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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时至今日,那话的威力还在

刘郢摇着头,将她拉坐回帐中,另一只手自如地扯下了幔帐,两道帘子一拉,殿内几个宫奴顺道点起了白日里的烛火,再换了太子爷喜欢的香饼。

一时含丙殿内安安静静的,只留了后室夫妻俩的喁喁私语。

“方才应付得我头疼,你且同我说几句闲话,解解乏。”

“应付得您头疼,还说话呢?”申容顺势盘膝坐起,与刘郢打起趣来。

就见太子皱了眉,“你胆子是越发大了。”

可不就大了,都做了近一年的夫妻了,要是说起话来还和奴才对主子一样的惶恐,岂不无趣?申容从一开始就知道刘郢这性子,又岂会时时刻刻装的敬他,以礼待他?时不时扯扯嘴皮,闹一闹,还不是因为知道他就吃这一套?

“好,您说。我陪您说。”她眨了眨眼,人面桃花,笑靥吟吟,还是一副小女儿的样子,刘郢看了一会,忍不住上手捏了捏她的脸颊,问起给刘子昭选亲的事。

“你都还是个小姑娘,小姑娘选小姑娘。”他笑了笑,仿佛看孩子似地看她。

说实在的,申容现在真看不清刘郢对她的感情,前头在桓林山行宫吵架,她还觉得自己怎么也盘踞上他心里的一些位置了,不论这位置是多是少,能让他低下头主动认错,就该是放在心中了的。

如今这想法虽没有大的变动,却是有了不同的理解,就好像回到了最初,她总觉得刘郢对自己,还是像看孩子一样。

心里想法压下去,她重新换上笑颜,“说起来,后来不是母后同我说人是许中郎家的,我都还不知道呢,看着那样的文静,一点都不像是武官家的。”

“虽是武官,但她爹其实不会武功,北军里头做个文官管着呢。”太子张着手靠在木枕上,和她解释了起来。

申容笑笑不语,不往这话上接,顺势往他边上又坐近了些,“您今儿看起来心情不错。”

原本想着他会说——是因帝后和他二哥今日过来看望,没成想他却说起了甲观里头读书的事。

“是,老师回答了我一些问题。”

申容嘴唇翕动,也没有接这一句,默然替他抚起了袖子的褶皱。

话犹未了,刘郢自然看了她好一会,申容越是这样不搭话,他越想问,“你不好奇?”

“好奇啊。”她睁着通透而明亮的双眸望过来,这是真的在好奇了,可说完干巴巴的三个字,又不做声了。

“那你不问?”

这人真是怪别扭的,要说就说,要不说就不说。还得观察着人的情绪决定说不说。申容低着头,一面想自己现在的别扭估计也是从刘郢身上学来的,一面眼观鼻鼻观心地说,“我怕是我不能听的。”

这语气也傻乎乎的。太子爷“唔”了声,屈起一条腿,“那女史教的东西吧,其实也不是全然要照着做。若这也不能听,那也不能说,我与你坐一块还能说什么?总不能一味听后宫里头的琐事吧。”

就这样慢慢说起前朝的事是最好的,她便装作若有所思地想了想,过了会才笑着靠进太子怀里,“那您说与我听,究竟是回答了您什么问题,您这么高兴?”

“好奇啊?”身后的人也很配合地搂住了她。

她点着头,“嗯。”

“不告诉你。”

说着正经的就要开始闹腾,申容也都习惯了,她弹坐起身,嗔怪道,“那您又让我问!”

年轻夫妇多半如此,刚还说着头疼,可要打闹起来也能翻几个滚,腻歪腻歪,这些事上似乎总能存着些力气,虽不至于白日宣淫,但好歹是亲昵了很是一会,才搂着双双躺下。

太子爷腾出一只手敲了敲塌边,才终于开始慢悠悠地回答起了方才的问题。

“还不都是朝里的事,前阵子我被父皇关了,下头免不了生出些好事之徒,打量着我脾气好罢了。”

申容心里噗嗤一笑,没露在脸上。

不过刘郢面上脾气确实好,现如今私底下对她,也暂且说得上好说话,且算做他说得中肯罢。

“闹到跟前说难听话的也有。”刘郢继续说。

这话好似说了什么,又好似没说什么。申容也没想着刨根问底,接着说,“所以您心里难受?”

刘郢没明着肯定,太子爷的架子还是要端着的,开个头就得了,总不能明着说:对,就是因为那几个宵小给我气得够呛,气得我赶紧去找忠文公哭鼻子!——这样的话吧。本来他刘郢也就不是一个直肠子的人,说个话绕些弯子也是正常。

申容便往他怀里蹭了两下,只以行动来安慰他,心里依旧是觉得好笑。

过了一会,才听头顶的人长吁道,“现在已是好多了。”

所以绕了半天,还是没说哪个老师、回答了什么问题。

她往上挪了挪,也没多着急,一双小手上下抚弄着他的脊背,让二人额头抵着额头,轻声说,“妾想起一句话,胜兵先胜而后求战,败兵先战而后求胜,现如今种种,且当时您提前做好的准备,谁出了头,便能更早地看明白谁,岂不就是有失有得了?”

刘郢闭着的双眼缓缓睁开,没有先出声回她,倒是先想到了那个下着雨的下午。

——她说,稳定的情绪。

当时他还分不清她是偶然说出,还是真明白,现在只觉得她是真的看透了前朝那档子事。

可明生盯着金阳殿的动静,申氏每日在后宫做着女儿家的闲事,也没有和母家有过往来。她又是如何得知的?难不成是从郑皇后那里听说的?按理说也不应该,母后从不议论前朝的事,私下更是谨慎,不能有事没事和后宫人说起这些个。

他面色如常地闭了闭眼,转念一想,又捋了捋婚后这一年来发生的事,期间前朝牵扯后宫的案子也不是没发生过,前头吴高侯的死就是一桩,御史大夫李德都找到兰房殿去了,那时申氏待嫁住在兰房殿,逢着母后正伤心,也只有她可以近身安慰的。

说不定就是这一举一动、或是妇人间的抱怨上,让她自己给看明白的。

毕竟申氏确实聪慧,虽说有时候还有些小女儿家的懵懂无知,但是到了大事上,她向来看得明白。

这个他也是早前就知道了的。

太子自己在心里揣摩了一番,才捏住了怀中人的脸,调侃起来,“你什么时候还看起兵法来了?”

“读的书杂了,无聊的时候也会翻翻旁的书。”申容正转着袖子无聊,虽是说了一番大道理,但是嗓音还是小女孩的清清脆脆,就像早起晨间窗头的鹂黄,叽叽喳喳,甜润婉转,甜得刘郢心情不由得更好,“那你且说说,还看了什么,和我这两月能对上。”

也是有趣,真把人当乐子了。

她松开了手,满是不服气,“我又不是全看完了,再说了,那也是偶然想起来才能对上,若要让我刻意说一句,就想不起来了。”

“那你这看得什么书?还得碰运气才能想起来?”刘郢接着调侃,脸上是闲散的笑意。

后室的声音比先前要大了些,尽善在前堂一怔,以为是二人起了争执,便挪了两步,想要一探究竟,却见窗前的阳光正照在薄纱帐上,帐中二人还是安生躺着的。

想来是夫妻俩还在玩闹呢,他笑了笑,安心退了回去。

“哎呀,我不如你聪明行了吧。”申容已经不想和他争论下去,皱着眉头翘起嘴,也不看他。

“不不不,我看你啊,机灵得很。”

这话倒是中听,她心中一乐,索性翻身将整个人都压在了他身上,脸上的愤懑一扫而尽,“那你喜不喜欢?”

说胆子大是真的大了,平日在帐中顶多也就是趴胸口上撒撒娇,现如今竟敢直接压到储君身上来了,真是半点没了做正妻该有的大家风范。

不过申容敢这么做,就必然是观察出了这个时机的,就许他刘郢几次三番故意招惹她,逗她生气,还不许她也逾矩一回?再者闺房之乐,本来也是两个人做些往外不好做的事的,只要把握好这个分寸罢了。

刘郢的脸上确实是没瞧出丝毫不乐意,反倒笑着刮了刮她的鼻子,“那得看你表现。”

在帐中闹得多了还能如何?你翻过来,我翻过去,闹腾上了头,就是外头阳光正盛,也不阻碍欲行之事。

而且里头人身份不低,又是在自己屋中。外头守着的也一应是自己手下的宫奴。

一听着动静,大家伙只有迅速退下,给贵人们留下行云雨之事的空间。

……

申容是留到初更才回去的,太子“腿伤”未愈,不宜让人侍寝,含丙殿自然是不方便让她过夜。

夜里落了一阵急雨,等人关了门出来,那雨又很迅速地收了,尽善手中的伞都还未递得出来。“娘娘,夜里风大,批件衣裳吧。”

她摇了摇头,感叹这个宦官一如既往的细心,嘴角又挂上了笑,“你多留神着殿下,有事及时传去金阳殿。”

“是,储妃。”尽善躬身回话,起来时还打量了他一眼。

申容余光瞥见,并没有指责。

说这个尽善细心服侍是真,但这人仿佛又总藏着不属于他的野心。

她摸不准自己的猜测到底准不准,就是单凭直觉,也觉得这人还是要多提防着的好。

回金阳殿这一路过去,乌云散开,皇城上空星月交辉,宫道上也确如尽善说的起了风,早春的风凛冽,直达肌骨,堪比深冬夜里阙楼上的寒风。

经这么一吹,她又想起了刘子昭这个人,以及他那句评判长安城贵族女儿们的话。

时至今日,那话的威力还在。说对她这个绥阳小城来的女儿没有影响是假的,而且还像是一把利箭,精准无误地击穿了她内心最脆弱的地方。

将外表所有伪装剥去,暴露出内核深处——

那个既不成熟,也不体面,更不识大体的申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