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西洲(十六)
天色完全暗了下来,致暗的内室没点灯。东厢内隔了间小佛堂,壁上挂着一个小佛龛,供奉着一尊佛祖,佛前两盏红烛散发着幽幽火光,照着香案上的一枚牌位。
封夫人双手合十,跪在软垫上。听见萧致进来,眉眼不动,静静祷告。
萧致走近,看清牌位上的字,是先帝自起的字,不常用,知道的人不多。
他从香案上抽了三支香,引燃跪地叩拜。
插好香,自觉跪在牌位前。
“父皇,儿子来给您请罪了!”
封夫人缓缓睁开眼,目色沉痛望着那枚描金的牌位不说话。
萧致继续道:“不过请父皇放心,儿子做事有分寸,不会做对皇家不利的事,更不会做有失皇家颜面的事。”
封夫人见他执迷不悟,难过得闭上眼道:“我已经修书与太后,请求她替你择一合适女子,请皇帝赐婚。”
“母亲,儿子不想……”
“待旨意下来,你照做便是,余话勿要多言,咳咳咳……”
封夫人咳嗽不止,萧致上前搀扶她起身道:“母亲,您这一辈子幸福吗?”
封夫人提裙起身,眼神望向那枚牌位,人的一生,不可能事事顺遂,如何能用“幸福”二字概括。
无论是谁,幸福的时光总是短暂的。
“你想说什么?”
“您那么爱父皇,但父皇不得不为了朝堂牺牲你们之间的感情,母亲,当年,您得知父皇为了家国天下要娶太后之时,您是否伤心欲绝?是否恨与他比肩天下的人不是您?”
“母亲,儿子不想走您和父皇的老路,只想……”
“够了!”
封夫人大喝一声,转过身看着萧致。
“你是什么身份?你是大魏西洲宁王,除了皇上,天下最尊贵的人,你的身份地位注定了你不能如平常男子一般随心所欲。感情之事,只能由皇家定夺,如此,他们才会放心,你可明白?”
“可是母亲,儿子若喜欢的非常人,岂知他们会更放心?”
封夫人见他仍旧执迷不悟,怒火中烧,强压怒意道:“所以,为了避嫌,你难道就不想一想我和你父皇的感受吗!”
想到死去的爱人,封夫人闭了闭眼,两行清泪滚落下来,她近前一步,慢慢抚上萧致的眉头,语气也软下来:“儿啊!你回头吧!哪怕随便哪个女子,也比一个男人强啊!”
萧致闻言一愣:“母亲这话当真?”
封夫人抬袖沾泪,叹息一声:“这是自然。”
“儿子知晓了。”他后退一步,拱手行了一礼,“多谢母亲。”
说完大步出了东厢,留封夫人莫名其妙站在原地。
清然担心手下人办事不利,亲自带着张冲、凌峰和欢喜一同到城外的水牛镇上走访。
她的腿因久跪受了点轻伤,路走不快。马车到不了的地方,凌峰便搀着她慢慢走过去。
到了一户百姓人家门前,欢喜敲开了门。一位年逾五旬的老汉来开了门。屋内另有一名少年出来问:“你们是什么人?来找谁?”
欢喜说:“我们是府衙户房的文吏,奉新任知府之命,前来查问税收的事情。请老丈……”
“啪!”门关上了。
欢喜嘴角和善的笑僵住了,她忙拍门:“老丈,老丈,我话还没问呢,开门呐!”
屋内传来一声满含怒意的声音。
“你们走吧,我们没什么好说的,你要问的事我们不知道,走吧,走吧。”
欢喜回头看看清然,问接下来怎么办。
清然摇摇头,换下一家。
他们沿着乡间小路往下一户人家去,不管是什么样的人家,只要听说他们是府衙户房的,为了税收案前来查问,一律闭门不出,什么也问不出来。
不用查了,若还是这样一户一户的问,一定什么都问不出来。
清然吩咐回城。
走到半道上,张冲骑马靠近马车,同清然说:“大人,我远房有位表姐嫁在附近的镇上,要不我去走一趟,问一问表姐怎么回事?”
清然掀开帘子问:“你表姐嫁过来多少年了?家中还有什么人?”
张冲道:“她嫁过来十来年了,家里丈夫早逝,就剩她和两位老人带着个十岁的侄儿。”
清然想了想说:“今日先回城,明日准备些饼果之类的礼品,本官陪着你亲自去探望表姐。”
走访一日一无所获,反倒是吏房户房有所得。
清然翻看吏房调查的结果。
明月城下辖六县,共有三十二个镇,水牛镇、凤阳镇和高头镇因紧临明月城,百姓人数众多故而直隶于州府。
税收之争发生在水牛镇,那便与州府官员脱不开关系。吏房分三批人,走访三镇,查问税收之事。
其中水牛镇,一共三千户人家,除了大户柳家和王家没有被强征两次税以外,其他百姓都被不同的两批人征过税。
清然问吏房掌事:“这个柳、王两家,是什么来头?当地豪绅吗?”
潘掌事回话道:“正是,这两户人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两家出过不少官员,或者是和官员连着亲,故而无人敢随意行事。”
“属下听说……”
“听说什么?潘掌事有话直说便是,无需忌讳。”
“属下听说,那王家,好似与王将军同出一宗……”
清然闻言抬眼看向潘掌事,此人年三十余,生得面白无须,眉目清雅,但……微垂着眼的样子却暗含一种傲慢。
不管这王家是否与王异为同宗,又或者有人借与王将军同姓生事,另一户柳姓人家一定有些来头。
她漫不经心道:“那便难怪了。另一户柳家……”她两肘撑在桌面上盯着掌事问:“这柳家想必来头更大呀,不知是哪位大人的姻亲呀?”
掌事听她说的笃定,以为她故意那话套他,微微一笑道:“大人英明,这柳家,乃是别驾滕大人老丈人家。”
明白了,大鱼在这呢。
这老狐狸,弯弯绕绕,故意说一半留一半,既不得罪滕大人,也为知府办了事,不算有罪。
只是这一种东倒西歪的墙头草最是要不得,往往坏事就坏在这种人身上。
清然哼哼一笑,道:“当今圣上与宁王殿下迫切期盼西洲民众彻底臣服,必是下了十二分力气大力整治,天下一统乃大势所趋,值此用人之际,也是底层官员升迁的大好时机。本官就是一枚活生生的例子。”
“潘掌事您觉得呢!”
潘掌事缓缓抬眼瞧了清然一眼,露出一道精光,缓缓揖手俯身道:“是,多谢大人提点。”
清然点点头,视线落回文书上,问道:“另外两镇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