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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入朝(七)

苍茫雪地里零零落落的缀点着些红梅似的血迹,他循之往前,找到了一只为猎箭所伤的白狐。

看着大雪中几乎与天地融为一色的雪白狐狸,慕辞心中莫名隐生一分惋怜,便将这只狐狸从雪中抱起。

白狐洁净的毛发之下所藏遍体鳞伤,似乎不是第一次受此猎伤了。

他给白狐处理伤口,却好像怎么也止不住血,渐渐的,白狐的身躯浸没在一片烈红之中,他也不知该怎么办了,就看着白狐那双漆黑如墨点似的眸子,心中郁郁压沉。

看着这双濒死边缘却仍存着温煦柔笑的眸子,慕辞只感心中刺痛,便想抚摸那双眼。

却一回神,他怀里抱着的已不是雪白的狐狸,而浮现在眼前的也成了花非若温柔存笑的脸。

他披着一身如血染就的华服,以之所衬的面容却苍白得几乎没了生色。

宫城里大臣登朝的钟声响起,悠绕的回音纠缠在犹为昏晦的清晨潮凉的缓风里飘扬远泛。

早被诡梦惊醒的慕辞,在天还没亮时就起床在院中挥练刀法,全神贯注方压除了些许心中因那诡梦而起的焦躁。

朝钟之后无多会儿,慕辞便动身前往了卫平狱。

而后多日,皆是如此。

在这几日的朝堂上,花非若也放平了心态任大臣们辩吵议论,却无论他们如何争着期望女帝尽快诏定此事,他都并不直接作以应会,而待朝罢后,他便在清绪殿中补阅诸类文籍。

白天繁忙完,晚间花非若便会去西奉园与潮余作伴,松一松心神,如此时日积久,竟成了习惯。

慕辞则是每天都赶着早就去到卫平狱,待至傍晚方回,且心作打算,在那几个维达人交谈出些许有价值的线索前,他绝不会露面。

对此,慕辞有着相当的信心。

他认得里面领头的那个叫乌洛的人,且知这乌洛与萨安等人地位相当,也是直接听命于摩亚达的将领,故他一定知道摩亚达最初的计划。

而慕辞着实很好奇,摩亚达为什么会突然一声不响的撤离。

毕竟这实在是太反常了。

他和摩亚达彼此相抗多年,也算是战场上彼此了解的老熟人了。一直以来,摩亚达都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在进攻东洲,大有至死不休的势头。

而且这个人也很聪明,为了避免东洲诸国结盟,这么多年来他始终只专注的攻打朝云,并同时遣使递书与颉族和涵上之国建交,惹得朝云北邻诸国蠢蠢欲动,由此令朝云愈发势单力薄,其计谋之深远足可见其狼子野心。

再者之后,哪怕已被击沉了黑魔舰队的主舰,战势大溃的摩亚达也并没有就此退离东洲,反倒还铤而走险的暗袭了月舒女帝。

依这种种行径看来,慕辞深觉摩亚达此番的撤退绝非弃攻之意,而只怕是藏着更深的杀机。

“wulor!”

(乌洛!)

今日入狱后又等了将近一个时辰,慕辞终于听见了维达人的声音。

“Kazu?”

(干嘛?)

乌洛的声音显然有些疲惫。

“Le koola baso dia un di boyada moradar ?Eny gola sasandi en?”

(说实话在那之后你有没有接到摩亚达的信?我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说话的这个维达人前几天也总时不时的与乌洛闲谈,也曾有几次谈到过摩亚达,但每次只要一提及与摩亚达相关的,乌洛就闭口不言。今天他大概实在忍不住了,终于如慕辞所期望的,直接谈明了这个问题。

“Eny sulan xien mosior-dien pako,sodo moradar dilen.”

(我们现在在月舒的地牢里,没法和摩亚达联络。)

几天来,乌洛终于第一次回答了与摩亚达相关的问题!

“Eny bo sadaen xiko?boko sasaei balan dien?”

(那我们现在到底该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一直待在牢里吗!)

乌洛似乎叹了口气。

“moradar sulen Kaden buen len.”

(摩亚达已经撤出东洲海域了。)

这句话令那个维达人骤然愤怒的狠狠拍了牢门一响。

“Eny handa dien leiso,fula honbasu len?daxiya mudo,hu kan kinle baho yafu!”

(我们为此拼尽了全力,而他却选择了撤退?走到这一步,他以为国王会放过他吗!)

谈话发展至此,慕辞一扫多日来被他们无关痛痒的闲聊磨了麻木的疲态,全神贯注的听着,就等乌洛开口。

然乌洛却沉默了好一会儿。

“wulor!!”

(乌洛!!)

“Soxi buya enyn dila soo.”

(这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了。)

敷衍过这一句后,乌洛便翻了个身背对着他,单方面结束了谈话。

“Anka bola dilei en?moradar bokaso dilan dien unka beiso!”

(至少该给我们个解释吧?摩亚达到底在计划什么你一定知道!)

“wulor!!!”

(乌洛!!!)

却不管他如何叫喊,乌洛都不再说话了。

牢间里的维达人怒吼着又拍了牢门一响,而坐在茶室里的慕辞也因乌洛的沉默切齿不已。

就差那么一点!

然就如女帝所言,这种事万万急不得。

他耐着性子等了这么多天,终于让这些维达人稍微放松了警惕,开始仗着狱中旁人听不得懂他们的语言开始彼此大声交谈了,而乌洛今日也终于算是有点长进的开了口,虽然犹未得到他想要的消息,但也算是颇有收获了。

于是慕辞深吸了几口气,强令自己平下心来。

再等等,就快有结果了。

-

时晚入夜,月色投入宫城庭院,朱墙影暗之下,一束皎白与宫灯暖橘的光色交融在一处。

好不容易理完了一日事务,花非若出至殿门前,瞧着庭中光景,终于稍松了些思绪。

晚风徐过,寝殿门前的梧桐叶声沙沙作响。

花非若在屏风后自己换去了女帝一身繁重的华服,更为简衣,系上披风,将出门时,俞惜也正好来报。

“陛下,小驾已备好。”

自从那日遣过俞惜携引慕辞前往卫平狱后,花非若也就不再过分掩藏夜间前往西奉园的行动了,大大方方的让俞惜给他安排宫中代步的小驾倒还更省事了些。

只不过除了俞惜以外,并不再叫另外的宫人随侍罢了,如此也就不至于声张出去。

待女帝的小驾走后,俞惜则仍如寻常的候侍在寝殿门外。

晚间西奉园中又是一片冷寂,侍人们不敢搅扰郎君清闲,便一早就掩上了院门,在外院忙活。

巷后的小门被人轻轻推开,恰在此门旁清扫着落叶薄尘的宫人闻声惊起,却一抬头见竟是陛下,又吓得险些丢了扫帚,手忙脚乱的就要跪拜行礼。

花非若抬手止了他的动作,“切莫声张。”

那宫人扶着扫帚怯怯应是。

花非若回之一笑便往慕辞所在的庭院而去。

慕辞当下闲待在屋里,也没什么睡意便随意翻着本书消遣。

此书载述上古传说,他恰好翻及一篇颂写凌缃夫人的韵文,便留看了两眼。

月采容兮,碧水淙淙江伏涌,窈窕曳兮,岸瞩遥遥思不见,顾倾城兮慕相思,求仙娶兮叹无及……

传说这凌缃夫人乃海中鲛族,翩若仙貌、姿容无双,乃千年前东洲大统之国桑曦灵帝求而不得苦苦寻觅的美人。

据传灵帝统战之初,曾于海上为妖蛟所袭,落入海中九死一生之际为那名唤凌缃的鲛女所救,自此思慕入疾,终其一生未立帝后,却是寻遍了沧海也未能再见之一面。

慕辞平日里并没有太多心思阅赏这些上古的传说,今日却不知为何,竟饶有几分兴致的反复赏阅了这篇韵述美人的文章,又思及那位美人女帝,便暗暗琢磨,究竟是这文中所述的凌缃夫人仙姿绝尘,还是他所见的女帝更胜一筹。

门外隐有动静扰断了他的思绪,慕辞便置了书去瞧,一开门果然就见是花非若披着曳地的霜白披风正拾庭间小道而来,淋有一身月光,敛容掩于帽兜蔽影之下,恍然仙影入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