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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2章 雨之悲鸣(二)

第一节

天色从明亮到了黑暗,又从黑暗到了黄昏。每一次的昼夜交替都让等待的人心中焦灼不安。

“啊......”肖泠痛苦的声音越来越弱,她的发丝已经被汗水浸透。

苍白的脸上布满了虚汗,她的眼睛已经快睁不开了。

“夫人,已经见到头了,您再用点力!”稳婆的声音就像一把钥匙,将肖泠那已经合起得眼睛打开了。

肖泠咬着锦帕,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口中含着的人参让她积攒了一些力气。

她再一次用力后,便又完全没了力气。

“生了,生了!是个小公子!”稳婆的声音与婴儿的啼哭声一道响起。

这声音就如同天籁一般,让肖泠的眼中泛起了喜悦的泪花。

“夫人,还有一个,您再坚持坚持!”稳婆将手里的孩子交给一旁的嬷嬷,又转过了身。

肖泠太累了,原来生孩子这么累,这是他第一次有了一种接近死亡的感受。

太医实时关注着肖泠的情况,阿四不擅妇科,但他有能让人蓄力的方法。

替肖泠扎了针后,他又退到了外侧。

肖泠又一次打起精神,紧紧攥住那床首的布带,细软的手臂上此刻布满青筋,泪水与汗水不知不觉中已经浸湿了枕巾,本就瘦弱的脸上疲态尽显。

在她以为熬不过去的时候,第二个孩子出来了。

“生了!龙凤呈祥!”稳婆报喜的声音响了起来。

屋里的人都松了一口气,纷纷喜笑颜开。

两个孩子的哭声清脆悦耳,传到隔壁的屋里时贺老太太眼底泛起了热泪。

湛瑾初也笑了,眉眼弯弯煞是好看。

然而,喜悦只在一瞬间......

肖泠本就因为摔倒撞击伤了身体,加上两个孩子的出生让她已经精疲力竭。孩子一出生,紧绷着的身体松懈下来,情况便急转直下。

“血没止住!”稳婆慌乱了起来,那大片大片的血迹在刚换好的床单上晕染开来,血色的花妖异又令人恐惧。

阿四和太医已经在为肖泠医治,止血的银针准确又迅速地扎进肖泠的身体,很快便形成了密密麻麻的一片冷意。

贺老太太听到声音已经顾不上看孩子,她将手里的孩子小心翼翼递到湛槿初怀里,由嬷嬷扶着,蹒跚着脚步出了屋子赶到隔壁去。

转过屏风,肖泠就那样虚弱的躺在床上,即使是那嫩红着眼眶走到肖泠面前。

肖泠扬起了一个虚弱的笑脸,她已经感受到了自己的生命在流失,就算这些针再怎么挽留也控制不住。

“泠儿!”肖泠的母亲也赶到了,看着自家女儿如今这副模样,她一时间泣不成声。

“娘,祖母......是泠儿没福气,孩子,只能拜托您俩照顾了......”肖泠脑子已经开始混沌了,但他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孩子。

嬷嬷们将孩子抱了过来,两个孩子已经不哭了,乳母刚给兄妹俩喂了奶,此刻两人在那襁褓中睡得酣畅。

肖泠在母亲的帮助下努力抬了抬头,看了两个孩子一眼,心满意足的躺了下去。

孩子们不知是不是感受到了什么,突然大哭起来。

肖泠的视线越来越模糊,她突然看见了一个人,一个令她朝思暮想的人。

她的大将军,她的丈夫,正站在门口,冲她招手。

肖泠笑了,她抬起手,看着贺南辰走过来与她十指相扣。

梦幻还是现实此刻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在最后,她如愿的见到了自己的爱人......

手没了力量的支撑重重摔在了锦被上,孩子的哭声震天动地,贺老太太和肖泠母亲一人握住肖泠的一只手,悲恸不已。

屋外的雨又下了起来,豆大的雨点狠狠砸在屋檐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但没有人去关注这雨,屋里笼罩起了了悲痛,久久未能散开......

————

贺南辰倒在地上的时候,心中难免涌上失落。他还没能见到自己的未出生的孩子,也没能遵守承诺给肖泠带上一束属于南境特有的花。

就这样结束了吗?叫他如何甘心?

手上的长矛依旧被他紧紧握住,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再站起来。

“真可惜......”贺南辰仰躺在地上,任由大雨侵袭,视线越来越模糊。

“主子!主子!”宋岸从包围圈中冲出来跪在贺南辰身边,他的手抖得厉害,有些不敢去触碰贺南辰,因为他知道,主子恐怕......

雨势太大了,大到所有人都没能反应过来贺南辰便已经中了箭。

宋岸亲眼见到那暗箭破风而来,而他却没能替主子挡下这暗箭,他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主子。

他颤抖着手将贺南辰扶坐起来,红着眼呼唤着贺南辰,期待着能得到回应。

第二节

贺南辰手指微微动了动,他太累了,连轴转了这么些天,此刻他已经连抬起手的力气都没了。

“主子,您会没事的!小公子和小小姐还等着你回去给他们取乳名儿呢,你再坚持一下,我这就,这就带你去找张大夫。”得到回应的宋岸将贺南辰抱了起来,“掩护!”

他大吼了一声,周围的将士为他们开出了一条路,护送他带贺南辰走。

他其实不知道是不是龙凤胎,主子每次收到信时都会念叨几句,盼望着是一个“好”字,因此他此时便也给贺南辰念叨。

“将,这长矛带......带回去,给,给孩子们。告诉,告诉夫人......她的夫君没用,食言了......”贺南辰不知道自己的死讯传回京城时肖泠会有多难过,她还怀着孩子,这消息她怎么能受得住。

他突然想到了大婚当晚他给肖泠的承诺,一生一世一双人......

如今想来,自己确实不是个好丈夫。成亲还没几月就抛下她上了战场,她有了身孕,怀胎十月也只能独自挺过这难熬的日子。

他倒是去的干脆,却不知她会有多伤心难过。

还有祖母她老人家,白发人送黑发人,叫她如何受得住。

“主子,属下不带。这得你自己亲手交给小公子和小小姐,属下可不干。”宋岸的喘息声越来越大,但他特别想一直听着贺南辰说话。只有这样,他才能确定他的主子还活着......

“没用了......宋岸。我不能,不能再守护南境了......你,转告父亲和,和大哥,南泓......告诉,告诉他们,”贺南辰咽下了一口血,忍着痛一字一字地说道:“来世,我还是会选择镇守南境。只是.....这一世,只能,只能......拜托,他......们了......”

雷声再次轰鸣,宋岸脚步骤停。

主子......主子去了......

宋岸流着泪,抱着贺南辰一步一步走向军营。

沿路的守卫再一次陷入了呆滞,一炷香之前,他们失去了主帅。如今,他们又失去了一位副帅。

这场雨不知道连续下了多长时间,南境的将士只知道,这场雨停后,他们失去了许多的兄弟。同时,也失去了侯爷和辰将军。

主营中,贺惟然、贺南辰、洛安的棺椁还未合上,外面的将士们齐齐跪在地上,脸上皆是悲恸。

贺南衍和贺南泓摘了冠,戴上了孝布。

三个响头后,两人红着眼眶,为三人合上了棺椁。

“洛安说过,将他葬在南境。位置我已经替他选好了,算了日子,三日后,便能入土。”贺南衍摸了摸洛安的棺椁,他没抬头,只是将这话以最平淡的语气说出来。

贺南泓看了眼自家大哥,很清楚的看到他的肩膀在颤动。

“好,他是贺家人,贺家也会为他竖排位供奉。父亲和二哥,今日便启程回京。天气炎热,早些送回去才好。”他此刻情绪外露,没有了之前那从容。

说到底,他也只是将所有的情绪压在心底才有了冷脸,如今却难以维持得住。

“父亲和二弟累了,让他们回京好好休息。南境,我们俩会替他们守住。”贺南衍抬起头,哽咽着看向了贺惟然和贺南辰的棺椁,“时辰快到了,送他们启程吧。”

棺椁被抬了起来,从营帐一路缓缓过去。

所有的将士叩首,久久难以直起身来。

“送侯爷,送辰将军!”都尉杨文朗声喊道。

“送侯爷,送辰将军!”军营中齐刷刷地响起了送行的声音,悲恸的气氛笼罩在整个南境。

南境的百姓都出来了,他们纷纷为两人戴上了孝布。无数的送别声和痛哭声伴随着载着贺惟然和贺南辰棺椁渐行渐远的车架,直到他们的身影永远消失在南境......

————

御书房。

湛瑾初手中的折子掉到了地上,他撑在座椅上,手颤抖了起来。

眼中的泪无法抑制地流出,他不敢相信,不敢相信这个噩耗。

“怎么会?怎么会!”湛瑾初口中喃喃自语,他的眼中失去了焦距,定在了那掉落的奏折上。

宣润和秦睦见他如此,连忙起身上前。

秦睦捡起地上的奏折一看,蓦然睁大了眼睛陷入了沉默。

宣润拿过奏折,眼里闪过震惊和悲痛,“怎么会这样......侯爷,景熠,洛安,怎么会......”

湛瑾初眼中流露一丝慌乱,“贺老夫人那......”该怎么与她说?

肖泠才刚下了葬,南境又传来如此噩耗。老夫人再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身体怎能受得住。

“侯爷和景熠的尸身已经在路上了,他们,与肖泠,是同一日走的。”宣润声音不禁有些颤抖,他闭起了眼睛,努力将眼里的泪压回去。

这意味着侯府在一日之内,走了四人......

“他还没能见到孩子就......就走了。”湛瑾初哽咽了,曾经那么鲜活的人突然走了。

他答应过替贺南辰照顾肖泠,可......是他食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