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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3章 刘郢终究还是过来了

刘郢终究还是过来了。

所有的人都猜得不错,夫妻俩冷了这么些时间,中间都不见能出个特别受宠的夫人、美人的,可见少年夫妻感情甚笃,旁人轻易介入不了。

不然,这几月间皇帝如何也该抬举抬举别人了——后宫里头的夫人虽然尚只有王氏一个,可自太子登基以来,永巷里也充了新人进去了,都是些年轻貌美的良家子,可最后就是没能抬得起来,里头的意思显而易见。

心里的那位,还是在兰房殿里。

不过他也依旧没选什么好时候过来,仍旧是等殿内的人睡下,才推了门往里进去。而申容这时候是真睡着了,也不是刻意拿腔作调,就算心里有预感他会过来,但天黑没多久,因实在头晕目眩,也就顾不得其他直接睡了。

还是大宫女贴心,知道兰房殿内室对皇帝而言是新地方,所以给帐边留了盏孤灯。

这夜申容睡得不算安宁,迷迷糊糊睁开眼,眼前的地方竟是她绥阳安宁里的老家,申安国在隔壁屋子看书,孟氏在厨房做饭。越过主屋机杼,灶台后一个农家妇人裹着头巾,身上穿得苎布深衣,袖口破了几处,是用各色粗布补上的。灶台上摆着两碟野菜和一大碗麦饭,大锅里水汽蒸腾,放了个陶碗,里头是好难得能吃到的肉羹。

她从恍惚的视线中跟过去,瞧见孟氏身后冒出一个小女孩来,身高也就到孟氏的腰侧,头上扎着两个高高的发髻,虽然家境贫寒,可女孩儿身上的裙裳却是干干净净的,就好似坊市上才买来的一样,两边的发髻还各绑着几条花花绿绿的彩带,看起来和富贵人家的女儿也差不了多少。

女孩儿蹦蹦跳跳的,为终于能吃到的肉羹编了首歌,曲调虽然不大好听,却因婉转清脆的童音,显得格外诙谐有趣。申容伸手想去摸摸那女孩儿,她却飞快跑开了,越过中堂天井到了隔壁屋子里,一下就扑到了申安国怀中,撒娇打滚地叫着“爹”,又捣乱地把他手上的竹简拿开。而她那个爹,非但没有生气,还笑着捏起她圆圆的脸蛋,又把她抱进怀里摇了起来,最后一同走去厨房。

申容就跟着追过去,山脚下忽而飘起了雪,许是怕寒气入屋吹凉了饭菜,孟氏回身望着了她,在最后的一点视线之中,将那两道木门慢慢阖上了——

光线在这一瞬乍然变换,又回到了那座幽凄的冷宫,黄门郎尖利的嗓音回到耳畔,笑着把毒酒递到了她的跟前。

“不要!”

她猛地从梦中惊醒。

榻前光影朦胧,幔帐经风吹拂到眼前,挡着了身前的那抹人影。申容的额前全是汗水,发丝贴在了脖颈,黏腻而燥热,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手被抓住了。

宽大的手掌带着温度,微微用力,握住了她的手腕,熟悉的气息随微风吹入帐中,她闭了闭眼,待看清来人,就下意识地将手抽开了。

“你梦到了什么?”皇帝开了口,低沉的嗓音熟悉又陌生。

她把脚也收了进去,又不觉后退了一点。

“你害怕我?”他的视线也跟着望了下来。

自然是害怕的,上一世被他赐死,如何能不害怕?——不论里头是否有无田婉儿的从中作梗,那杯毒酒终究是他亲自赐下的。

申容没有回这话,也着实不知道如何去否认,原以为得不到回答,刘郢怎么也该要走的,不想他视线往她脚上停留了一会,却半点没有挪开的意思。

铜灯上的光被窗前风吹得忽明忽暗,后来他的神情也躲在了暗处。

“申容,你有爱过我吗?”

余音好似还飘到了殿中,可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又恢复到之前的宁静。

铜灯里蜡油燃出一点声响,香炉里的碳木声也一并迸发了出来,或者她真可以当刘郢是疯了,竟然能问出这样可笑的问题?是因为她这段时间没有想尽办法讨宠,没有撒娇发嗔,像往前那样的去求和?

让他觉得自己作为天潢贵胄的骄傲没了?

她也不愿意违心地去回答,就索性将问题抛了回去,“那陛下呢?”她回视上去,方才梦中的恐惧渐渐消褪,唯余一点悲哀涌上心头。

不论是为上一世热烈的爱意不值得,还是为这一世的委曲求全而痛苦。

而刘郢就很聪明的没有直面这个问题,他似乎哽了一下,“你觉得,我对你还不够好吗?”

这一世的刘郢待她自然是好的,在他之前太子的身份下,就算成帝塞了无数良家子入太子宫,他也几乎是做到四年专宠,除却她身子不方便时,偶尔去去别人那儿,其余大部分时候他都留宿金阳殿,饶是申容怀孕的那些时日,也能老老实实躺着与她话家常。

而以他这样曲里拐弯的性子,最后竟还能无可讳言地和她讲自己手里的安排,甚至于带她见所有暗藏的太子党。

作为一个国家的储君,他待她的确够好的了。

虽然偶尔很不顾及她的感受——

而这一次长达数月的冷战,说她恃宠而骄也好,不知天高地厚也罢,终归是遵从了自己的本心,她不想在这段关系中再一味的压抑自己,做了的事就是做了,她也不后悔,若此刻刘郢提起刘子昭,她或许会直接承认,也或许会不管不顾地将那些对话交代清楚,若最后得个死罪,再被赐下那杯毒酒——只希望刘郢能看在韩苌还有作用的份上,饶过申安国。

“陛下对我很好。”她如实回答。

“那为何你那天要逃?”

她缓缓抬头,没听懂这话里头的意思,“什么?”

“你要带着赵氏子逃出宫,是吗?”刘郢的语调低沉,好像是咬着牙,才能逼自己把这话问出来。

申容不知道他要问的竟然是这个,“我没有要出宫。”这话又要如何直白地说呢,她忽而苦笑了一下,“我只是想让他们逃出去罢了。”

阿坚尚在宫里,她又怎么可能带着赵氏子出去?就算再厌倦这里,终究也是自己的骨肉,哪个亲娘会丢下自己的孩子?

“那——”刘郢的语气又仿佛回到了那一日,想要说的话明明都已经到了嘴边,可就是生生地吞了下去。

他的视线挪开,下颌显见绷紧起来。

究竟是什么事,让他矛盾到这个地步?若当真是为了刘子昭,让他心生怀疑,存着不容背叛的恚怒,可又何至于这样藏着掖着?申容心里就算猜到是为刘子昭,可此刻又有些不确定了。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刘郢依旧回避她的视线,用眼帘敛去眸中神色,袖中双手往上抬了抬,又放了下去,身子骨也换了个方向。

头一回,竟显得这么手足无措,过了会才能轻轻落座帐边。

可是要说的话,仍旧是卡在喉中。

殿内就沉浸在一片静谧之中,这个帝国的新主人,在铜灯黯淡的光下弓了脊背,一点点凝视上来,嗓音里透着几分苦涩,“回答我的话。”

也就是到了这一刻,刘郢才愿意完全承认,谎言也好,或者当自己不曾知道过也罢,索性就把这个事永远埋藏下去。

夫妻间不言语的这些天,他心中亦是不好过。

这份无形之中的依赖已经深入骨髓,所有人都无法做到申容这般,除了她,没有人再可以让他真正放下戒备。

这段时日,他也确实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