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对弈
天色还未破晓,开大图书馆已迎来两位刻苦学子。
“早。”
陆迟远远就看见那道人影,来到僻静角落处,笑着打了声招呼。
余甘也以温和笑意相对。
这学期在导师眼中,陆迟应该算是路走歪了。
要么忙着公司里的事,要么忙着其他人不知道的事,以至于荒废了学业,可即便如此,各门学科仍未挂科,成绩属中游。
两人各自沉默,专心致志看了会书。
“陆兄,上次棋社活动于我于你,应该都有一份遗憾。”
说起上次棋社迎新活动的较量,贯彻始终也没跟棋类有过半分关联,相信不仅是观众们的遗憾,也是两位当事人的遗憾。
陆迟对此也极为认同。
“围棋如何?权当消遣。”
还不等对方答复,余甘拿出准备好的棋盘棋盒,温和一笑,“我也不会。”
那倒是很公平。
围棋是国际通行棋种,起源于国内,古时称弈,蕴含着中华文化的丰富内涵,也是文化与文明的体现。
“余兄先请,嗯,那就你白我黑吧。”
余甘闻言愣了瞬,目光不由落在泰然自若的陆迟脸上。
他虽是新手,基本规则还是了解。
许是娱乐的缘故,加上陆兄不拘小节,也就省下了猜先,黑先白后等规矩。
当然,更大的可能是......暗含他不懂的深意。
这种从不被规则束缚,言行神秘莫测的感觉,真是像极了父亲。
可叹他资质愚钝,即便自小在父亲身边长大,仍学不来分毫。
伴随初阳的第一缕光越过肩头,余甘有些感伤,执白子率先下出第一步。
“开始了。”
因压根就不懂规则,陆迟执黑子,下出极显外行的一步,却让余甘一副如临大敌模样。
没多想,抬头笑得老实。
“我知道啊。”
......
天色沉沉,山路隐约冒出一辆车。
以往家中长辈就曾多次训示,做人不能忘本。
这是何三水多年来雷打不变的习惯,每当祭奠时节,总会去羊城老家祭奠先祖。
就在昨晚,他特地去看了何晚,不过父女俩的关系仍不温不火,不出所料拒绝了同行。
山路崎岖蜿蜒,像极了一条匍匐的毒蛇,伺机待发。
“小张,听说你最近还去兼职送外卖?”
正专心开车的张令不好意思笑笑,说都是为了给女儿多挣点生活费。
何三水也难得笑笑,一那是内定女婿搞出的名堂,二则是戒赌不易,还债同样如此,张令已经老实本分了快两年,也是时候涨工资了。
开川到羊城的高速还没通,老路很不好走。
当车子来到一条偏僻小道,缓缓停下。
荒山野岭,放眼望去渺无人烟,林间野鸟叽喳的惹人心烦意乱。
“水哥,我想跟你商量一件事。”
何三水眉头微蹙,正想问是什么。
只觉眼前一闪,张令突然从怀里掏出一样东西。
再怎么猝不及防,依靠身体本能,躲过了致命位置。
“你......”
张令握紧一把普通水果刀,看得出很紧张,刀身沾上不少新鲜血迹。
“水哥我晓得你对我很好,我也是真的走投无路,真的没办法了才......”
这一刀应该砍在了大动脉,何三水捂着腹部流血不止的伤口,迫使自己先冷静下来。
解决问题的方式有很多种,理智告诉他,要先搞清楚对方的需求。
不难猜,对方是为钱。
“是那些人催债撑不住了?你应该直接跟我坦白,你这两年的改变我也看在眼里,其实我早就有意帮你还清债务......”
一番语重心长的拖延话语,至少起到了一些效果。
张令听后没有继续动手的意思,手上刀上,红了眼眶。
“水哥,那人威胁我......要动我女儿!”
“水哥你知道的,女儿就是我现在的全部,她必须要好好的,我只想她好好的......”
何三水冷汗直流,强忍着身体不适艰难开口。
“小张我很理解你的处境,这么久了你也很清楚我的为人,我有能力和你一起保护好你女儿,还会帮你跟高利贷那边进行交涉。”
“现在,只要你送我去医院,我还可以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三言两语间,似乎真的有将张令动摇,双手匍匐在方向盘上,神色呆滞起来。
“不......”
“那人是魔鬼,是恶魔,水哥你不......”
何三水听着心中一紧,硬撑着腹部疼痛前倾身子,一拳重重挥在张令后脑勺上。
可由于身体状况限制,没使上多少力气。
狭窄偪仄的车内,两人缠斗起来。
多年养尊处优的生活,让何三水早不复年轻时代荣光,有了啤酒肚风湿等毛病。
也许没有人还记得,大学毕业后他入伍两年,曾是一名十分优秀的军人。
就算身体退伍了,但精神上还没退伍。
那份埋藏在血肉里的坚韧,仍保留至今。
几番殊死搏斗之下,身材瘦弱的张令还真没讨到什么便宜。
像是突然透过车窗看见了什么,神色慌张起来,慌不择路之下,打开车门跑了。
虽有些不解就这样放过了自己,何三水得以喘息的时机,先给伤口进行了简单的包扎,但情况不容乐观,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得到救治。
遭遇背叛,面临生死存亡之际,此时的他只会相信一个人。
还未来得及拨通电话,不经意余光一瞥。
不知何时,从远处走来一位白衣男子,步伐从容,压迫感十足。
即便年过四旬,脸庞却很难找出岁月留下的痕迹。
“朋友,需要帮忙?”
何三水张张嘴,疼痛难忍,视线几近模糊。
很快就因失血过多陷入了昏厥,已然成了任人鱼肉的状态。
白衣男子见状咧嘴一笑,一步步朝前走去。
......
第一局,黑子险胜。
“嗜赌成性,唯利是图,很容易掌控。”
“陆兄恐怕如何也想不到,第一个出事的人是谁。”
“同样,也是支走那人的唯一方式。”
陆迟正回收着棋盘上的棋子,漫不经心回,“这很好猜。”
能预料到可能会朝何三水下手,归功于宋阑珊曾提醒过的车祸,再者就是对那位司机的身份背景有过深入了解。
像何三水那种大人物,自然不可能只是出了普通车祸,其中隐情会被掩盖下来。
“我早已派人接应,安全无虞。”
余甘闻言一顿,眼中难掩惊讶。
若是已经提前预料到,自然也就做好了妥善安排。
他自认,若让他站在陆迟的视角上看,恐怕很难想到这一茬。
可转念一想,又发现了一个巨大漏洞。
闲谈间,第二局开始。
这次余甘采取进攻策略,进步可谓突飞猛进。
短短片刻,白子已对黑子呈包围之势,黑子活动范围被不断挤压,压力倍增。
“但我有一点不解。”
即便局势逐渐清晰,余甘看向棋盘眉头皱起,一时很难想到反转局势的那枚棋子。
陆迟手里可用棋子不多,更遑论已处于被白子步步紧逼的形势。
“余兄,大可畅所欲言。”
“既然陆兄目光长远,看得如此透彻,为何不提醒?”
既然都已经提前预料到,完全可以阻止事件发生,以避免一切不确定风险。
收益何在?
趁对方心神放松警惕,余甘下出最后一步,白子大获全胜。
陆迟看向棋盘上溃败的黑子,沉默了。
第二局,白子胜。
......
山路颠簸难行,少有人来此。
这里本来很安静,所以引擎轰鸣声格外引人警醒。
白衣男子眉头皱起,回头远远望去。
很快,一辆车稳稳停下,走下来一个人。
是朱大常。
按照陆迟电话里的交代,他当即呼叫了救护车,随后又仔细观察了四周环境,没能找到在场第三人。
没有半点迟疑,他来到何三水那辆车的左边,又来到右边,如此反复,始终没有弯腰查看。
不多时,从远处传来救护车的标志警报声。
终究放下心来,朱大常上车后,马不停蹄的朝乌城方向行驶。
这才从车底狼狈爬出,白衣男子随手拍掉身上尘土,下一秒不禁哑然失笑。
两人虽只有一面之缘,对方也确实记不得了,可仍吓得他躲躲藏藏。
活了这么些年,何曾有过这般憋屈。
......
第三局开始。
这回白子采用迂回策略,黑子多次主动进攻,却尽数打在棉花上。
当局势僵持良久,余甘执白子,发起凌厉反击。
“这一次,特意请来了李安安。”
“迄今为止,我还没见过比那疯子更能打的人。”
一枚白子大胆深入敌方,如不可战胜的猛将,搅动风云,导致黑子溃不成军。
上次也曾深刻体会那小胖子的非人实力,吃尽了苦头。
及时亮出一枚黑子应对,陆迟笑,“这么巧?”
见余甘面露不解,他不吝开口解释。
“武力值这方面,若非要那么一个人,大概也只有纪强是他的对手。”
“上次后山绑架,特意设计支开了纪强,代表心虚。”
“这次有纪强跟在她身边,就算有李安安出马,我也有足够的反应时间作出应对。”
棋盘上,双方一时陷入纠缠。
余甘只是摇头,“那不能说明什么。”
作为一个高明的棋手,若非无路可走,否则不会选择硬碰硬的方式。
“不过以陆兄的角度,没必要告诉我这么多。”
除非有十足的自信。
陆迟笑,“余兄,因为从现在开始......“
“我明牌跟你打。”
空气颇燃,棋盘上也进入白热化状态。
白子发动多处攻势隐隐占据上风,黑子的防守却固若金汤。
轮番应对简直天衣无缝,余甘不吝赞道,“不愧是陆兄,你的牌实在是打得太好了。”
陆迟愣了瞬,“你是mm还是GG?”
显然听不懂,余甘陷入短暂的回忆,神色坦然。
“一年多以前,在三中第一次见陆兄时,我心里的认知还不够清晰......”
期望越大,失望也就越大。
当时他断定那只是个占小便宜,逞口舌之争的人。
可后来,却逐渐推翻了对陆迟的印象。
“藏拙。”
“陆兄,你太聪明,把心思藏在谁也看不见的地方。”
“现在想来,或许你从第一面开始,就故意给我塑造出了那样的形象。”
被这么夸,陆迟老脸一红,谦虚的说夸张了夸张了。
“余兄,每个人都是自己故事里的主角。”
“如果不是我比你聪明了那么一点点,帅了那么一点点。”
“我想,我肯定不会是你的对手,稍有不慎便会输得一败涂地。”
这已经不属于自信的范畴,而是一种令人神往的魅力。
余甘忍不住多看了陆迟几眼,冷不丁开口,“可你还是算漏了一个人。”
实则并不如对方所想,他只是个局外人而已,自始至终。
关于此次游戏的执棋者,另有其人。
两人显然不在一个频道,陆迟沉默了瞬,“如果连他都是父亲的人,不如送余兄赢。”
余甘温和一笑,执白子下出关键一步,局势瞬间反转,变得明朗起来。
“也许陆兄可以换个角度,想办法甩开纪强,对她不算难事。”
诚然,以何晚的能力,要想甩掉空有武力的纪强很容易。
陆迟一时听笑了,“可她为什么要主动置自己于险境?”
话才刚说完,却忽然愣住了。
似突然想通了什么,浑身止不住地颤了下。
有时候,他不得不承认一点,那就是何晚真的很笨。
不仅是为自己儿时遇见的那位神秘男子,同样也很清楚他有多想知道父亲的身份。
若有人以此为饵,就算明知是陷阱,也许仍会义无反顾的上钩。
......
一轮红日喷薄而出,衬得租房愈发温馨。
小姑娘埋头学习,桌上堆放了成山书籍,有不懂的地方则向何晚请教。
直至电话声响起,何晚心里还挺意外。
她人际圈子很小,会给她打电话的基本只有陆迟或赵清河。
电话那头,也的确是女声。
经过一番几乎是单方面交流后,挂断了电话。
余光不经意一瞥,沙发上纪强正玩着贪吃蛇,神色紧张又专注,也是其唯一爱好。
何晚双眸微眯,心里顿时有了打算。
脑海里,不停回荡着一句话。
“爸爸想见你。”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