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看书

字:
关灯 护眼
拉看书 > 清秋醉 > 第三十九章 将计就计(上)

第三十九章 将计就计(上)

沈亦清心中没有底,但还是故作镇定道:“这么多人都在,她总不至于公然谋害我罢?只不过诗词歌赋我可没什么准备,免不了又要连累你的好名声了。”

燕云易直觉有些说不上来的危险,而且依照她的性格定会迎难而上。于是顺势低头望了眼,刻意迟疑片刻,转而拉住沈亦清未受伤的那只手臂,阻挡她上前。

他难得地直呼她名讳,声音低沉道:“沈亦清,你休要逞强!”

“不过是风雅之事,怎的你俩像是生离死别一般。看来少将军和夫人的感情的确深厚,到底是新婚燕尔。”

彻王妃周曼巧笑嫣然,言语流转之间,若是燕云易再行劝阻,显然不是很合时宜。虽说她方才美其名曰的由头实在有些牵强附会,可是毕竟太后与陛下兴之所至,都有心想要欣赏这盅酒壶有何奥妙。

沈亦清自知无从摆脱,又担心燕云易不顾自身安危再被牵扯其中,于是赶忙解释道:“王妃误会了。我旧伤未愈,冯太医叮嘱不可饮酒。而且我酒量浅、容易醉,故此将军只是叮嘱我不要贪杯罢了。”

说着,沈亦清便大咧咧地掀开衣袖,将被层层包裹的伤口揭起一角,让众人能够将好看见那令人心惊的烫伤淤痕。众人交头接耳,目光自然少不了在沈思云身上撇过。她又羞又恼,杏眼圆瞪着沈亦清,恨得牙根痒痒。

彻王妃连忙使了个眼色,她的侍女小兰便立刻将扶着沈亦清转了个身位,又几步之间移走到御前。

周曼道:“燕少夫人不必担心,本宫也已经探问过冯太医,这花酿度数不高,适度取饮必不会伤身,少夫人放心便是。”

沈亦清心中不由得冷笑一声,看来她显然是有备而来。

她与梁倾月两相对视,均是不明就里,彼此反倒默契地无奈相视一笑。

“这个七彩酒壶的玄妙之处,就在于机关巧立,这里围着一圈的宝石对应着的都是一块独立的区域,故此酒壶不大,却能对应七种完全不同的酒液。每一处不仅能阻断酒水不相融,就连香气风味都不会有丝毫浸染。”

高太后道:“听起来倒的确是个稀罕玩意儿。”

周曼继续说道:“倾月公主在皇室一众女眷中最被冠以才学精湛之名,尤其善于飞花令。而众所周知,燕少夫人极擅花艺,甚至得到瑞王妃的青睐。也正以此,儿臣此番斗胆想要邀请二位,共同新鲜创立一种飞花令。由燕少夫人勾兑花酿,再由公主说出其中有哪些品种,可好?”

陈皇后道:“这样的法子本宫也是头一次听说,很是别出心裁。”

彻王妃道:“多谢母后夸赞,臣妾也只是受了十二月花神舞的启发,这才想出来的应景把戏,不足为道。”

高太后道:“月儿,你意下如何?”

梁倾月浅笑道:“皇嫂既有此美意,月儿自当配合。”

高太后点点头,又问道:“燕少夫人,哀家知道你身体抱恙,若是实在勉强也不必硬撑。”

沈亦清自知彻王妃绝不会轻易放过自己,于是垂首道:“多谢太后垂怜,一切听从圣意。”

这样看来,几方都全然没有异议,彻王妃的笑意尤甚。

忽然,容妃冷不丁地补了一句:“彻王妃所提议的句句精妙,只是本宫相信公主殿下惊才艳绝,单单拘泥于品鉴的一方未免有些狭隘。何不由二人互相斟饮?”

周曼本想解释几句,却听见梁成帝应和道:“爱妃所言极是,就依着你的意思。”

于是彻王妃只得应了声“诺”,然后在小兰的打点之下准备齐全。

须臾之间,只见梁倾月与沈亦清分隔两侧,面前都摆着一模一样的两张漆画方台,上面铺开银色暗纹锦缎,清一色地摆开两排共十六盏琉璃酒盅,内里是晶莹剔透的各色酒液。

彻王妃的声线婉转,如鹂莺清啼:“二位就请以一炷香为限,配制七种花酿即可。”

旋即,沈亦清便随即端起一盅原液,粗浅地打量了上面“杏花”二字的标签。她漫不经心地以手扇闻,鼻尖拂过一阵短促却沁人心脾的芬芳,的确是杏花香气无疑。

说来也巧,自从方大娘到了清秋苑,成了东厨掌事,别的沈亦清没学会,却对饮食一事日渐精通。这花酿的制作技法、九蒸九酿的技巧,还有不同花叶的香气、汁液颜色,不可谓不娴熟。

不过显然眼下的境况并不是给她展示才能的时机,她表面上是在琢磨这场虚名比试,事实上却是在忖度究竟这次那群躲在暗处的狠毒之人又想怎么陷害自己。故此,所思反映在行动上,沈亦清手上略有些犹豫地调换着各种瓶盅,迟迟未有决定。

反观梁倾月那边,却是井井有条、气定神闲。她先是编览台子上各色原材料的种类,然后略加盘算,心中便有了定论。手上三下五除二,不费吹灰之力便已然调配了三四种。

“燕少夫人,时间不等人,您再不快些可就来不及了。”

周曼故作好心地在沈亦清身后轻声提醒着,却是将她吓了一跳。

沈亦清手上慌乱,一个没扶稳,打翻的瓶子又依次推翻了两三个瓶盅,原本银色如雪的锦缎瞬间被染得五颜六色。她慌忙想要收拾,又牵动了手上的伤处,痛得眉头紧锁在一处,双手也被酒液浸湿,顺带溅了一些在脸上,甚是狼狈。

两侧端坐着的宾客不由得窃窃私语,间或有些嘲笑的声音传到耳中。

燕云易神情肃然,看不出是替沈亦清担心忧虑的情绪,还是真的如那些事不关己的议论所言,是介意她的言行举止粗浅连累了自己以及将军府的名声。

他自然不会将这种无事生非的冷言冷语听入耳,只是一瞬不瞬地凝视着沈亦清。

“王妃可有手帕,能否借来一用?”

沈亦清有些无奈地举起自己的双手,在周曼眼皮子底下晃了晃。她有些迟疑,却也顾及到毕竟众目睽睽之下,只得大大方方地从袖中掏出一方角落里绣了代表彻王府家徽图样的手帕,递到沈亦清手中。

这是京都城不成文的风俗,世家贵族都会在自己随身物品抑或布绢衣物上面绣着代表身份的图样文字。正如沈亦清随身的方巾上,屏儿都会工整地绣上“清”字。

沈亦清向她谢过之后,随即用这块米黄色的手绢揩拭干净多余的酒渍,并拂去唇角被飞溅的些许酒滴。

彻王妃道:“少夫人,时间已过半。”

沈亦清无暇应和,单手一溜排地码齐了七个盛放成品的莲花玉瓷碗。方才一通混乱,如今桌上酒盅的标签脱落,混杂在一起,完全无法分清楚何者相互对应。沈亦清顾不得思虑许多,囫囵抓起两三个便勾兑在一起。

未及,沈亦清倒是很快拼凑出了七碗的数量,将将好赶在香燃烬的前一刻。

“若是凑数的话,可不行吧,那我也会。”

人群中有个女声乍现,却只是一闪而过。等到众人回过头来转身四处寻觅,也不见得能找到是何人所为。可是听她这么一说,各人也不由得怀疑沈亦清花费这么短的时间根本连自己加了什么进去都不知道,只是糊弄应付。

彻王妃反倒不急不缓地挥了挥手,便有一名身着御膳房宫服的寺人走上前来。

“儿臣特地把吴内寺也请了来,他可是父王钦定的司膳。听闻只要是他所尝过的食物,就能原样烹饪出来。因此,由他来评判应当最为公允。”

高太后没有异议,于是小兰便指挥一旁的宫女将拢共十四只莲花瓷碗分装两份,对应一一标上序号。一份留在原处,另一份则由吴司膳品尝之后,对应写下所含花卉的类型。

彻王妃并没有就此作罢,她随意在沈亦清一侧的桌子上端起一碗,递到她面前。

只见她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小声劝道:“少夫人,这么多人都质疑总不是件好事。本宫劝你还是自证清白得好?”

言外之意,是由沈亦清说出她所端出的这碗花酿都有些什么。莫说这是不是强人所难,既然已经有了吴司膳,再由她们自行解说本就是多此一举。摆明了,这就是一步一步地要让沈亦清难堪。

沈亦清微微蹙眉,冷笑着轻声道:“听闻彻王妃是尚书府的千金。读书人,做起事来果然不一般,骂起人来更甚。”

周曼眼中闪现过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冷声道:“燕少夫人过誉了。”

她指尖微微顿了顿,扬声道:“若是少夫人自觉不想示于人前,那不如……”

没成想,沈亦清毫不犹豫地从她手中抢过瓷碗,昂首一饮而尽。这样干脆利落的举动,与方才慌张凌乱之时判若两人。

“茉莉花,山茶花……还有……”

沈亦清若有所思地闭着嘴稍稍回味了片刻唇齿间的香气,心中便大致有了想法:“应该是梨花。”

她回首正望着吴司膳的方向,只见他恭敬地点头道:“夫人所言极是。”

这边小兰将这碗上序号所对应的字条递到周曼面前,茉莉、山茶、梨花,三种花卉的字样白纸黑字,竟与沈亦清所言分毫不差。

周曼依旧不死心地追问道:“少夫人心思细密,不知道这杯佳酿又有何名堂?”

沈亦清是怎么将这几种原浆混在一起的,周曼方才尽数看在眼里,如今刁难过甚实在显得有些咄咄逼人,免不了露出刻意的痕迹。彼时话已出口,她才意识到这点。

梁倾月不忍心见她被存心针对,又不见高太后等人示下,几经犹豫之下还是开口道:“皇嫂,时候也不早了,莫教父王他们久等。”

沈亦清分明看见周曼闻言之后,眼神不悦地瞄了眼梁倾月,瞧着不像是有什么好的说辞等着她。

“香雪海。”

她抢先一步,高声说了出来,甚至她都不知道这几个字是怎么从自己脑袋中蹦出来的。不过的确如她所愿,这一声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其中自是包含周曼。

“你说什么?”

沈亦清硬着头皮编道:“山茶、梨花、茉莉,这三种都洁白胜雪,且沁人心脾的香气弥久不散。花开之时动京城,用‘香雪海’三个字不是很适合吗?公主殿下风华绝代,不知有何高见可指教。”

梁倾月眼中满是感激与愉悦地望着沈亦清,默契地接过话茬道:“香雪海……花香树色清,月满雪海间。的确颇有一番景致,少夫人好文采。”

高太后也不禁赞誉道:“的确不错。”

御前几人并没有不同意见,于是众人立刻见风使舵地变着法儿地夸赞起来。

燕云易见沈亦清总算是又安然度过一关,不经意地松了一口气,甚至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几乎同时间,邻桌的凌飞宇同样微微吁了一口气,这才吸引了他的注意。凌飞宇见他的视线投来,反倒颇为坦然地笑着举杯相敬。

周曼眼瞧着自己偷鸡不成蚀把米,面上虽然还是带着款款笑意,却难掩微小动作的不悦之情,兀自退到了一边。表面上倒也正好是为了宫婢收拾和准备腾出位置。

这边梁倾月顺势和沈亦清站到一处,在她耳畔轻声道:“多谢。”

沈亦清回以微笑道:“是我该谢谢你才是,你方才是想要替我解围。不过好在我嘴快,省得你又得听她说什么难听的尖酸话。其实我一直都很好奇,按理说你的身份地位这么高,为什么如此畏惧彻王,就因为是你的亲哥哥?”

梁倾月神情有些为难,略微挣扎了片刻,刚想要说些什么,正巧被周曼的声音打断。

“一切都已安排妥当,二位这就可以开始了。”

二人少不得相顾无言,继而也只能听从安排,分坐在一席的两端。桌上唯有一盏七彩宝石酒樽,以及梁倾月面前拜访的一排六只杯盏。

周曼道:“就从倾月公主开始。燕少夫人,还得劳烦您先行斟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