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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吊唁

街上行人稀少,头戴僧帽,身穿僧袍,身上背着竹竿,竹竿上挂着红灯笼的僧人,敲着手中的铁牌报时:“寅时。”

乌鸦和杜鹃站在院子里的树枝上鸣叫,一些人手上提着白灯笼,一位头戴白色幅巾,身穿白色深衣,麻鞋,露出左臂的中年男子在众人的搀扶下,登上梯子,站到房屋房檐上,老丈面朝北方。有人手拿一根长竹竿,把挂在竹竿上的一件银灰色圆领袍,递给老丈,老丈左手抓着衣领,右手抓着衣服的腰部,哽咽呼喊:“堂兄江通之,复!”

房檐之下,众人呜咽,老丈又大喊了一声:“堂兄江通之,复!”众人啜泣。

三块瓦当枕头,去世的人脸上盖着一张黄纸,耳朵里塞着棉花,穿着崭新的深褐色印绿色蝉纹左衽交领袍,系带的麻鞋,胸上压着一个秤砣,左手拿着用高粱杆和稻草做成的“打狗棒”,右手拿着一串用面团做成的“打狗馒头”,腰上束着黑色的腰带,腰带上挂着两个黄麻荷包,双脚被一条麻绳捆住,安详地躺在拆下来的铺着七十二根稻草的卧房门板上,门板靠着卧房的墙。靠近去世人头部的门板附近,放着一个香炉,香炉里插着三支香,香炉旁边,放着一碗插着一双竖筷子的米饭,一个铜制的燃烧的麻油灯。

老丈第三次呼喊:“堂兄江通之,复!”语毕,老人把圆领袍卷起来,拿在手中,继而用自己的衣袖拭泪,他登下梯子,把衣服覆盖在去世人的身体上,又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白色麻布,盖在去世人的头部,众人放声痛哭……

灯火通明的垂拱殿内,殿内摆放着香烟袅袅的香炉,做工精美的水晶沙漏,香炉里飘来沉香的味道。

头戴通天冠,脖子上系方心曲领,身穿绛纱袍,束着玉带,腰上戴着佩饰的皇帝端坐在龙椅上。

文武百官戴冠,身穿朝服,脖子上系着方心曲领,腰上佩绶带和装饰物,手上拿着白色象牙笏板,有序地站在大殿内。

头戴鹊尾冠,身穿黑青色交领袍,束着白丝绦,腰上挂着铁牌的宦官双手提着煤油灯,有序地站在大殿内,两位手上拿着拂尘的宦官说道:“大起居,行朝礼!”

文武百官手把象牙笏板插在腰上,行了七次“长揖礼”,他们异口同声地说道:“微臣参见陛下,愿陛下万岁永昌!”

皇帝起身,回了“天揖礼”,说道:“众卿平身!”

文武百官回道:“谢陛下!”

皇帝坐下后,官员们拿起笏板站好,专心致志地看着眼前的笏板。

皇帝说道:“礼部与两制的官员有一事尚且无法定夺,朕今日想听听众卿的看法。李太常,你把昨日下朝后,朕与部分官员议论的事情,告知所有朝臣。”

头戴三梁冠,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李育举高笏板回道:“唯唯!”李育说道:“去年陛下即位,大赫天下,宗室及百官受封进爵,只有濮安懿王,尚未追加典礼。本月初九,有官员提及濮安懿王典礼一事,陛下让微臣负责典礼之事,因为濮安懿王是陛下的生父,所以我们会降制行册命。昨日下朝,微臣与陛下,翰林学士,中书舍人讨论濮安懿王的册赠,无论是制书还是册书,都有具体的书写格式,然而制册书籍中,并未提到皇帝的父母是哪种父母,皇亲是否要记录名字。一些官员主张在制册中,称呼濮安懿王为‘皇伯’,不记录濮安懿王的全名,一些官员认为濮安懿王应该称为‘皇考’,应当在制册中记录全名。”

李育说完,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众卿觉得,濮安懿王在制册中,应当怎么称呼呢?”

头戴笼巾貂蝉冠,束银腰带,腰上佩深红色蔽膝,玉佩和土黄色绶带的宰相韩琦举高笏板说道:“陛下,《孝经》有云‘天地之性,人为贵。人之行,莫大于孝。孝莫大于严父。’微臣鄙见,濮安懿王是陛下的生父,理应称呼‘皇考’。”说完,韩琦放平笏板。

头戴三梁冠,眉毛与耳朵齐平,耳朵长,两鬓留着黑发,上唇,下巴留着短胡子,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天章阁待制,知谏院司马光,立刻举高笏板反驳道:“《孝经》有云‘安上治民,莫善于礼’,陛下是先皇的儿子,按照礼仪,微臣鄙见,濮安懿王应当称作‘皇伯’。”说完,司马光放低笏板。

头戴五梁冠,束银腰带,深红色蔽膝,佩玉佩,左腰佩着土黄色绶带的参知政事欧阳修,抬高手臂和笏板说道:“陛下,生身父母,过继的父母,皆称‘父母’。《孝经》有云‘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以显父母,孝之终也。’古今典礼,皆无改称皇伯之文,微臣拙见,濮安懿王应当称作‘皇考’。”欧阳修语毕,缓缓放下笏板。

头戴三梁冠,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右谏议大夫,兼任翰林学士,兼职代理太常寺的礼官范镇,立即举起笏板反驳道:“事关国事,陛下应当站在宗庙社稷的角度来看问题,微臣认为,濮安懿王应当称作‘皇伯’。”语毕,范镇放平笏板。

头戴三梁冠,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言律举高笏板,附议道:“陛下,《礼记》有云,‘夫礼者,所以定亲疏、决嫌疑、别同异、明是非也。’陛下是仁宗皇帝的儿子,微臣拙见,濮安懿王应当称作‘皇伯’。”语毕,言律放平笏板。

大部分官员们纷纷举起笏板,进言支持“皇伯”的称号……

头戴三梁冠,身穿朝服,腰上佩戴银佩和紫色绶带,任职资政殿学士的梁度举起笏板说道:“陛下,濮安懿王无论是称作‘皇伯’还是‘皇考’,都会让陛下引起争议。微臣拙见,濮安懿王当按制册格式,称呼‘皇亲’,一来,这里的‘亲’可以指父母,二来,这里的‘亲’也可以指‘亲属’。”语毕,梁度放下笏板。

头戴獬豸冠,扬眉,龙鼻,颧骨有肉,耳有垂坠,上唇留着两缕三寸长的胡子,下巴留着一缕短胡子,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监察御史里行,兼任御史中丞吕大防,马上拿高笏板反驳道:“梁资政,你并非第一天上朝,陛下让我们在濮安懿王的称呼中做出选择,你的提议,毫无用处。濮安懿王是仁宗皇帝的堂兄,仁宗皇帝称呼他为‘皇伯’,在微臣看来,陛下可以顺应这种称呼,濮安懿王应当称为‘皇伯’。”语毕,吕大防放平笏板。

头戴二梁冠,身穿朝服,腰上佩铜剑,后腰佩绿色绶带的观察使燕存理,举起笏板说道:“陛下,微臣有一个提议,我们可以将濮安懿王称作‘皇伯考’。”说完,燕存理缓缓放下笏板。

头戴三梁冠,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银佩和紫色绶带的正奉大夫,兼任龙图阁直学士的吕公着举起笏板反驳道:“燕观察,‘皇伯考’是真宗皇帝对太祖皇帝的称呼,这种专称,濮安懿王怎么能使用呢?陛下,微臣拙见,濮安懿王应当称作‘皇伯’。”说完,吕公着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看来众卿的观点无法达成一致,此事推迟到六月再议,众卿今日有何事要奏?”

头戴笼巾貂蝉冠,扬眉,龙鼻,长耳 ,耳有垂珠,上唇和下巴留着白胡子,身穿朝服,束着银腰带和深红色蔽膝,腰上佩着玉佩和玉剑,左腰和后腰系着一条土黄色晕锦绶带的枢密使,兼任剑南西川节度使的文彦博,举高笏板说道:“陛下,自太祖皇帝以来,国朝因战负伤的士兵,以及年满六十岁的普通士兵,年满六十五岁的将领,均称作‘剩员’,朝廷每月向他们发月俸,国朝现有‘剩员’三十万人,其中因战负伤,回乡种田和在军队中做杂事的‘剩员’,共有十万人,其余二十万‘剩员’,无从派遣。昨日下朝后,曾尚书告知微臣,截止去年,国朝现有官员二万四千人,入籍杂户的官员随从共计十二万人。国朝所有官员随从每月的衣粮花销,均是朝廷承担,倘若陛下遣散一半的杂户,将无从派遣的‘剩员’分配给官员,充当官员的随从,对于五品以上的官员,每位官员再精简一半的随从名额,如此一来,朝廷每月可节省一笔花销。此外,微臣听闻,近日有盗贼在汴京书院偷盗学生书籍和钱财,倘若朝廷派遣‘剩员’在各州县的学校门口看守,或许盗贼不敢造次。伏望陛下采纳微臣的愚谏!”

皇帝说道:“朕准了,文枢密,你和欧阳参政,韩相公一起把此事落实下去吧!”

欧阳修和韩琦把笏板举得跟文彦博的笏板一样高,他们齐声回道:“微臣遵旨!”语毕,他们放平笏板。

欧阳修又举起笏板说道:“陛下,今年正月,西夏李谅祚带着数万的敌军侵犯庆州,突袭王官城,庆州经略使孙长卿带兵抵御敌军,李谅祚说要退兵求和,却又在二月冒然来犯,三月,李谅祚带着敌军围攻陕西顺宁寨,虽然两场战役,我军大捷,但是有五万的士兵因战陨命,其余十万士兵均在本月平安归队。微臣伏见谅祚猖狂,违背誓约,此人妄图篡位、叛变的目的已经显露,年岁之间,必为边患。国家防备战事的策略,在于用人。国朝与西夏停战,已有二十余年,曾经为大宋征战的将领,除了户部尚书侍郎孙沔,其他人鲜少在世,仁宗皇帝在时,西夏与国朝交战,孙沔守卫环庆路,此人光明磊落,足智多谋,他虽然没有出兵,立下战功,但是他招抚番夷,恩信一方,边民至今挂念他。孙沔今年七十岁,虽然他曾经因罪被朝廷免职,但是弃瑕忘过,正是用人之术。微臣盼望朝廷察访孙沔,若他的才智没有因为年老而衰退,若他的身体没有因为年老而衰弱,伏望陛下赐予他嘉奖并且任用孙沔,此人是抵御战事的贤士!”语毕,欧阳修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贾中丞,朕限你在一个月之内,察访孙沔。”

头戴獬豸冠,扬眉,狮子鼻,上唇留着短胡须,下巴留着长胡须,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御史中丞贾黯举高笏板回道:“微臣遵旨!”语毕,贾黯放下笏板。

言律举高笏板进言道:“陛下,微臣通过打听熟人和查阅资料,得知汴京在以前发生过地震,地震来临前,指南针失灵,云朵成鱼鳞或者条带状,井水变得浑浊,水质变味,植物和动物均有异常表现,柳树枯死,结果的植物又再次开花,飞鸟聚集,牛羊骡马不进厩。微臣通过询问一些经历过地震的幸存者,了解到地震的逃生方法,地震来时,人们躲在桌子下或者家中空旷地带,便可逃生。仁宗皇帝在时,汴京,忻州,代州,并州,广州,河阳,许州,秀州,幽州,雄州这些地区的百姓,经历过地震,其他州县的百姓对地震了解甚少。微臣伏愿陛下组织各个州县的百姓,每月开展一场地震演习,增强当地百姓的安全意识,地震本是天灾,若我们防范于未然,便可减少人员伤亡和财产损失。”语毕,言律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孟舍人,在你看来,我朝各个州县的百姓,应该如何开展地震演习?”

言律举起笏板回道:“陛下,微臣拙见,国朝各个州县的百姓,应该以街坊为单位,在固定的时辰,开展地震演习,由于地震在以前来得突然,演习时辰应控制在两刻之内。”说完,言律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去年春季,有官员向朕献上札子,说是相国寺有位僧人,撰写了一本一万字的《地震预兆及逃生法》,朕看过那本书,书里的一些预兆,和孟舍人所言一致,朕当时命国子监加印此书,覃祭酒,由国子监和相国寺共同加印的三万册书本,现今的印刷进度如何?”

头戴三梁冠,长着伏羲骨,狮子鼻,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国子祭酒覃昌举高笏板回道:“禀告陛下,我们和相国寺现今已加印二万九千册书,本月底,所有书籍便可加印完毕。”语毕,覃昌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端午节后,你们要向我朝所有官员发放此书,其余的书籍,纷发到各个州县的寺庙和书坊加印。由州县寺庙加印的书籍,免费发放给各州县学校的学子以及参加考试的举子,由州县书坊加印的书籍,按成本价进行售卖。”

所有国子监的官员拿起笏板回道:“微臣遵旨!”

皇帝问道:“众卿所见,地震演习应当派出文官还是武官进行巡视呢?”

身型清瘦,头戴獬豸冠,扬眉,颧骨微凸,上唇蓄着短胡子,下巴蓄着长胡子,身穿朝服,腰上佩着铜佩和绿色绶带的监察御史,兼任御史中丞的蒋之奇举高笏板说道:“陛下,微臣拙见,地震演习应当让文官进行巡视,方才陛下为所有街道司官员涨了月俸,巡视的事情应当由街道司官员负责。”说完,蒋之奇放平笏板。

韩琦举高笏板回道:“陛下,微臣拙见,地震演习应当派出武官巡视。陛下可以派遣‘剩员’进行巡视,一来,‘剩员’熟悉军事演习的流程,地震演习可以很快落实到各个州县,二来,倘若演习时发生地震,‘剩员’可以协助士兵参与抗震救灾活动。”说完,韩琦缓缓放平笏。

一些文武官员陆续举起笏板,说出自己的看法。

皇帝说道:“地震演习的巡视,由‘剩员’负责。韩相公,地震演习,应当在上午还是下午开始呢?”

韩琦举高笏板说道:“陛下,地震演习应当在下午开始,上午小贩们要摆摊卖物,学子们要在书院学习,官员们要在固定的场所忙公事,若上午开展地震演习,在人口繁多的汴京,可能会发生车马拥堵,百姓踩踏事件。”说完,韩琦放平笏板。

皇帝说道:“韩相公言之有理!各州县牢城的囚犯,只能在牢城内进行地震演练。所有州县每月地震演习的日期,应当避开节假日,祭祀的日子和科考的日子,汴京的地震演习,要避开皇后娘娘和太后娘娘的生辰日,避开相国寺每月五次开放物品交易的日子,其他州县的地震演习,要避开赶集的日子。文枢密,你来负责地震演习的日期安排!地震演习的事情,就从下月开始吧!”

文彦博举高笏板回道:“唯唯!”说完,文彦博放平笏板。

梳着“同心髻”,头戴蛾儿,画了淡妆的我熄灭了煤炭,提着水壶走出厨房,我穿着杏色上襦,鹅黄半臂,青白粉相间的裙子,腰间围着“腰上黄”,腰上佩着“合欢带”。

厅堂的桌上,放着渣斗,香炉,茶盏,茶瓶,装着山茶花的花瓶,水盆和“肥皂团子”。

门外传来敲门声,难道是言律忘记带钥匙了吗?我在心里想,我把水壶放到厅堂的地上,打开门,麻虫站在西阶上,向我行“抱拳礼”,我作揖回礼,麻虫头戴装饰着红缨的白色范阳毡帽,额头上刺字:龙骑马兵,脖子上戴着平安符,身穿灰紫色交领及膝袍,白色裤子,乌皮靴,麻虫左手手背上,刺着他的姓名,简麻虫。

我问道:“麻虫,你什么时候学会了‘抱拳礼’?”

麻虫回道:“去年我离开汴京,在高巡检的教导下,我学会了这个行礼。”

我招呼道:“麻虫,快进来喝茶,我刚刚烧好了热水。”

麻虫问道:“沈娘子,孟兄在家吗?”

我回道:“他去上朝了,还没回来。”

麻虫说道:“沈娘子,外祖父告诉我,男子与已婚女子单独相处,十分失礼,我就站在门外说吧,沈娘子,姜大娘托我转告你和孟兄一声,江翁翁去世了。”

本月十二日,我和言律成婚满月,我们在汴京设宴款待亲朋好友,记得当时在宴席上,江翁翁笑着和我们碰杯,祝我和言律早生贵子,未曾料想,那竟是我们与江翁翁最后一次见面,想到这里,我心里十分悲痛,鼻子发酸的我哽咽着回道:“我知道了,待郎君回来,我们会去送挽金。”

我又问道:“麻虫,我听郎君说,你在外地训练,这次你回来,会在汴京待多久呢?”

麻虫回道:“那可不是训练,我们和西夏人在战争上厮杀,上月战事才结束。去年,我们在去庆州的路上,遇到敌军的埋伏,幸得我们有所防备,才没有全军覆没。我们军队的指挥说,若世上再无战事,我们便可一直待在汴京。沈娘子,明日是卖假髻的邹大郎下葬的日子,我今日要去提醒战友们,参加他的葬礼,我先告辞了。”

说完,麻虫和我互相作揖道别。我心里十分震惊,原来麻虫他们是去征战了,他们离开的这些日子,开封府和相国寺的墙上,都没有贴着和战事有关的告示,也许是朝廷不想让我们百姓因为战事感到恐慌。我只见过邹大郎两次,去年在凌三郎书坊,邹大郎说过“生是大宋人,死是大宋魂,任君查验”这句话,我对此印象颇深,没想到邹大郎一语成谶。

目送麻虫的背影远去,我关好大门,走进卧房,关起门换衣裳,屋外传来一阵马蹄声,穿着褐色曲裾的我从卧房里走出来,我打开大门,手上提着食盒的言律和我互相作揖,马儿拴在门外。

我说道:“郎君,方才我见到麻虫了,他告诉我说,江翁翁去世了。”

言律回道:“我知道,我在路上碰见麻虫了,他说方才代人送的江翁翁的讣帖,忘了给你,他已经转交给我了。”

我给言律倒上热茶,说道:“郎君,我听麻虫说,明日是卖假髻的邹大郎下葬的日子。”

言律说道:“麻虫告诉我了,今天是我拿月俸的日子,方才我给了麻虫一些银两,让他代替我们送挽金,虽然我们与邹大郎并不熟识,但是他为大宋捐躯,值得我们缅怀!”

我说道:“郎君所言极是。”

言律又说道:“娘子,邹大郎的挽金,我出了三两白银,江翁翁的挽金由娘子来决定。”

我说道:“郎君,我打算拿出三两白银,当做江翁翁的挽金。”

言律继续说道:“邹大郎和江翁翁的挽金,请娘子从我未来两个月的零花钱里扣除。”

我回道:“郎君,他们的挽金,算作我们的共同花销,这笔花销从我们成婚时收到的礼金里扣除,神明和孟家先祖已经听见我的话了,还望郎君莫要推辞。”

言律用手指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道:“娘子,关于钱财的花销,你倒不必处处为我着想,我每月的零花钱够用的。”

净手后,我们简单吃了早饭,言律把笏板放进卧房,换上五旒冕和青色的祭服,我们锁好门,骑马去江翁翁家吊唁,我们在纸马铺子买了些黄纸。

“江能家”的牌匾上,装饰着白麻布,门楣上挂着一个白纸球,门上钉着一根粗麻绳,这是房主家中有丧事的标识。

老旧的房门是敞开的,挂着桃符的大门左侧,交叉贴着两根白色的报丧条,一张纸条上写字:恕报不周江氏之丧,另一张纸条上写字:恕不便讣江氏之丧。

若丧主的父母皆不在世,门上需要贴两张报丧条,若丧主的父母一方在世,一方不在世,门上只贴一张报丧条。若去世的人是男子,报丧条需要贴在大门左侧,若去世的人是女子,报丧条需要贴在大门右侧,这是一种丧俗。

报丧条下,贴着一张讣文:先考江氏,汴京人,字通之,于治平二年四月十五日亥时寿终正寝,先考生于淳化四年七月初一吉时,寿享七十二岁。不肖女野草,不肖女婿萧令,不肖外孙萧器,遵制成服,在家设奠,谨择于本月二十二日大殓先考。先考的出殡日期,谨择于五月十五日。哀女野草,女婿萧令,泣血稽首。外孙萧器泣泪稽首。

以前我听阿爹说起过讣文,讣文中,去世人生前的名,变成了讳,需要在书写中避开。讣文一般是去世的人的子女所写,在讣文中,子女只写名,不写姓氏,是一种丧俗,若去世的子女不知道去世人的出生时辰,便在讣文中写上吉时。

院子内,挂在竹竿上的长幡迎风飘荡,下马后,言律把马拴在街道旁边的树下,我们提着纸钱,走进厅堂,厅堂内立着竹竿,竹竿最上面,挂着一尺长的黑布,黑布下,挂着一根二尺长的红布条,红布上写黑字:商人江通之之棺。

听人说,若是生前得到过朝廷嘉奖的士庶,去世后的幡旗颜色,便可以省去黑布,到了大殓的日期,去世人的亲属,要将红布条上的黑字,稍作改动,“棺”字需要改成“柩”。

厅堂附近的空地前,搭起白色的帷幕,帷幕的正中央,悬挂着竹帘,竹帘上用白纸写着一个“奠”字,账幕内悬挂着挽联和一张白布,白布上写字:恭承惠吊,白布下,放着祭桌,桌上铺着白麻布做成的桌帷,桌帷上绣着黑色的“奠”字,桌上放着酒杯,铜制长明灯,一篮子白芍药和绣球花,水果,肉食,账幕前,放着很多捆黄纸和一些火盆,一些人跪在白麻布垫上,在火盆前烧起黄纸。

厅堂东南面,陈设奠桌,桌上摆放着一个燃着白蜡烛的香炉,一个煮好的鸡,一块煮熟的猪肉,一块煮熟的羊肉,一坛米酒,一筐五谷,装着白米饭的饭碗,筷子竖插在碗里,奠桌东面,摆放着两个水盆,两张白面巾。

厅堂西南方,摆放着灵座在灵座的右边,灵座的桌上,摆放着插着三根香的香炉,香盒,用于占卜的木制筊杯,江翁翁三月参加拔河比赛所穿的衣服,酒杯,茶水,酒注,柑橘,甜瓜,一碗螺蛳粉,座椅上,放着一个人形的白色的魂帛,魂帛上写着黑字:江通之讳能。

梳着“垂云髻”,头发半白,额前戴着拧成麻花形状的,用白麻布做成的抹额,耳簪白色杜鹃花,身穿黑色上襦,白色短衫,白麻大袖衫,白麻裙,黑布鞋,腰上束着黄麻腰带,背上斜背着一根用竹子做成的,糊着白纸的“哀杖”,神色憔悴,眼眶红肿,脸上挂着泪痕,按行辈称呼的江三娘站在棺材的东面。同样神色憔悴的萧大丈头戴白色幅巾,耳簪白色绣球花,他眼里泛泪,嘴巴和江三娘一样干燥,穿着交领白麻深衣,束着黄麻腰带,光着脚站在江三娘旁边,双脚沾着泥土。

江三娘他们在朱雀门街开了一家棺材铺,我和言律成婚时,他们和江翁翁都参加了我们的婚礼。

比我小两岁的萧器束发,头簪白色芍药花,头戴白麻发带和白麻抹额,身穿白色交领襕衫,束着麻绳,光着脚,站在棺材的西面,他抿紧嘴唇,鼻头泛红,脚背上站着泥土和杂草。

江翁翁的亲戚还有部分前来吊唁的街坊邻居都穿着祭服,无官职的男子穿白色或者黑色深衣,妇人穿素色曲裾。在读书的小男孩们穿白色交领襕衫,未读书的小女孩们穿素色圆领袍。

我们放下黄纸,怀着沉重的心情,和他们互相行礼。

言律从衣袖里递上一个红色荷包说道:“江三娘,萧大丈,节哀。”

江三娘收了挽金,从衣袖里拿出两张折叠整齐的干净的白麻手帕回赠我,说道:“谢谢你们前来悼念我爹。”我双手接物,收下了手帕。

江翁翁的亲戚,与江翁翁眉眼相似的江二丈头戴白色幅巾,耳簪白色杜鹃花,身穿白色深衣,腰上束着麻绳,腰上挂着一个方形的白麻布袋。露出左边的胳膊,胳膊上有一些汗毛和毒虫叮咬的红色包块,衣裳左边的袖口塞进左边腋下的江二丈从布袋里拿出两张白麻手帕回赠言律,对我们说道:“谢谢你们来悼念堂兄。”言律双手接过白麻手帕。

今天丧礼中所有露出左臂的人,他们都是江翁翁的宗亲。

萧大丈说道:“谢谢你们来悼念我的岳父。”

萧器说道:“谢谢你们来悼念外祖父。”

我问道:“江三娘,萧大丈,我们现在可以向江翁翁上香吗?”

江三娘和萧大丈回道:“可以。”

江二丈说道:“孟官人,清容,请你们跟随我去走廊下净手。”我们提起黄纸,江三娘他们仍旧站在棺材旁。

厅堂旁边的走廊下,铺着一张草席,草席上摆放着亲戚朋友送来的黄纸,冥锭,白纸花,纸衣,送给江翁翁的衣被。草席旁,摆设桌椅,桌上放着茶水,茶瓶,茶盏,枇杷,糕点,一些白麻手帕,一篮子白花,一些柱香。桌子旁放着两个水盆架,两张净手巾。我们把黄纸放在草席上。

我们和一些街坊邻居互相作揖。

丱发,头簪白色野菊花,穿杏色圆领袍的春桃眼睛上遮着黑布条,她牵着王大娘的手,正在吃糕点,我问道:“王大娘,春桃的眼睛,是受伤了吗?”

用木钗挽着头发,头簪白色芍药花,不施粉黛,穿深灰色曲裾,脖子上挂着钥匙的王大娘说道:“没有,她想来悼念江翁翁,心里又有点害怕,我索性把眼睛给她蒙上,这样,或许她就不会害怕了。”

王大娘又说道:“春桃,清容姐姐和孟哥哥来了,快跟他们行礼。”春桃向我们作揖。

言律问道:“王大娘,你们已经向江翁翁上过香了吗?”

王大娘说道:“没有,西雁和夏御史帮忙办理江翁翁销户的事情,还没回来,待他们回来了,我们一起去上香。”

我和言律净手时,江二丈给我们倒上茶水。净手后,我们和王大娘她们作揖道别,我们拿着香,走向帷幕,江二丈说道:“清容,孟官人,按照丧俗,你们要先上香,然后向江翁翁拜四次。”

我们恭敬地向江翁翁上香,江二丈说道:“堂兄,住在景龙门大街的孟官人和清容来给你上香了。”

语毕,言律跪在垫子左侧,我跪在垫子右侧,我们向江翁翁行了四次“肃拜礼”,向江翁翁烧了些黄纸。

烧完纸,我们在走廊下休息了一会儿,阿爹提着水壶,娘端着装着很多茶盏的木制托盘从厨房里走向走廊,他们帮其他前来吊唁的宾客倒茶。我们和他们互相作揖。

头戴黑色幅巾,耳簪白色芍药花,身穿黑色深衣的阿爹为宾客倒上热茶说道:“今早卯时,我和茶行会的朋友从洛阳采买茶叶回来,刚下渡口,我听见游人说起螺蛳粉,我忽然忆起今早做的梦,我梦见江翁翁说他要走了,托我帮他带一碗螺蛳粉,我问他要去哪儿,他说要去幽冥处。”

用木簪挽着头发,头戴白色芍药花,身穿浅灰色曲裾的娘说道:“沈郎,许是江翁翁给你托梦了。清容,言律,你们办结婚满月宴那天,你爹和江翁翁一下午都在下象棋,你爹提起过螺蛳粉,江翁翁说想尝尝,第二天中午,你爹带着江翁翁去吃螺蛳粉,江翁翁觉得不加笋的螺蛳粉好吃。”

言律问道:“沈大丈,江翁翁生前吃过加了笋的螺蛳粉吗?”

阿爹回道:“我听萧器说,江翁翁大前天带着他吃加了笋的螺蛳粉,江翁翁吃不惯那种味道。”

穿着打扮和阿爹一样的苗翁翁说道:“沈大丈,我也梦见江翁翁了。半夜,我做了个梦,梦里,江翁翁告诉我,明年咱们旧曹门街的拔河比赛,要取消了,我问他为什么,他说他参加不了了。我醒来后,萧大丈来我家敲门,说江翁翁去世了。”

头戴黑色幅巾,耳簪白色绣球花,身穿黑色深衣的黎柯用衣袖擦干眼泪,目视着帷帐说道:“江翁翁,我爹娘没教会我算术,是您耐心教导,我才学会算术的,谢谢您,希望您在那边一切都好。”

我们喝了些茶水,和江三娘还有街坊邻居他们互相作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