时只存一个念头——不求尽全其美,但求死而无憾!

身上只剩最后一件里衣时,花非若忽闻身后有动静袭来,虽骤然间抽思回神,却还是反应稍慢了须臾,被突然欺近身后的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拦腰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