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这一见,隔了生与死
“林……”
“嘘……”
林羽庭将食指轻轻的放在唇上，朝着姜若瑶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他的手指修长而骨节分明，随着手上的动作微微的歪了歪头，目光深深地看着一方天地之外的姜若瑶。
姜若瑶心中有些发怵。
不愧是以后能造反的人，仅仅是一个眼神就有这么强的压迫感。
再不敢多看，姜若瑶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往外走去。
“公主，属下送您回去。”
邓奇见着她出来，微微低头。
姜若瑶微微一笑，屈膝一礼。
在她转身的一瞬间，邓奇不着痕迹的朝着山洞里又看了一眼。
很快又跟上了姜若瑶的步子。
等到他们一行人赶至大营时，天色已然黑沉如锅底。
眼见与女儿一同出去的公主们都回来了，仍不见姜若瑶的身影，梅贵人已然是急得团团转。
可她只是一个位份低微的贵人，还不得皇上宠爱。
既支使不动旁人为她做事，也不敢随意声张女儿天黑未归之事。
皇后娘娘偏偏又传了话来，让梅贵人带着姜若瑶前去赴晚宴。
梅贵人硬着头皮，带着身边的赵嬷嬷和丫鬟明荔去了。
幸好，她们母女二人一向是谨慎行事，低调做人的，根本无人将注意力放在她们身上。
故而晚宴进行到了一半，都无人注意到她身边并没有跟着往日那个唯唯诺诺的姜若瑶。
梅贵人提了一晚上的心慢慢的放回了肚子里，一边应付着上头的觥筹交错，一边盘算着等会儿亲自带人去寻姜若瑶。
心里正这么想着呢，忽的被身后的赵嬷嬷轻轻推了一下。
“主子，小殿下回来了。”
顺着赵嬷嬷的视线望过去，梅贵人一眼瞧见了跟在邓奇身后的姜若瑶。
笑容还没有扬起来，目光落在姜若瑶一身的衣裙凌乱狼狈，额头上还黏着好大一块血迹。
“瑶儿……”
梅贵人担忧的轻唤出声，就要站起身来去迎她。
满室的光辉交映，珠翠琳琅里，姜若瑶也是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最角落里的梅贵人。
一身的衣裳半旧，满头墨发只插了一根素白玉簪。
朝着她展开一个温柔的微笑，眼中是赤裸裸不加以掩饰的关怀担忧。
那是她的母亲，那个虽胆怯懦弱却将她保护得很好的母亲。
姜若瑶控制不住自己的目光牢牢的凝在了母亲身上。
这一见，隔了五年，隔了千里，隔了生死。
母亲还是记忆里的模样，温和婉约。
姜若瑶脚步轻盈，便往着梅贵人的方向转去。
梅贵人也是眉眼舒展，朝着她微微张开双臂。
如一片灰黄色的落叶，翩跹着要落入温暖厚实的土地上。
“陛下，微臣见过陛下！”
只是，姜若瑶才挪开半个步子，旁边突然响起了邓奇惊雷一般的见礼声。
姜若瑶眨了眨眸子，又眨了眨眸子，不解地愣在了当场。
不仅是姜若瑶，整个宴席都像是被人摁下了暂停键一样的，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当中。
一众喝的兴高采烈的宫妃臣子们都被吓了一跳，酒也醒了大半。
僵硬的止住步子，姜若瑶转过身来，低头行礼。
“女儿见过父皇，母后，见过各位娘娘。”
声如蚊讷，头也埋得极低极低。
皇上像是喝得兴致正高，盯着下头跪着的一大一小两个人影，半天没说话。
还是皇后端庄，视线在姜若瑶身上打了一个转，余光扫过角落里紧张的梅贵人，轻声道：
“邓大人这是怎么了？小十一可是又顽皮了？”
姜若瑶咬了咬唇，想到母亲一直教导她的少说少做少犯错的生存原则，到底没有反驳皇后的这一句“顽皮”。
“哦，原来是梅贵人的小十一啊，倒是养的不错。”
皇帝的目光在梅贵人的身上停留了一瞬，颔首道。
一时间，姜若瑶觉得有无数打量估算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身上。
遂，将头低得更低了。
幸好，皇帝并没有在她身上放置更多的注意力。
转而问向前头跪着的邓奇：
“邓卿，这是怎么回事？”
邓奇也不含糊，低沉有力的声音在宴席上空盘旋。
说出来的内容让他们另一半的酒意醒得干干净净。
“启禀陛下，微臣今日在巡逻守卫的时候，在各位大臣的家仆人属中发现了一些形迹可疑之人。
微臣担心陛下与各位大人的安全，不敢胡乱声张，只领着心腹的下属悄悄探查。”
邓奇目光沉沉，扫过下首坐着的一众臣子。
“没想到还是惊动了对方，朝着深林隐秘的地方逃去了，微臣一路追过去，却还是没有找到那些贼人。”
被其盯上的臣子，无不默默垂下眸子，不敢与之对视。
不是他们胆子小，只是那可真是活阎王啊！
邓奇虽然担着御前带刀侍卫的名头，可谁不知道他曾经是冷罗刹的刹主啊！
冷罗刹，历代姜国君王手中最隐秘，也是最锋利的刀。
成立于姜国开国皇帝之手，当时姜氏是在乱朝马背上打下来的江山。
旧朝人心不稳，世家贵族盘根错节。
开国皇帝打战夺地是一把好手，可在文治朝政安抚臣心上却屡屡无从下手。
在那些冥顽不化的老古董手下碰了几个软钉子之后，皇帝彻底的被激怒了。
脸一抹，刀一扬。
直接拿出了当年对阵杀敌的气势来。
亲自挑人操练了三个月，组成了一支御前侍卫队，命名为冷罗刹。
只听命于皇帝，掌握百官之下的生杀予夺之权。
他们不登记在册，且实实在在的存在。
宛如一个个鬼影一样盘踞在京城的每一户朝臣的家宅角落里。
但凡遇到明里暗里与皇帝作对的，皇帝当朝并不发作，晚上便有冷罗刹的人上门去收人命账本。
那是姜国历史上最血腥的半年，也是姜氏千年王朝真正的开始。
如今千年传承下来，冷罗刹早就成了朝臣们的禁忌之词。
哪怕是提一提，也要抖三抖的存在。
往朝的皇帝虽然也用冷罗刹，却到底还是让他们如隐形人一样见不得光。
可本朝的皇帝却是百无禁忌，将冷罗刹的所有人都散入了京城禁卫军中。
刹主邓奇更是领着最精锐锋利的一队，成了随侍皇帝身边的侍卫。
至此，姜国王室没了冷罗刹，却建立了有朝以来最坚固最忠诚的皇城守卫。
邓奇也成了明晃晃摆在众朝臣面前的一把刀。
敢问被这样的人拿审视的目光盯着，谁心里不犯嘀咕？
况且他刚才说什么？
在他们带来的家仆中发现可疑的人，而且还没抓到。
一众臣子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交换着眼神。
既为自己的身家性命担忧，又怕这罪名冷不丁落在自己身上，项上人头难保。
“哦？”
皇帝手指在酒杯上弹了弹，看着没什么情绪波动，只是淡声吩咐道：
“既如此，邓卿你便加强周边守卫保护好各位爱卿及家眷。”
冷峻严肃的面庞微微抬起，目光遥遥落在主营后的山头上，声音里带上了铮铮的杀意：
“至于旁的宵小之辈，诛杀便是。”
“是！”
邓奇低头，领命而去。
活阎王走了，众人也打心里松了一口气。
脑袋灵光的已经开始大赞陛下英明神武，狼鼠小人遇见圣主只有逃之夭夭的份。
好话谁都爱听，连皇帝也不例外。
君臣之间，你来我往，都恢复了一派其乐融融的样子。
见无人注意到自己，姜若瑶歪头朝着梅贵人悄悄的眨了眨眼，正要起身溜回到母亲身边。
“十一妹妹，还没问过你为何是与邓大人一同归来呢？”
才刚站起来，横刺里又冒出一个声音来。
那声音娇滴滴的惹人怜爱，只是这话听着像是带刺。
姜若瑶眼中滑过不耐烦，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大晚上的就不能安生点么？
掩饰好神色，姜若瑶抬头看向声音的来源。
十公主，姜若心。
与自己同日而生，却因为早了半个时辰而担了一声姐姐的十公主。
望着对方眼中毫不掩饰的恶意，姜若瑶遥远的记忆又如浪潮般涌来。
因着梅贵人生性喜静，带着她也整日待在梅贵人所住的宫殿里，很少与人打多余的交道。
与她，其实也没有几次往来。
为数不多的几次碰面，十公主也总是在想方设法的找她麻烦。
这次，估计又是故技重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