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6章 山中无日月
即墨苍毓强忍突然蹿上来的怒火，恶狠狠地拧着桶里的帕子，泄私愤似的。
气归气，他却不会真对她下狠手。
只是当凉凉的手帕沾到身上时，花不执还是‘嘶’了一声，猛地吸气。
咦？
啥时候脱完了？！
也不跟她说一声，好有个心理准备嘛！
“疼吗？”即墨苍毓侧过头看向她，压低声音地问。
在花不执心里，战王殿下或许把他这辈子所有的温柔，都用在当下了。
“不疼，没事儿，我能忍。”她眨了眨眼示意，随即把视线移开。
真没那个脸和自信，能盯着看一个大男人帮自己擦拭身体，还是个十指不沾阳春水的王爷。
他或许这辈子都没帮别人擦过身子吧？
多少还是有些不好意思。
花不执到底是个女人，还是要脸的。
而且当他执着帕子，温柔地拂过她伤口时，那种细微刺痛中又带着些酥麻的感觉，很是撩人心魄。
她甚至不由自主的微微轻颤起来。
“之前那次，本王可有弄疼你？”
即墨苍毓也不知是怎么就脑抽了，在细细盯着她每一道伤口时，突然很想知道——那次，她也很痛吗？
因为那会儿的花不执，身上也是伤痕遍布，他却没有丝毫关心。
这特么什么虎狼之词？
花不执无比庆幸她刚刚很有先见之明的把空间屏蔽了，要不这会儿，指不定那几位得怎么吃瓜和嘲讽呢。
“还好，那时不觉得疼。”花不执没话搭话吧，她现在觉得这个时间好漫长，有些难熬。
“嗯……本王以后会注意克制些的……”他继续垂着眸子，闷闷地道。
等等！
大佬，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啥叫以后注意？
还以后，还有以后？！
他是咋想的~
“不悔他们还好吗？”花不执可不敢再继续这莫名其妙的话题了，都不知是怎么就转到了那个方向。
“小孩哭得都瘦了，别提多可怜了。还有冷冷，甭管她大哥怎么说她也好，指责她也罢，就是不吃不喝。禅良倒是陪着她呢，就是陪她一块儿哭。
墨火……哼！你倒是会笼络人心，墨火居然流泪了。本王用心培植的暗卫统领，因为你生死不明，哭着跟本王说的啊！”
即墨苍毓聪明的顺着她的话题说下去，手中动作毫不停顿。
他受过各种大小的伤，也明白这样的拖沓反倒会加重痛楚，还不如快速擦好，快速抹药来得痛快。
花不执一听不悔他们那般不好好照顾自己的身体，自责和愧疚之情，一下子排山倒海的涌上心头。
几乎快要将她淹没。
她恨不得立刻就能行动，赶紧回到不悔他们的身边去。
大家都很担心她吧？
“陌尘，帮我看看还需要多久，筋脉和骨骼能接上即可，不求行动自如，只要能动就行。”她焦急地在意识海里呼唤陌尘。
“至少七八天吧。”陌尘拿着屏幕快速扫描了一遍，如实回答道。
花不执抿唇不语，眉头紧蹙思忖着。
“你不用过于担心和着急，本王已经告知不悔他们你还活着的消息，如今你只需静心养伤即可。”即墨苍毓根本不用抬头，光是花不执此刻的突然沉默，他就已经知道这丫头在想什么了。
于是他先给了她一颗定心丸，让她安心养伤。
最苦的时候已经过去，如今只需养好身体，不为将来埋下不稳定隐患就好。
“嗯，那两个高人……”花不执也挺好奇后面的事态发展，以及混灵珠最终的归属。
“天孤不死也废了，那名老者被救回择仙境了。”即墨苍毓并不打算隐瞒她什么，她有权利知道自己的仇人是什么境况。
“那人是择仙境的？他们可以随意过来寒天大陆吗？混灵珠呢，仙羽拿到了吗？”花不执一听老头儿来自择仙境，立马就不淡定了。
但转念一想，觉得自己被虐的不亏。
人家是高级位面的大拿啊，都是羽化飞升上去的，本就不是她眼下的实力能匹敌的呀。
思及此，她不禁替禅仙羽捏了把冷汗。
也不知道他还好吗。
“哼！你自己都这样了，还有心思替他人担忧！
禅仙羽？他在你被打落悬崖后，突然就发疯了，不要命的跟那老者拼命。
后来本王也到了，加入战局，老者重伤被救走，禅仙羽也受了伤被带走疗伤。
知道这些你满意了吗？混灵珠当然是他拿走了，你拿命给他换来的宝贝。还真是……情真意切啊！”
即墨苍毓手下猛一使劲，花不执立刻冷汗狂飙。
他在听到她即便在这种情况下，都在担心混灵珠是否被禅仙羽拿到的时候，就已经快被愤怒淹没理智了。
无名火飙升得恨不得能痛揍这丫头一顿，让她清醒点。
看看是谁不顾伤势未愈跑来救她，是谁日以继夜陪着她的弟弟，是谁巴巴赶来给她疗伤抹药？！
禅仙羽他现在又在哪歇着呢！
即墨苍毓越想越气，手里的速度加快了几分，花不执看懂了他的气从何来，便乖觉地不再多说。
只是还是忍不住担忧，弱弱地问了一句：“那样的战局，你可受伤？”
“哼！本王胳膊差点被废了！你可有问过半句？！”
得，还傲娇上了！
之后的一段时间，两人之间保持着诡异的沉默，谁都没主动开口说什么。
直到那磨人的擦拭和抹药全部结束，山洞里又一次暗了下来。
漆黑无光的伸手不见五指。
一天又过了啊~
只是今天觉得没那么痛了，是因为他来了吗？
花不执微微扬起唇角，心里不知为何就觉得满足，有一股暖流淌过心尖，被熨烫得温热。
若是这样疗伤的话，她大抵是不会觉得辛苦了吧。
“苍毓~”花不执借着黑暗可以掩饰自己脸上的滚烫，破天荒柔柔的开口撒娇道。
“干嘛？”即墨苍毓还在一旁生闷气，但当听到她又叫了自己的名字，还是这般温柔，便也觉得气儿顺了许多。
花不执何曾这般温柔过？
即墨苍毓都觉得受宠若惊了。
“我有些冷，你能帮我把干净的衣衫盖在身上吗？”花不执确实有点冷了，本就是极阴地，比外面要阴冷许多。
这位大爷自己光顾着生闷气了，全然忘记她眼下可还光着呢啊。
尤其那药膏抹在伤口处凉丝丝的，她的上下牙直打架。
唉~
战王生气了！
战王不好哄！
还能咋办呢？
学学那些撒娇发嗲还很好命的小姐姐吧。
谁让她刚才光顾着问战况，忘记这位也是战局中人，也会受伤呢。
花不执的声音明显的颤抖，是冻的。还有些显而易见的哀求和撒娇意味。
即墨苍毓猜测她大概是在示弱，一想到自己忘记管她，心里不禁升起浓浓的懊恼。
他起身走到花不执身边，她早就从空间里调出一套干净好穿的白色外披，先暂时凑合吧，至少还能当被盖。
即墨苍毓借着微弱光线与她晶亮的眸子短暂相交，他怔忪了一瞬。
即便黑暗成这样的山洞，都无法掩盖她眼中那一抹明亮的光，如一汪灵动的泉水，令他只一眼，便恨不得沉沦其中。
花不执啊花不执，还真是……让他不知该怎么办好呢。
把外袍披在她身上，即墨苍毓打了个响指，一团火球赫然跃上他的指尖。
借着光亮找到些干树枝，即墨苍毓闷不吭声地坐在一旁生火，却并未离花不执太远。
他的心脏刚刚有一瞬的钝痛，在生火那一刹那。
即墨苍毓联想到之前十多天，这丫头就在这伸手不见五指，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地方，半死不活地躺了十多天。
同时还要忍受全身骨骼筋脉尽碎的痛楚。
她当时该有多无助、多绝望！
即墨苍毓觉得自己刚刚不应该吼她的。
“苍毓，你能来救我，我很开心。至于会问你混灵珠和禅仙羽的事，因为我不甘心。
不甘心那么脆弱的，连人都没看清楚就差点被打死。
更不甘心自己在真正的高手眼中，是如此手无缚鸡之力。
我也委屈，这样的痛楚真不是人受的，有好几次我都觉得，不如就死了算了，至少不用再受折磨。
可一想到不悔和花家，我便又忍了下来。
但，真的憋屈啊……
所以我至少想知道那破珠子，是否被禅仙羽得到。
虽说是巧合吧，我就是不想凭白便宜了那两人。而且说实话，我没想到你会那么快去往无极山巅。”
花不执幽叹一声，她觉得自己不该让即墨苍毓继续误会下去，虽说不至于揭老底，但至少再坦诚一些，对彼此都是好的吧。
她的直觉告诉她，若是不说明白点，死变态一定不会懂，而且她可能也会在往后时日里追悔莫及。
“本王……懂。”即墨苍毓闷声说道。
他不曾回头，就拿后背对着她。
火光摇曳间，花不执觉得他的背影，看起来有那么一丝孤寂。
也许通往高手之巅的路，总得一个人走，一个人承受，所以才会格外孤寂的吧。
他说懂她？
花不执浅浅的笑了笑，相识时间还不够久，真的就能看懂一个人么？！
她反正没有那个自信，认为自己懂即墨苍毓，她甚至连他的过往，他的经历，他很多事情都不知道呢。
只知道是个脾气不正的神经病，偶尔会不经意地对她百般好，仅此而已。
“苍毓，你并不了解我，诚如我并不了解你一样。今日你没问我身上图纹之事，我心里清楚。
只是，就像有些事你不会同我说一样，我亦有自己的秘密。也许有朝一日咱们能做到坦诚相待，彼此都没有隐瞒。但至少那一日并不是现在。你说对吗？”
花不执一字一顿地缓慢开口，略显薄凉的粗哑声音，在空洞的山洞内显得尤为突兀，隐约间带了些回音，为此刻莫名孤冷的气氛，衬出几分伤感。
她没有否定自己心里的那点悸动，但绝不够她赴汤蹈火。
花不执从不是个相信一见钟情、再见倾心的人，感情要经得起岁月的磋磨，才能有资格真正说什么是感情。
即墨苍毓没有说话，他只是在心里思索，花不执的声音很平淡，太过平淡到他有一瞬间，觉得这丫头完全不像个十几岁的小姑娘。
她把自己包裹得严实，把她的世界包裹得严实，她不会轻易向外迈出一步，却也绝不允许别人随便闯入。
也许他所谓的了解，都只是表面而已。
诚如她所说，他们二人……从未对彼此坦诚相待。
即墨苍毓不知花不执过往经年是如何渡过，更不知往后岁月她打算去向何方，亦如她并不清楚自己的一样。
在某种程度上，她和他，甚至包括禅仙羽，都是同一种人。
“苍毓……”
“嗯？”
“我饿了，好饿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