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亦真亦假

列位臣工当然是三声鸣鞭前就站好各自在乾清门的位置。

他们敏锐的发现今日的皇上和以往略有不同，因为乾隆是被福康安扶着坐上龙椅的。

这显然不合常理啊，难道皇上圣躬违和？为什么他们没有收到相关消息？

哦，他们的以往所有在紫禁城的钉子都被一朝拔除，新的人选还需要长期培养、成本高的不得了，所以现在只能看乾隆想不想对外透露自己的相关消息。

他们按规矩叩首完毕，一个个都自认为非常隐蔽的抬起头透过帽檐观察乾隆，不过乾隆的位置就好像老师的讲台，他即使是坐着满朝文武的小动作都一清二楚，福伦则是其中最无所顾忌的人，他是直接快速仰头观察乾隆的人，虽然被皇上凌厉的眼刀一瞬间劝退，心中还是欢喜，因为他看清楚乾隆正在用袖子掩住口鼻，期间上半身有小幅度颤抖。

很明显，我们的皇帝陛下正在咳嗽。

福伦彻底气定神闲了，他现在就等着下朝后乾隆派人来管他要银珠粉就好，幸好那时东瀛浪人在大人们的指导下，从东瀛到大清递送给他很多银珠粉，那分量足够让乾隆死于非命。

福康安、李玉等人可就在心里吐槽乾隆又抽风了，他老人家是在即将步入乾清门范围时，一把抓住福康安胳膊，说什么害怕上朝需要有人给他勇气……您御极二十四年，抽风时候找的借口敷衍又离谱，但是大家还得听他这个顶头上司的话，五星级服务态度的把他扶上龙椅。

现在几人看着大臣们面庞上几乎同款的隐隐担忧，那是一阵牙痛。

乾隆在做这一系列动作时，全程紧盯福伦的神态，看见他裹着伤口的脑门以及快要扬上天空的眉毛就知道自己伪装吸食银珠粉成功了，随即向李玉颔首。

随后他开始环视所有爱卿的仪容仪表，令乾隆没想到的第一个映入眼帘是常·朝服全套·寿，这位常太医在那一众前排站立的皇子亲王、内阁大学士、六部尚书、军机大臣后方，都属于鹤立鸡群的存在。

“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李玉用略微尖锐的声音大声喊道，乾隆做戏做全套，他已经把左手撑到了侧脸上，想来个龙椅假寐，不过他这个想法很快就破灭了。

弘昼已经重新站回永壁前面，他向外迈了一步，躬身打千后说：“臣弟请皇兄安，劳皇兄一路挂念臣弟现安全回京，不知皇兄现在身体如何？”他祖传的丹凤眼中闪烁着担忧。

这使得假装精神不济的乾隆，由衷感到暖心，“弘昼，朕只是打不起精神回去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永壁代班的不错，你如今既然回京了也该忙起来。”

“是，臣弟谨遵皇兄嘱咐。”弘昼顺势拱手，回到原位。

常寿见弘昼回去刚想出列禀告牛痘相关事宜，就见刘统勋快他一步走出去了。

“启禀皇上，新军剪辫子一事经过昨夜您与军机处商讨，臣与致斋已经拟好圣旨……不过在此圣旨下发天下之前，是否应该提前通知兆惠、傅恒二位将军？”

除了军机处同僚，剩下满朝文武皆双眼迷茫、面面相觑，剪辫子这么大一件事，怎么皇上和军机处就一声不吭的定下了，连圣旨都已经拟好……？

“剪辫子不过细枝末节一小事而已，等今日圣旨下发后，朕再去信通知和甫、春和即可。”

督察院御史刚想要站出来反对剪辫子的脚又默默退了回去，而列位臣工按常理应该称颂“皇上圣明”的高呼始终一片死寂，他们内心的不满萦绕在乾清门上空。

永琪见状立马单膝抱拳口称：“皇阿玛圣明，此乃大清之福！”皇阿玛昨天刚给他和欣荣赐婚，无论是什么样的决定，他现在都应该无条件站在乾隆的立场上支持，他也相信经过军机处同意的剪辫子想来不会是危及社稷的坏事。班杰明紧随其后，“皇上圣明！”他身为大臣口中的外邦洋人，向来在朝堂上能少说话就少说话。

他们二人的表态，就让其他大臣如丧考妣却不得不跟着歌功颂德，“皇上圣明！”

乾隆也并不为此高兴，他非常知道此时臣子们的内心中有多少埋怨，他看了看跪在略后方还满头大汗，正在用马蹄袖擦汗的常寿，“朕观常太医今日罕见上朝，还穿戴朝服尤为隆重，必有要事禀报于朕，那常寿便上前禀报吧。”在此期间，乾隆并未叫起列位大臣，依旧叫他们跪着，既然心中对他有诸多不满，就好好跪一段时间醒醒神吧。

“嗻！”常寿先前只觉得自己现在像个超负荷运转的大蒸笼，还是那种不断添火加柴的大蒸笼。乾隆的话语对他来说无疑就像是救命的关键时刻从头淋到脚的冰块水，让他瞬间身体康泰！

“臣有一物上呈于圣上！”常寿笔直跪在那里，双手捧着一折叠的宣纸。

吴书来得到乾隆示意后，下去将常寿手中折叠的宣纸同样双手接过，送呈到乾隆手边。

乾隆展开纸张，反倒还没有关注纸上内容，因为他看着这字体结构好像有些眼熟？小楷严谨端正却在收笔处多了几分调皮，只得其形、韵味不足简直是互相矛盾……是小燕子没错了，现在只有她一人修习皇考的字体，朕前段时间还被晓岚要去皇考所书的《金刚经》，看来小燕子是有认真练字，没有落下功课。

“皇上？”现阶段唯一可以抬头的常寿，明显感受到龙椅上的乾隆正对着纸张发呆，不由小声提醒。

“咳。”乾隆尴尬的清清嗓子，让他来看看小燕子写了什么，居然让常寿如此郑重其事，仔细阅读一番其上有治愈天花的牛痘（不到十字）、防护用具口罩、还有用于消毒的医用酒精……虽然他并不理解小燕子写的口罩、酒精到底是什么东西，可看着后面详尽的做法步骤，就明白她必定是对牛痘，只知其然 而不知其所以然。

如果让常太医率领痘诊科，证实了牛痘要比痘疫苗法要有效，那么小燕子此功可告慰列祖列宗，亦拯救万民于旦夕之间。

“哈哈哈哈哈哈，此法甚好，真乃天佑我大清！”他瞬间忘记被自己增加在身的精神不济buff，开怀大笑。

低着头战战兢兢跪在地上的大臣，听闻后下意识抬头看向兴高采烈的乾隆，只见皇帝陛下大手一挥，“都起来吧！”福伦随大流起身，只不过他对于乾隆手中所拿有的纸张无比好奇，到底什么事情会让乾隆如此开怀？

常寿无比激动，“臣恳求皇上立即下旨，早一天证实此物效用就能早一天减少大清子民丧亲之痛，直至再无天花之患！”

他说完之后，乾清门顿时响起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他们一个个都在背地里嘲笑常寿学医学魔怔了不知冷热，却没想到他献上的是有关于治疗天花的药方，怪不得他穿戴会如此隆重！随后众人议论声渐起，质疑、惊叹等等不一而足。

“和亲王！”乾隆并未制止满朝文武热火朝天的讨论，虽然这使得乾清门像是市集，他只叫了弘昼出列，氛围就渐渐安静下来，可见每一位在官场上混的都是人精。

“臣弟在！”

“你全权监督太医院研发防治天花药物、口罩和医用酒精一事，剩下详情由常寿太医告知，你们就去皇庄实验。”随后，摸摸胡子沉吟片刻才道：“此事至关重要，所需资源朝野上下无需另外请旨，皆要鼎力相助。”

“臣弟领旨！”弘昼神情严肃的答应下来，“奴才等谨遵皇上圣命！”和珅等主要负责人甩甩袖子又答应下来。

“既如此，善保、晓岚留下，其他人退...”乾隆手捏宣纸，只想把它现在就塞进养心殿的抽屉里，早点退朝 弘昼和常寿也可以尽早组织太医院人员进行牛痘实验。

不过这次他没走成，是原八旗蒙古大臣出列讲话了，“启禀皇上，和硕和婉公主已随和亲王夫妇回京，现已证实其额驸博尔济吉特·德勒克并未一起回京，自大清开国、满蒙联姻以来，并未有如今日之事发生，奴才斗胆问一句和硕和婉公主何日回巴林部？”

“回你大爷！”弘昼闻言直接爆粗口，“那小子在本王与福晋离开蒙古时依旧装聋作哑，本王没有找他算账已经是够给巴林部面子了！”

“弘昼，不可咆哮朝堂。”乾隆连忙出声呵斥，他可不想在这个节骨眼上再看一次亲王殴打大臣的闹剧（被打的是讷亲，此人于乾隆十四年被斩）。

弘昼是个混不吝的主儿，自己还是正面回答一下有关和婉的问题吧。

“你提的非常好，不过和婉与额驸德勒克婚姻已然名存实亡，朕让二人和离的圣旨现下在路上，相信德勒克过几日就会收到，也算朕开了满蒙联姻双方和离的先例。”乾隆开始也不想下旨，毕竟从任何方面来说都是利大于弊的，但奈何弘昼回京时每天往来信件都要提一嘴和婉和离的事情，他实在被自己兄弟烦得不行了，所以才妥协的。“另外八旗制度已废除，今后无论满汉，称臣得体，奴才一词往后不必再提。”一锤定音后直接走人。

随着李玉的一声“退朝——！”以及三下鸣鞭后，列位臣工如梦初醒、高呼谨遵圣意云云，他们此时才真实感受到：原来时代真的变了！满蒙大臣从自称上都已经和汉臣一样，他们不再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

常寿可顾不得感慨什么，他是趁着同僚们还没来得及包围他，拽着和亲王就一马当先的跑出去，两脚可谓健步如飞，“常太医，你慢点！穿的那么厚，本王还真怕你厥过去……”弘昼成功被常寿的“打鸡血状态”吓一跳，永壁围观整个过程，无奈摇头，他还是先去衙门里当差吧，不知道什么时候阿玛就会来薅他羊毛呢。

其余诸位大臣见状也就歇了心思，按顺序离开乾清门，福伦站在后面眼睛饭后的看着和珅、纪晓岚跟着小路子离开，不应该啊，皇上为什么没有把他留下说银珠粉的事情，直至留到乾清门广场上只剩下他一个人，福伦都要离开了没成想……

“福大人请留步。”是小路子的声音。

“路公公。”福伦强忍着激动，保持克制的向小路子拱手，“是不是皇上那儿……？”

小路子点点头走上近前，附在福伦耳边还特意压低分贝说：“万岁爷知道你近来家事颇不顺心，让杂家送来常太医调制的梅花点舌丹给您，大学士要多多保重身体才能更好的为国效力！”

福伦闻言一把辛酸泪就这么毫无预兆地落下来，亦真亦假的连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楚，双手接过小路子递来的袖珍瓷瓶，喉头还有些哽咽在里面，“臣有负天恩啊……”

“欸，福大人怎可说出如此颓废之语？”小路子挑眉眼中尽是不赞同，复而小心翼翼的看看左右，“大人为皇上解忧不只一种……”

福伦听懂对方未尽之语，这时嘴角再也抑制不住笑意，可面上还装作迷茫之色，“皇上的意思是？”

“福大人，万岁爷昨晚批奏折是尝了你上呈的银珠粉，效果出奇。”小路子紧盯福伦眼睛以增强说服力，“万岁爷的意思是，你手里有多少就拿出来多少，等你整理好了直接送进宫里，但这件事情绝不能让你以外的人知晓，杂家会先与神武门当值侍卫打好招呼，让他们不必检查你的马车。”

福伦心中的隐忧彻底消除，看样子乾隆是真的迷上银珠粉了！

“臣福伦必不辜负皇上期许！”他斗志昂扬的应下这一差事，随后在小路子的目送中转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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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珅、纪晓岚跟着吴书来进到养心殿以后，看着跪在蒲团上被乾隆抽查《礼记·大学》修身心得的尔泰，是着实摸不着头脑。

“来了。”乾隆听到动静，注意力并未从尔泰身上抽离，他只是对吴书来吩咐了一句，“去拿两把椅子，让善保、晓岚都坐下。”就这样和珅、纪晓岚在还没请安的前提下被赐座了。

尔泰面对乾隆关于修身的提问，不仅回答完备还颇有自己的见解，让乾隆满意的拊掌大笑，“【自天子以至于庶人，壹是皆以修身为本。其本乱而末治者，否矣。其所厚者薄，而其所薄者厚，未之有也！】好，甚好，朕期待着你能够坚守本心。”

“臣定当始终如一，不忘纯粹初衷！”尔泰叩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