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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空思

入空门前,我是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大魔头。

而今,我是南康城中的空思和尚。

常言道: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放下了屠刀,却也自知成不了佛。

魔头之称,我无法否认,就如同我欠下的血债、犯下的罪孽无法洗刷。

我自南康城入了这江湖,揣着扬名立万的志向。

江湖呀,恩怨纠缠不清,立场动摇如草,为名,为利。

我为名,行过诸多不义之事。

但我不悔,因为我得到了我所求的。

得到一些东西,自然也会失去一些东西。我清楚明了的知道,人不可太过贪心。

身在江湖时,我求名,所以我不求命;如今身在南康城,我求命,便也不在意那些名了。

在这江湖上,我见过形形色色的人,如今也记不太清了。

当年,那时……

我遇到了一个很像任一言的少年,言谈举止像极了那个绝世公子。

东施效颦,与照猫画虎无异。

抬眸四顾乾坤阔,日月星辰任我攀。

这少年却只学了皮毛,言谈举止,君子之气,像个书读多了的傻子,独那双眸子神采奕奕。

身在江湖,握刀的执剑的用枪的,哪个不沾点血。

“剑,乃君子之器,侠亦不离剑。”

“小兄弟,你这剑唤作什么?”

是长枪策马踏入江湖的叶希孟。

“月白。”

“月白,做何解呀?”

“月白是师父,也是天上的月白。”

君子之器,简直离经叛道呀。

少年名唤叶灼,是乜桃的弟子。

再遇叶灼时,他正在被人追,我一刀阻之。

不为旁的,只因顺手。

“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他记得我,又不认识我,只记得我是一位替他们付了茶钱的好心人。

“他们为什么追你?”

“他们说任前辈的坏话,我气不过与他们理论,他们说不过我便要动手。”

任一言,绝世公子任一言,我曾在南康城中仰望的人。

叶灼端方温润,不慕名也不求利。

我与他本不是一路人,可他执意与我同行。

我知道,他执意跟着的人不是我,是一个能与他说故事的人。

月白风清任一言,我成名那会儿他已在江湖上销声匿迹了。

江湖上流传的那些他的事迹也逐渐被旁的替代。

江湖如大浪淘沙,绝世公子也会被大浪带走。

叶灼这般年纪的人能知道任一言的名号便已是难得。

他说他入江湖是为师嘱,说是替他师父见一见这江湖,所以他将所遇所闻都记录了下来,絮絮叨叨的写与他的师父,遇到驿站就寄回去。

许是出来的久了,他与我说,要回去了。

他离开前留了一把匕首给我,但未言明其为何。

“山高水长,天涯未远,江湖再见。”

我突然就倦了这江湖,可我孑然一身多年,心中既无牵挂之人也挂念之所。

再一次与人比刀时,我输了。

年轻的红衣刀客将腰间的酒葫芦递给我,“南康城的鲷酒,敬前辈。”

鲷楼的酒,我许久不尝了。

回南康城的路上,我救了一个老和尚,也因此杀了人。

那和尚只是闭着眼,反复念叨:“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我只觉得好笑,放下屠刀又如何?

“啪叽——”

是我放下了手中染血的长刀。

“和尚你看,我可成了佛?”

“阿弥陀佛,施主应当摒弃的是心中之屠刀。”

“我杀人为扬名,如今既已得了名,放屠刀又如何。我若放下心中的屠刀,能洗刷我曾犯得恶?”

我如今握刀是为护己。

“阿弥陀佛。”

和尚想度我入空门,也不知度了我这样的恶人能积攒多少功德。

我没有拒绝,只是说着好,等我再喝一壶酒。

我当了手中的刀,剃了度,入了佛门。

跟在老和尚身后有四年光景吧,又遇到了叶灼。

仍是初时见他的模样,温润端方,书箱里放着自己写下的见闻。

他一眼就认出了我,“前辈。”

我只是点了点头,“施主。”

他这才诧异于我的变化,却也只是诧异。

这次告别是,他从书箱里取一书册与我。

“空思大师,江湖再见。”

我问老和尚,心中有了牵挂,还能入佛门吗?

老和尚只道:“空思与我佛有缘。”

佛度众生,而我入佛门是为度己。

与我有缘的只是老和尚而已。

我与老和尚道了别,独自一人去看那众生皆苦。

再遇见叶灼时,我想:他应是我的有缘人吧。

他依旧喊我“前辈”,似是察觉我那光秃秃的脑袋,这才改口道了一声“空思大师”。

我却是没再喊他施主了。

“叶灼。”

“你不做和尚了?”

“我满身罪孽,成不了佛。”

“谁说和尚定是要修成佛的,你看我,习剑多年也未成剑客。江湖只道我是逍遥书生。”

一个秃头和尚一个是逍遥书生,这样的两个人却是结了伴,好不稀奇。

我心中有了牵挂,住不了佛陀,也修不成佛。

我还俗了,却依旧顶着光秃秃的脑袋。

或许说,自开始我便没入过佛门。

叶灼有时喊我“前辈”,也会没大没小的喊我和尚。

“叶灼,你为救了我这么个恶人而死,你师父怎么办?”

“和尚,我书箱里有好多未寄出去的信,你帮我……我,等书箱空了……你再把月白交……交还给我师父……”

“我师父……住在……住……”

住在南康城中的一座道观里。

叶灼死了,因我而死。

我又犯了杀戒,这次没有人与我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了。

叶灼的书箱很沉,自他死到书箱空了也不过三年光景。

这三年,我学了剑,似是明白了叶灼口中的那句“剑练身亦练心”。

我又入了南康城,这一次我没有再离开,老和尚来见我时,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来见一见我。

我又见到了一个人,很像任一言。

这次是容貌像了,听说那是任一言的小儿子。

后来,老和尚死了,他托人送了枚舍利子与我。

可我修不了佛呀,我当年欠下的血债哪怕过了五十年也会有人找上门来。

“你是?”

“你的债主讨不了你的命,所以雇我前来。”

“此为南康城。”

不知道是不是太老了,我竟然惧怕死亡了。

也不知道我死后还有没有人会记得有一个端方温润的少年曾离经叛道的爱慕那月白……

“我知,所以你随我出城。”

我身在南康城中,几十年不曾动武,如今能用的武器也不过一把小小的匕首。

“你这匕首……有些眼熟,罢了,我让你三招。”

三招,我未能伤他分毫。

“看在那把匕首的份上,你自裁吧。”

“自尽而亡的人,转世时很难投善道。”

那人清嗤一声,只道:“我帮你,愿你能入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