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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怨愤

阳渠旁遍植槐树,这时节雪白的槐花已含苞待放。太尉府与阳渠邻近,门前弥漫着槐花素雅的清香味。

刘姝和苏荷坐上马车,在茂密成荫的槐树下辚辚而去。

季湘一脸焦急地望着远去的马车,她看向站在马旁冷着脸的骆伏急道:“你还不快去拦下来,若真让公主把沈公子请回来,那我们以后就没有好日子过了!”

骆伏那白皙的脸上眉头一皱一松,他作为事中人明白过来了问题的严重性。他利落地翻身上马,向那马车追去。

不多时,他追上了马车,看着车窗大声道:“请公主停下马车!”

刘姝坐在马车内,想到程昭后悔不已的表情便觉得欢喜。她轻声说:“不停。”

苏荷闻言推开车窗看向骑在马背上的骆伏道:“公主说,不停!”

骆伏的眉头皱紧了,他年轻的脸上露出一抹狠绝。他轻夹马腹,抽出腰间佩剑干净利落的将马车上的套马绳斩断了。

车厢和马匹分离开来,那车夫吓得目瞪口呆、不知所措,他身子一歪摔下车来,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

拉车的马儿跑远了,车厢却在继续前行。

苏荷原本想扶刘姝,谁知脚下不稳撞在刘姝身上,两人往外侧倾倒。那车厢也跟着她们倾倒下去,从两棵槐树之间滚落到了阳渠中,她们的叫唤声被水声所淹没。

骆伏暗道不好,他翻身下马跑到阳渠边查看情况。

路上倒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大多是朝中官员,见状都围到了阳渠边上。

眼见渠水要将车厢吞没,刘姝忙一脚踢开车门,拉着苏荷爬出了车厢。她们会凫水,于性命倒是无碍,可渠上站了那么多人围观,她们两个像鸭子似的在这水中划水,多少有些羞耻。

刘姝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站在槐树下观望的骆伏,而后带着苏荷朝不远处的石阶游去。

二人互相扶持着爬上了石阶,浑身湿透地上了大道,那石阶上留下两道斑驳的水痕。

程昭打马而来,一眼便瞧见那发髻散乱、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刘姝。他在看见她发上那两片黄色的槐树叶时,忍不住地笑了起来。

围观的人群见程昭来了,纷纷如鸟兽一般散开,远离了这是非之地。可如此难遇的趣事,他们怎会不与他人说道。一传十,十传百,不出一日,刘姝便成了全洛京的笑料谈资。

而此时,刘姝也看见了程昭,她看见他一身华服骑在高头大马之上嘲笑她。他的那抹笑容虽然很短暂,却深深地印刻在了她的脑海之中。她红了眼,是被气的。她认定自己遭此羞辱的罪魁祸首便是他!

苏荷站在刘姝身旁也是气恼不已,可她更忧心她的身体,她扶着她劝道:“公主,先回府换身衣裳,免得着凉了。”

这时,季湘也着急忙慌地跑了过来,她看着刘姝这副狼狈模样有些心疼,又见程昭也在不免担忧,怕自己又要受刑杖。她忙扶着咬牙切齿的刘姝,劝道:“公主,我们先回府吧。”

刘姝手握成拳,她怨愤地看着向她走来的程昭,她冷冷一笑,不等他走近便转身愤然离去。

苏荷忙跟了上去,季湘朝程昭行了礼,又转身狠狠地瞪了骆伏一眼后也跟了上去。

酿成此等祸事,却又袖手旁观的骆伏走上前来,他单膝跪在了程昭面前,拱手请罪道:“属下罪该万死,请太尉责罚!”

程昭目光沉沉,他握着腰间佩剑的剑柄,沉声问道:“你心中的怨愤可消了?”

“属下不敢”,骆伏的头垂得更低了。

程昭冷哼一声,他垂眼看着脚边的水痕,质问道:“做都做了,还说不敢?”

“属下知错。”

“下不为例!起来吧。”

骆伏站起身来,程昭看着他那年轻的脸,含笑说:“自去领二十刑杖。”

“是”,骆伏忙拱手答应。

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传来。

二人闻声看去,却见参军祁墨打马而来。

祁墨一副文人打扮,腰间却挂着佩剑。他拉停马,翻身而下,瘦长脸上满是焦急,大步向程昭行来。

程昭见他如此急切,问道:“云谏,何事焦急?”

祁墨拱手道:“太尉,丁将军伤了宥王,宥王昏过去了。”

程昭和骆伏同时皱起了眉头,但程昭很快就松开了眉头,他沉着脸问道:“性命可有碍?”

“未伤到要害,想来无碍。”

“那就好”,程昭说着转动起右手拇指上的玉扳指思虑起来。片刻后,他笑说:“这宥王是想和我们两败俱伤,可惜他把自己看得太重,太过天真。”

骆伏一时间不明白程昭话中的意思,可祁墨却是一清二楚的。祈墨说:“是啊。这宥王当真是心狠,连自己也豁得出去。”

“我随你去看看。丁庆闯下此等祸事必定惊恐不安,殊不知是中了他人之计。”程昭又看向骆伏,沉声说道:“你自去向公主请罪,不必跟来。”

骆伏答应着,目送程昭二人离去。他转回身,见那车夫还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便开口让他起身去将马牵回来,他则回了太尉府。

刘姝在夏姑姑等人的服侍下沐浴更衣毕,她走出屏风朝门外看了一眼,却未看到想见的那个人,她心里的火气一下又燃了起来。她走向屏风旁的妆台,敛衣跪坐在锦垫上。妆台上那面星云纹圆铜镜,映照出她沉静如水的脸。

夏姑姑替刘姝擦拭着湿润的长发,她犹豫再三还是开口问道:“公主,这好好的,马车怎会掉进阳渠里呢?”

“是啊,好好的马车,怎么就掉进阳渠了?!”

刘姝的语气颇为阴阳怪气,夏姑姑也就不敢再多问了。

这时,季湘在门口禀道:“公主,骆伏在院外跪着,说是来向公主请罪。”

刘姝的神色复杂,她想起一些不好的往事,眼底露出一抹忧伤。她闭上眼,轻轻呼了一口气,柔声说:“让他起来吧,我不怪他,只是莫再有下次了!”

季湘倒未料到刘姝如此宽容大度,她抬眼看了看她那婉约的背影唇角带上了笑意。她恭敬地福了福身,转身下阶去了。

骆伏也未料到刘姝对他如此宽容,他听了季湘的话倒愣住了,但很快他便想明白了,脸上露出了讥讽的笑容。他握着腰间的佩剑站起身来,转身走上了松林间的石子小路,背影是那样的孤单落寞。

季湘对于骆伏的行为疑惑不已,她嘀咕道:“这小子怎么也猜不透了。”

季湘进了寝室回话,刘姝向她问道:“太尉呢?”

“太尉并未回府”,季湘犹豫片刻后如实回说。

刘姝站在榻旁,她交叠在身前的手一下就握紧了,她心里五味杂陈,面上却并未显露。她转身去匣子内拿了片玉叶子,递给季湘轻声说:“季管事,有劳了。这玉叶子放着也是白放着,就赠予你吧。”

季湘知晓这是程昭送给刘姝的,她心中忐忑起来,犹豫片刻后开口道:“这都是小人分内的事,这玉叶珍贵小人不敢收下。”

刘姝勾了勾唇说;“哪里有什么珍贵的?季管事不用担忧,只管收下。”

季湘只好道谢收下,她告了退转身下阶去了。可她忍不住忧虑起来,公主的脾性未免好得太过了,遭了这样的事,竟能倾刻间恢复如常,也不知她心中是否和面上一样?

她出了院门,看着手中的玉叶子又担忧起自己来,叹道:“如今的差事是越发难做了!”

待刘姝梳妆完毕,苏荷也收拾妥当赶了过来。

刘姝站在门口,她透过院墙看向远处的天空。天上白云朵朵,飞鸟成群掠过。她用闲话一般的话气说:“今日,我们搬回春华庭。”

听了这话,夏姑姑面露惊讶,但她很快便明白过来,公主这是在和太尉闹别扭。可她不明就里也不好说什么。

室内,便只有苏荷应下了刘姝的话,其余人等都低垂着头,静默不言。

刘姝走出门来穿上了鞋,夏姑姑这时才开口劝道:“公主,奴婢昨日去春华庭,见那厢房才刚完工,那小厨房都还未动土。公主这时搬回去恐有不便。”

“你们只管收拾东西,我倒要去看看他们在修些什么。”

刘姝说完带着苏荷出了院门,往后面的春华庭去了。

春儿站在夏姑姑身后,她小声问道:“姑姑,要收拾东西吗?”

夏姑姑心里也拿不定主意,她略想了想说:“慢慢地收拾吧。”

春夏冬三人便答应着各自去收拾了。

刘姝来到春华庭时,林木等人正在修建厢房和春华庭之间的小段回廊。几人看见她,忙诚惶诚恐地跪下磕拜。

刘姝叫他们起身,问道:“我记得你们说过工期只要小半个月,可如今大半个月都过去了,你们却连一半都未完工。不知是你们欺瞒,还是故意拖延?”

林木几人吓得再次跪下。林木抖着胡须,额上直冒冷汗,却又不知该如何回答。他心想,这都是程太尉吩咐过的,这活要做得细致,几个月大半年的都没什么关系。可如今这公主却来发难,这该如何是好?

他不能出卖程昭,便只好硬着头皮回道:“都是草民的错,求公主恕罪!”

刘姝并不是真想为难他们,她见他们如此惶恐,便说:“都起来吧。尽快完工便可。”

林木等人忙答应着站起身来。

刘姝转身从正门走进春华庭,那满院的芍药开得正好。她站在勺药之间的青石板小路上,闻了闻空中的花香,含笑说:“还是自己的地方安心。”

苏荷站在刘姝身后,她透过右侧院墙上新开的月洞门,看着林木等人忙碌的身影说:“可这春华庭也是太尉命林木匠他们修建的。”

刘姝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了,现在提起程昭来她便觉得生气。她略想了想说:“竟如此,那我们便搬回宫中住一段时日。重午将近,素姨和念月阿姊的生辰也快到了。”

苏荷立马赞同地点了点头,她脸颊上露出小小的梨涡,说:“如此甚好。奴婢许久未见念月阿姊,倒有些想她了。”

刘姝在心中思量片刻后,含笑说:“苏荷,你去告知林木匠他们,说本公主改主意了,让他们慢慢地修,修个一年半载的也不要紧。他们什么时候修好,本公主便什么时候从宫中搬回来。”

苏荷含笑答应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