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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5章 保命秘诀

琼苑的草地上布置了彩帐。

妃嫔们都坐在里面观赏,欢声笑语不断。

皇太孙的才人曹氏、焦氏一个在画宫女们蹴鞠的场景,一个在旁观看。

赵氏取出琵琶谱在看,何氏发现,立刻坐在她身前,巧妙遮住其他人的视线。

宫女们犹如翻飞的云彩,在绿茵上欢快地奔跑着,吴妙贤一马当先,球在她脚下滚来滚去,别人根本连碰都碰不着。

她重重一发力,球突然飞了出去,砸向了正在观看的宫女群。

殷紫萍漂亮地拦住了这一球,一时技痒,顺利踢了回去。

吴妙贤惊讶地朝殷紫萍这边望过来。

“你来你来,他们都不中用,你来陪我踢。”

见殷紫萍犹豫,她索性招招手。

殷紫萍受宠若惊。

姚子矜低声嘱咐:“太子妃有言在先,球场上不论身份,只论输赢,但是吴才人性子娇蛮……你要上场,就得让着她,听见了吗?”

吴妙贤语气有些不耐:“怎么还不过来!对,叫你呢!过来呀!”

子衿轻轻拍了拍殷紫萍的胳膊,鼓励道:“去吧。”

殷紫萍跑向了球场,与吴妙贤一块玩蹋鞠。

阿金四处寻觅,发现了姚子矜,低声询问:“瞧见庄妃娘娘了吗?”

子衿摇摇头。

阿金焦灼道:“我四处都寻过,就是不见娘娘人影,能否替我寻一寻,不要声张。”

见子衿颔首,阿金感激地一点头,匆匆离去。

殷紫萍有心在太子妃面前表现,特意表演了一小段花式蹋鞠。

张太子妃见状,笑着击掌。

吴妙贤半天摸不到球,脸沉了下来。

殷紫萍得意极了,只是踢着踢着,一回头,子矜却不见了,她的眼睛正在宫女群搜寻,球又飞到了她面前。

子衿经过假山,来到琼苑深处,突然听闻有人压抑的饮泣,她便站住了。

原本想出声,最终却没有,只是站在假山之外,默默陪着里面的人,以防别人来打扰。

直到听见远处传来脚步声,她才轻轻咳嗽一声。

庄妃惊骇:“谁?”

子衿柔声提醒:“庄妃娘娘,金姑姑正四处寻您呢。”

庄妃出来,见是姚子矜,这才松了口气,忧伤道:“今日是上元佳节,我……”

姚子矜平静温柔地看着她,那双眼睛里写满了同情和体谅,庄妃知道再也不用多说什么了,只是回以一笑。

这时,阿金带着宫女们寻来:“庄妃娘娘!庄妃娘娘,您在哪儿?”

庄妃连忙起身,拭去了眼泪,匆匆对子衿说了声谢谢,而后迅速迎上了阿金。

“我在这儿。”

阿金迎着庄妃离去。

子矜心头五味杂陈,涌动着说不出的同情。

她正预备离去,突然听见远处有对话传来,是梅清的声音。

“老夫人,您这边请,小心脚下,太子妃在前面观蹋鞠哪。”

她想也不想便藏身在假山中。

等那群人簇拥着彭城伯夫人离去,她这才现身,长出了一口气。

游一帆从天而降般,信步从转角处走过来。

“做了什么亏心事?”

子衿骇然,连忙转身,迎面就撞见一抹红色身影,望着身穿飞鱼服,腰悬绣春刀的游一帆,大红织金蟒衣让他本就冷峻的面庞愈显凌厉阴翳。

子衿微微一怔,待回过神来,男人早已静站在她面前,眉眼漾开的笑意似将消的春雪,澄澈柔和中隐约带着几分冷意。

子衿稳住心神,连忙行礼。

游一帆故意沉着脸吓唬她。

“刚才那位是太子妃的母亲彭城伯夫人,为人最是严厉,若是被她撞见你偷跑出来看热闹,肯定要狠狠教训你一顿。”

姚子矜轻描淡写道:“大人,今天宫女都有一日恩假,准许我们出来看庆典。倒是大人为何在此?”

游一帆低低笑着,别有深意道:“身为皇家鹰犬,又有什么差使,比时刻守护在皇帝卧榻边更重要呢?皇宫中每一个人,哭哭啼啼的庄妃,还有你这满身秘密的女官,一言一行,记录在册,所以,千万不要犯错。”

子衿神微一福身:“奴婢不敢,先行告退。”

她退后几步,正要离开。

“站住!我准你走了吗?”游一帆敛了笑意。

子衿只好站在原地,恭敬地等候吩咐。

游一帆垂眼,静盯着她,半晌后,那双漆瞳中似乎有了波动。

“我只是个宫女,管了闲事,要掉脑袋的。”

子衿身子一怔,掀眸,不可思议地望向游一帆。

二人相对而站,彼此凝视的那一瞬,男人的影子被日光拖得很长,冬日细碎柔和的日光减了他三分戾气。

见她还有心思发呆,游一帆低哑的嗓音又沉了几分:“念一遍。”

子衿思绪微敛,心中无奈,面上却不显半分。

“大人,我是个掌膳。”

游一帆若有所思:“嗯,八品的小女官,照念!”

子衿欲发作,可思忖一息,碍着面前男人是出了名的冷面阎罗,若此时自己悖逆他,这人指不定又要做出些什么惊天地的事。

思及此,她唇瓣翕动:“我、我只是个小小的女官,管了闲事,要掉脑袋的。”

游一帆满意地点点头:“晨起,入眠,默念三遍,这是保命的秘诀,记住了吗?”

子衿点头,又摇头,忍不住好奇:“大人——”

游一帆挑眉。

子衿试探:“我们从前,是否相识?”

“当然没有!”游一帆怔了一怔,旋即脱口而出,略略一顿,又突然严厉道,“傻站在那儿干什么,还不快走!”

子衿不明白这个人怎么如此喜怒无常,也不再同他争辩,快步离去。

游一帆望着她怒气冲冲的背影,反而笑出声,突然想起什么,子衿却早走远了。

蹴鞠场,殷紫萍记着姚子矜的话,处处让着吴妙贤。

可吴妙贤不依不饶,向宫女们使眼色,小宫女使坏,故意违规,绊倒了殷紫萍,殷紫萍隐忍不发。

另一边,庄妃心不在焉,频频走神。

胡善祥亲自给彭城伯夫人敬茶。

彭城伯夫人看都不看她一眼,众人的目光投过来,胡善祥无地自容。

庄妃回神之际,恰巧将这一幕一五一十地瞧在眼里,于是好心替胡善祥解围。

“那边的广场上在表演幻术,太孙妃陪我一道去看吧。”

胡善祥看张太子妃,太子妃微笑颔首,胡善祥便陪着庄妃离去。

其他妃嫔见状,便也知趣地跟着走了。

待众人离开,亭内只剩她母女二人时,张太子妃低声道:“母亲,她是个温柔善良的孩子,您这又是何必?”

彭城伯夫人冷笑一声。

“天下间谁会比我亲自挑选的女孩儿更好?你们都见过她,皇上还亲口答应了婚事,人人皆知她才是真正的太孙妃。谁知陛下听信方士之言,竟出尔反尔,改立了此女。成婚这么久,都未曾生下子嗣,哼,还祥瑞!这根本是个不吉利的女子,远远比不上……”

张太子妃打断她的话,皱眉不悦道:“母亲!”

彭城伯夫人压下心头怨愤,冷冷地别过脸去。

球场上,殷紫萍再次被绊倒,她再也忍耐不了,一脚将球踢进了彩门。

众人欢呼:“赢了,赢了赢了!”

皎皎月辉泻在紫禁城的亭台廊榭上,清凌凌的波光潋滟流转,钻进雕花窗棂,枝头红梅迎着清月和夜风,扑簌簌地堆了满地。

朱瞻基负手立于廊下,肩头也落了几瓣,在黑夜中,隐隐泛着冷香。

袁琦上前,低声道:“殿下,圣上邀您上城楼观灯,您一会儿工夫就跑得不见人影,回头陛下找不见您,该大发脾气了。”

朱瞻基不理他。

“今儿是上元灯节,宫女们都出去观灯了,姚姑娘准没来。”袁琦察言观色,一手推开了门,果然是一室冷清。

朱瞻基环顾四周,难免露出失望之色。

袁琦脸上堆着讨好的笑:“您瞧,奴婢怎么说来着。”

朱瞻基没有搭腔,掉头就走。

“殿下?殿下!”袁琦小跑着追了上去。

“不准跟来!”朱瞻基没有回头,冷沉着面色,大步流星地出了草舍。

广场上,奇花、烟火、火炮燃放不断,杂耍艺人倒立的倒立,钻火圈的钻火圈,还有表演蹬长竿的。

宫女、宦官们都围拢着看,欢呼声不断。

“啊,好厉害,你瞧!真漂亮!好!看,快看那边!”

游一帆穿过人群,不知在寻找什么。

阿虎小心追着他,结果被一个小宦官一撞,把人给跟丢了,他恼火地一拍那小宦官的脑袋。

“长不长眼,往哪儿撞啊!”

再一看,游一帆已不见人影。

游一帆一路走遍了能找的地方,逡巡过一张又一张宫女的面孔,唯独不见某个人影。

他匆匆走过了石桥,突然停住脚步。

石桥下,是潺潺的流水声。

姚子矜正坐在桥下的石头上,朱瞻基养的猫就窝在她身边。

她正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描绘灯笼上的图案。

游一帆望着月下的人,心突然颤动了一下,一时站在原地没有动,就在他要上前时,已有人抢先一步。

姚子矜画到一半儿,笔突然被人凌空抽走。

她微微一怔,朱瞻基已接了她的画笔,坐在她身边,将灯笼上的猫画完。

游一帆原本握在手中的山茶花簪,竟因用力过度,生生折断,他转身便走。

朱瞻基点燃了灯笼,放在一侧,伸出手想要去摸那只猫,谁料它一下子窜到姚子矜怀里,就是不让朱瞻基碰。

朱瞻基失笑:“砚台好像很喜欢你。”

子矜很温柔地抚摸猫咪的毛,猫儿发出惬意的叫声,在她的手心里蹭了蹭。

朱瞻基又想去摸,猫一下子竖起毛发,眨眼间跑得不见踪影。

朱瞻基若有所思地垂眼,失落道:“我养过这么多爱宠,唯独待它最好。亲自给它梳毛,喂食,带它散步,可它对我却最冷淡,不,是一日比一日更冷淡。”

子衿鲜少见他这般颓丧模样,就像是讨不到糖果子吃的稚童。

思及此,她失笑道:“殿下的爱宠众多,想必也不稀罕一只狸奴的亲近了。”

朱瞻基动了动长睫,黑曜石般的眼瞳里有细碎的光闪动。

清泠泠的月光将他冷白的肤色衬得几近透明。

他略略沉吟,忍不住辩驳:“你又不是砚台,怎会知道它想什么,依我看,它就是没良心。”

姚子矜笑笑,低头自顾自地整理笔墨。

“我就是知道。”

朱瞻基望着她:“凭何得知?”

姚子矜突然抬起头,笑着说:“殿下知道吗,砚台是一只狸奴,而我也叫阿狸呢。”

朱瞻基忍不住笑:“听闻民间为了让孩子平安长大,都会起贱名,这个名字倒是有趣。”

姚子矜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突然拎着灯笼站起身。

“殿下,我得回去了。”

朱瞻基垂眼看着灯笼上的狸奴,似乎想了很久,才忍不住向子衿说:“我要离京了!”

姚子矜猛然回过头来。

男人起身,对子衿扬起一个笑:“自大明迁都北京,为南粮北调,开会通河,可建起的土坝年年遭水毁,岁修负担过重,此次皇爷爷命我去视察河工,监修河道,不知何时才会回京。你,同我一道去!”

子衿唇瓣轻抿,向他行个礼:“殿下,我在这儿,等您归来。”

月下,朱瞻基长久地凝视着她,似要将她记在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