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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2章 他确实是将这个时代延续下去了

太康八年七月中旬,南方生变,成帝于天门殿朝会上定下忠文公崔斐丞相的位置,当堂无人多议——本来此人历经四朝,足智多谋,因得早年隐居深山,所以才未曾任居高位,如今若他毛遂自荐,帝王自是巴不得要重用他的。

不过也有极少数核心官员知道,早前天子原是想定下王佑炆做个傀儡相国,后因他身后出了一些事,还闹得不少人都知道了,实在不算清白,所以才罢了这想法。

而今崔公上任,倒也算是国朝政坛上为数不多的一件好事。

当期朝会,天子同样颁下兵令,责益北王不日领兵出征兴安,令百官于京城门亲自饯行相送,壮国威。

前朝热热闹闹,雄心壮志,后宫尚河清海晏,彼时申容正在金阳殿偏殿同小玲姬说话,小黄门来回话说:益北王后至,约储妃一见。

申容面色沉重,惶惶出了门,将她接至正殿。

这些时日对于许林君来说,着实是难熬,即便是面对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丈夫,可得知他即将奔赴战场,那滋味也不会好受。

她说,“我原先觉得他骁勇善战,是战无不胜的大将军,如今嫁了他,却宁可他不做那威风凛凛的大将军了,我只愿他平安,那些战功,那些庆祝,都宁可不要。”

申容目光茫然,听完沉默片晌,才轻言细语地安慰,“兴安地小,早些年不是前朝内战纷乱,又有益北屡屡侵犯,顾不上南边,原是早就要收下的。益北王当年连益北都可以拿下,如今不过弹丸之地,想来——”她顿了顿,只做镇定,“想来,必定能速战速决……”最后四字,唯有捏紧袍袖才能放出口。

“也是。”许林君沉思起申容的话,又破涕勉强一笑,兀自感慨,“将军不常同我说话,我倒是自己把自己绕进去了,当年他连益北都能拿下,兴安不过寸土,又怎么能伤到他?他必定能早去早归,平平安安地归。”

许林君是坐到傍晚回去的,虽然走时脸上带笑,但申容不难看出,那脸上的笑多半是在逞强,她自顾自地感慨:“多半都怨我从前常愁苦着脸,才让将军不想归家的,而今大战在即,我便不能再时时这副模样了,我应该要笑着送他、迎他,万事笑着面对,才会定然有一个好结果,储妃您说是不是?”

申容就笑着颔首,心中却不由得百感交集——

当夜刘郢原本是要来金阳殿过夜的,可听尽善来回说,回阳郡下动荡,流民聚集对峙官兵的事被成帝知道了,也不管这会是个什么时辰,就令太子领着几个中尉过去平定了。

申容就在帐中阖眼,待茵梅和元秀将烛灯盖灭,退出殿外,便又缓缓睁开了双眼,回首这几月里生出的事,不禁感叹太康八年的动荡比七年更甚。

她侧过头去望窗前皎月,想起上一世的国朝政坛,直至刘郢登基的前期都还可以说得上是浑水一滩,若不是他靠着铁血手腕革故鼎新、施行新政,这个帝国只怕很快就走向了灭亡。

他确实是将这个时代延续下去了,除了自身一些微不足道的小毛病,他也确实是个有着雄才大略的帝王。

所以她不敢去颠覆,她害怕自己万一行将踏错,往后结果便是万劫不复。

她担不起那样大的责任。

能保住自己尚且不易,她如何敢迈出去那一步?

可是她究竟还能如何去做?才能避免刘子昭走向上一世的结局?

*

申容不能确定,刘子昭夜夜都会到南宫巡视,也不能确定他会是什么时候去,她只能靠着运气,试探着往那去碰见他。

这夜便同样如此,她是等到大院内再无人往来才悄然下的榻,罩了件裘衣就匆匆出了北宫,在星夜下沿着偏僻甬道,一路赶往南宫阙楼。

好在夏夜气温适宜,不如冬春深夜那样寒风刺骨,她就站在高台上等了会,又徘徊了许久,心中虽难过着急,却并没有觉得多难熬,甚至于高台的风吹拂在身,都只令人觉得惬意舒适。

然而这夜,她并没有等到刘子昭。

待到几近天朦朦亮时,见实在等不了了,才无奈返回北宫。

往后连续三日,她都是如此等到子时后出的北宫。

她要去尝试,她不想放弃,这之中的心思或许有些是为了许林君,可她也不得不承认还有一部分是为了刘子昭,她不想看他走向那样一条路,最终背负上叛国的骂名,为后世千万代所不齿。

她清楚刘子昭是什么样的人,他只是和刘郢对立输了,可他并没有叛国,他不应当落得那样的下场。

她也……不想看他落得那样的下场。

这夜夜间落了一会雨,到亥时方才停歇,阙楼的石阶上布着青苔,还有些滑,她较前两日上来缓慢许多,待到登顶之时,已是光风霁月,照亮了前方的身影——不止一个人,有一群人。

她迅速背过身,朝着石壁后侧躲去,这番动静她也没想着能躲开前头的禁军,只是方才逃得太快,未能看清刘子昭是否在其中,顿时就生出许多遗憾——按着尽善随太子离宫前的话,兴许明后日太子就回来了,若这两日还不能再遇着刘子昭,就当真是一点都挽回不了了。

石壁后的脚步声在此时渐渐靠近,仔细听着却是井然有序,倒不像是来抓人的。

她莫名生出这直觉,便没有挪开脚步,只等了须臾,果不其然瞧着那队禁军的身影朝着石阶下去了。

一时胸口突突直跳,只得轻声退回去两步,又正瞧见地上的人影——不过今夜落了雨,石砖色泽积深,地上的影子也着实不如那晚清楚。

“还是那晚的宫女吗,如何又上来了?”

果然是他。

申容垂眸五味杂陈,既为终于碰见他而欣喜,又为听见他的声音而悲伤。

如同那晚一般,她靠着石壁缓缓蹲坐下来,清了清嗓子,继续用尖锐的语调与他对话,“你能与我说说话嘛?”

石壁一侧传来低沉的笑声,益北王刘子昭——依旧好脾气地对待着这宫里的所有下位者,就如同她要求的也靠墙坐下了,并没有要上来与她面对面的意思。

她松了一口气,捏紧衣袖开口,“我那日回去后,思索了许久你的话。”

“如何?”他问。

“我觉得你说的不错,人各有各的活法,遵循内心也好,恨私心有所不尽也罢,总之不枉一世、不枉一世即可。”

话收止声,刘子昭等了片刻才开口,他笑道,“你能如此想就好。”

“所以我想问问你——”她紧跟着接话,语气笃定,“你想如何活?”

“我?”他似乎是愣住了,申容又迅速“嗯”了声。

“我当是……战死沙场罢。”

她的胸口猛地一滞,“为何你不想着活下去?”

刘子昭往后仰首,直言不讳,“若南边战成归来,我就能活下去,若战不成,战死沙场又何妨?”

原来即便是他,面对兴安那样的小国,也并非全然桀骜自恃。

“你要随益北王去兴安?”她佯装不知情,故作惊讶之余,双手也依旧牢牢地抓着裙裾。

“我便是益北王。”他毫不掩饰。

石壁后的声音便顿住了,刘子昭偏过了头,亦是去望那抹身影,其实只需再往前挪一些,便能看到那青色袍服的一角了。蜀锦珍贵,饶是在宫中,能穿上的人都屈指可数。

他无声笑了笑,默然回首,等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听闻…你同太子关系并不好。”迂久过后,那道怪异尖细的声音才传来。

这回刘子昭便没有立即接话了,好与不好,都无法说,他同刘郢接触得很少,当年他被接回宫,心中只怀有对天子的恨意,根本无暇去顾忌一个垂髫稚子,后来三征益北回朝,说实话他也依旧没太把那个弟弟放在眼里。

这里的所有人于他而言都不足轻重,生死也与他无关。他在意的,唯有当年抛下他母亲的人,以及当年荇地大营里,所有涉及此事的知情者……

所以问他同刘郢之间的关系,他着实不知如何回答。

落在申容的眼里,这样的沉默却是因深仇大恨,所以无法言说——毕竟他儿时的经历比刘郢悲惨太多,他恨成帝、恨刘郢,好似理所当然。

正当她以为不会得到回答时,刘子昭又似感悟一般出了声,“我与他无非储位相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