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三(上)
月色散落几缕,两道身影无声对峙许久。
“咳老陆,我就一路过的,瞎子加聋子。”
“路过的,过客?”
“人生嘛,不就是一场电影,上场时各显神通,下场后各奔东西。”
既然是电影,是否代表结局早已被编排好。
思及此,陆迟笑,“老赵,择日不如撞日,来谈谈心?”
赵今辞却不应,只略微遗憾摇头,“都没酒,怎么谈心?”
这是在调侃上次,陆迟醉酒后连衣服都没了的经历。
“谈心就算了,我们来玩个游戏怎么样?”
尽管被拒绝,陆迟却来了兴致。
“至于规则嘛......就以‘三’为题。”
“从现在开始,我们发起的每一个话题必须和‘三’有关,若涵盖这个字只加一分,不涵盖但以‘三’为核心就加两分。”
“同理,如果能诱导对方主动说出‘三’这个字,加四分。”
“至于最终获胜的彩头,由胜者随意定。”
简而言之,就是在对方已经有了防备的前提下,让其失误,或者心甘情愿失误。
瞬间捋清所有规则后,陆迟正准备开口,就见赵今辞已率先起头。
“恕我直言,老陆你刚才的眼神真有点瘆人,今天又不是三大鬼节。”
三大鬼节......
陆迟突然愣了瞬,脑海里某个堵塞的部分,顿时有如拨云见日。
他没有丝毫迟疑,直截了当问。
“三大鬼节我记着有个清明,另外两个是?”
“何谓三大鬼节,依次排序,清明,中元,寒衣。”
赵今辞耐心诠释后,风度翩翩一笑,“献丑了。”
如此一来,直接五分。
即便一上来大比分落后,可陆迟就是浑身说不出的舒坦。
说到底,他这人从没有胜负欲。
因为不会输。
“说到这个......”
陆迟很自然接过话茬,自顾自讲起。
“挺巧,以前有一位算命大师给何晚算过命,大致意思会遭遇几次磨难。”
“现在来看,第一难已经撑过去了,就在清明节前后。”
“所以,你来猜猜,还剩下几次?”
问题答案近乎明牌,但赵今辞仍提起精神,沉吟了下才回。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就只剩下......”
说着说着,却猛地警醒过来,差点就着了道。
从一开始,给出的游戏规则是话题与三有关,涵盖或以三为核心,反之,诱导对方说出三这个字,分别是加一分,两分以及四分。
同理,自然也包括诱导对方说出以三为核心的话,按规律递增为八分。
虽没有摆在台面上说,却是两人心照不宣的隐藏规则。
因此,即便赵今辞只是回答还剩下两次,可不就是默认了核心为“三”。
这语言诱导看似简单,却很实用,极易令人被蒙蔽从而忽略其中陷阱。
渐渐回过神来,赵今辞忍不住在心里泛起嘀咕,老陆你可真贪啊。
游戏才刚开始就想一招定胜负,是根本没把自己当人。
想到这,他全身心都认真起来,接过算命的话茬。
“恕我直言,老陆你多半是被骗了,我那继母才是当之无愧的算命天花板,只是她向来低调,知道的人极少。”
“就在去年,有位从香城过来的老人豪掷三千万,只为求她一算还能活多久。”
“嗯,然后她拒绝了。”
听着听着,陆迟神色不变问,“先暂停下,编的也行?”
如果游戏规则允许编故事,他今天要把赵今辞忽悠到怀疑人生。
自然不知他的想法,赵今辞拍了拍胸脯,只有满脸真诚。
“适当艺术加工是允许的,还真有这回事,不过是三百万。”
“你不了解,她老人家啊......根本就是这世上的bug。”
“或者换一种普遍更能接受的说法,叫手握剧本的女人。”
此时的陆迟,还没能直面意识到这份形容所代表的含义。
他只是单纯的在想,相比之下,凤凰山上的那位算命大师混得也太寒碜,云泥之别都不够形容。
“对了还说句题外话,上次她让我给你带句话,说是找你有事,时间你定。”
“见我?”
“具体我也不清楚,她老人家一般可不开尊口,开口就是天书,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见见。”
赵今辞这人看似不着调,可从不拿正事开玩笑。
思及此,陆迟心里已经信了大半,还有一丢丢的犹豫。
“能蹭饭不?”
“嗯,管饱。”
“那就明天?”
明天还未正式开学,恰好也没什么其他安排。
“那行,明天跟我回家吧。”
陆迟心中一顿,正琢磨着这句话的语境,耳旁就传来一声感叹。
“但恕我直言,拥有那份逆天能力也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理由。”
“挺简单啊,你想,如果算出了身边亲近人的悲惨结局,而且还注定无法改变,那算命者本身要提前承受多少痛苦,还无人分担。”
独自承受,无人分担......
陆迟心口猛地一颤,一时间头痛欲裂,差点没站稳。
不受控制地,那股熟悉的压抑感再度疯狂涌出。
......
题外话结束,游戏还未进行到白热化。
目前比分,2:6。
本该轮到陆迟发起话题,他却始终不曾开口,眸中虚浮看不出心里在想什么。
不知是不是错觉,赵今辞总觉得他浑身说不出的低沉,脸色难看就跟谁欠了他钱似的。
甚至接下来,令人出乎意料的一幕发生了。
陆迟就这样原地缓缓坐下,似浑然不在意地板的冰凉以及污垢。
说是坐却更像一种坠落,仿佛无法再维持正常站立,亦或是急需一个支撑点。
本该是格外怪异的举动,赵今辞见状沉吟了下,索性陪着。
伴随时间流逝,月色映出两道席地而坐的身影,就这样在一种奇怪的沉默中度过。
不多时,当陆迟逐渐缓了过来,神色平静如初,已看不出半点异状。
也许只有他额上残留着的汗迹,才能证明方才那一幕并不是幻觉。
该来的总会来,早在机场那晚就已经有了预警。
思绪走到这里,陆迟瞥了眼赵今辞,正准备拿出一套合理的措辞,却被后者抬手打断。
“老陆不必多言,我都懂。”
“你懂什么?”
“啊,机器都有出故障的时候,更何况宝器呢。”
听这家伙方言都冒出来了,陆迟忍不住嘴角一勾,心里的那份郁结消散不少。
他猛地深吸一口气,眨眼已进入游戏状态。
“有个代号为父亲的人,心思诡谲难猜,行事风格果断,嗯还十分了解我。”
甚至连他最大的秘密,似乎都了解得一清二楚。
听着听着,赵今辞神色古怪起来,“恕我直言,你搁这儿自我介绍呢。”
“连代号都来了,老陆,请开始你的表演。”
陆迟笑了下没应,简单讲了讲青山之行的经历,包括后面受伤住院。
“刚才我没有跟你开玩笑,关于何晚的磨难起因,大概就可以归结到那人身上。”
“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桃花眼,习惯穿一身白衣白裤。”
“其实我真觉着那人很有趣,不论是方法手段,还是出的每一道题,有种让人眼前一亮的感觉。”
幕后人的每一次出手,若仅对陆迟个人而言,更像是在磨练他的心智,太难感受到丝毫恶意。
“甚至可以说,我十分期待他的下一次出场。”
“如果不是触及到了底线,我还挺想跟他交个朋友做做。”
但父亲曾害死过何晚,只凭这一点没有任何道理可讲。
一下输送了这么多信息,陆迟不急,耐心等赵今辞回过神来。
这些情节根本就不是现实生活中能出现的,赵今辞沉默半响,只问了个核心问题。
“照你说的,那人总不可能无缘无故针对你?起因是什么?”
“就目前而言,不知道。”
说话间,陆迟垂眸笑了下。
“他还安排了一些人在我身边,是几个毫无威胁的孩子,这一点让我困惑了很久很久,到现在也没想明白。”
“有什么好困惑的?”
反问后,赵今辞一脸理所当然,“那样的话,就可以为所欲为啊。”
见陆迟脸色瞬间变差,赵今辞装作没看见,接着说起。
“从好的方面出发,你也说了是孩子,自然是陪伴你一路成长,激出火花,产生羁绊等等。”
“从坏的方面出发,正因为你觉得对自己没威胁,很容易就放松警惕,可以逐渐了解你的行为习惯,揣摩内心想法,心态变化等等,乃至连一言一行都尽在掌握。”
“但了解是相互的,对方在了解你的同时,你同样也在了解对方。”
当听到最后一句,陆迟心有所悟点头。
话题进展到这里,已经没有必要再深入下去了。
当两人逐渐陷入沉默,赵今辞忽地反应过来一件事。
“先申明这句话不算,你这话题和三有半毛钱关系?临时补充违反游戏规则建议扣十分。”
陆迟脸不红心不跳,依旧笑得老实,“啊,我已经跳出了游戏规则之外。”
赵今辞:“......”
见他一脸无语,陆迟敛了神色,正式切入正题。
“简单讲,在我一生中,只见过三位令我敬佩的男人。”
“恕我直言,老陆你还年轻,还有大好年华没过。”
陆迟闻言不着痕迹看了眼赵今辞,随即一一讲起。
其一舅舅梁见栋,身为母家那边的大哥,以一己之力养活了一大家子人,那是在陆迟小时候就建立起的威信。
其二父亲陆平晖,父爱如山,言传身教,擅从生活上的一些小细节引出大道理。
“至于最后的第三位......”
忽然听出点意味来,赵今辞心口止不住颤了下,“第三个难道就是......”
原来他并没有违反游戏规则,只不过,将重心藏在了后面。
陆迟却不着急回答,仅笑了下。
“现在,七比六反超。”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