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值班
跨年之夜的异策局比起平日里要冷清许多。
应了林昀这位现任局长的要求，今年有相当一部分员工要留守值班，但林昀也不是那种见不得员工闲下来的领导，终究是有更多的人可以正常放假，回家过年。
留下来值守的员工之中，大多都是战斗人员，哪怕不是高位的魔术使，也都有一定的术式使用能力，配以少量的文职人员保证最低限度的运转，从而达到防患于未然的作用。
当然，为了服务和一定程度上弥补这些辛劳的员工，跨年夜值班一晚不仅可以领到相当于一周的工资，还可以在食堂吃到一顿颇为丰盛的晚餐，算是弥补不能回家吃饭的缺憾。
至于这种补偿是否能真的消除员工的意见，员工又会不会在心里犯嘀咕，林昀就着实是顾不上了。
毕竟现在的他也在异策局吃晚饭。
面无表情地夹起餐盘中的鱼肉，林昀一口咬下，然后思考着今晚的计划。
按照他的想法，自己首先应该以局长的身份在异策局巡视一下，确认各部门运转正常，人员都有到岗，同时也表示一下自己同样在值班。
那之后，他就得暂时离开异策局，以翠雀的身份返回方亭市魔法少女据点，以确保“翠雀正常出席跨年夜的聚会”。
再然后，还得马不停蹄地赶回来，以林昀的身份在自己的办公室度过午夜十二点。原因无他，只因为林小璐还在这里，他注定没可能离开太久。
是的，他终究没能想到拒绝林小璐的借口。
或者说，他其实打从心底里对林小璐的提议感到开心，不管这背后的理由究竟是什么。
吃完晚餐，林昀把桌子上的餐盘连着餐具一同递交到了清洁窗口，然后又回到了取餐口，从笑脸相迎的厨师手中接过了几个叠在一起的餐盒。把这些餐盒装进早已准备好的手提袋中，他便马不停蹄地离开了食堂。
一路上时不时有路过的员工向他点头问好，他也一一回应，这个过程中也包括一名他已经颇为眼熟的员工——田胜。
相比于两个月前刚入职的时候，现在的田胜身上已经几乎看不到作为新人的青涩，不仅如此，大概是因为一直在高强度参与战斗，现在的他身上已经带上了几分血气。
这并不是坏事，在这么一个危险的岗位上工作，终归是适应战斗的人可以走得更远。
和田胜简单交流了几句话，约莫花了半分钟时间，林昀就与之分别，快步走进了办公楼的电梯，按下了前往局长室楼层的按钮。
数分钟后，他终于拎着沉沉的打包袋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大门。
房间里，一個穿着羽绒服的女孩正半仰着坐在椅子上，高高抬起手中的手机，拇指不断地在屏幕上点按。她的腮帮略微鼓起，似乎嘴巴里还含着什么，所以时不时还发出几声听不清楚的嘟囔。
哪怕是听到开门的声音，她手中的动作也依然没有停下，直到林昀把手中的袋子摆上办公桌，发出了“咚”的一声响，她才终于恋恋不舍地把目光从屏幕上移开。
“好慢。”而开口第一句话就相当不留情面。
见她这么说话，林昀也毫不客气地把手放到她的脑袋上，狠狠地拍了一下：“我已经动作很快了，快吃，不然等会要凉了。”
就如林昀此前在家中和林小璐说的一样，为了尽量避免与家属一同出现在异策局，所以他没有直接带着林小璐一起去食堂，而是选择了把饭带回局长室。
这么做的原因有三，除了以防万一，防止异策局中又有被渗透的卧底以外，同样也是不希望“局长带着女儿在异策局过年”的谣言在员工中传开。
更重要的，是因为异策局中其实有相当一部分员工，在那之前都见过林昀的“女儿”——一个留着齐肩短发，看上去还在上小学的文静女孩。
是的，白静萱没事干就跑到异策局，口无遮拦喊林昀“爸爸”的事终究还是小范围传开了。
哪怕所有知情员工在泄露这件事的时候都是千叮咛万嘱咐，告诉对方“千万不要往外传”，但下一个员工往往也会这样把自己知道的谣言传给自己最熟悉的那几个人。
这其实已经违背了异策局员工不带家属进入的规定，但事实上根本没人拦得住白静萱闯进异策局，就连林昀，在白静萱的生日之后，明面上也拿其没什么办法，久而久之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而这就导致一个很严重的后果，如果林昀带着林小璐出入异策局，那么明眼人都看得出局长这个女儿跟平时的女儿不是一个人，指不定要冒出什么奇怪的误会。
为了避免这种让人头痛的情景出现，林昀才让林小璐好好在办公室里待着，想出去参观也得等自己安排专人引导。
最终就形成了眼下这幅局面。
接过了林昀带回来的餐盒，林小璐熄灭了手机的屏幕，将之摆放到一边，但是却只是在那里坐着，没有立刻开动。
“怎么了？没胃口？”林昀问道。
“不，在吃糖。”林小璐口齿不清地回答道，同时还把嘴里的糖块顶到腮帮子上，大概是想让林昀看清楚。
“你哪来的糖？”林昀不禁感到奇怪。
“抽屉里拿的啊。”
林小璐理直气壮地应道：“这牌子的糖我还挺喜欢吃的，我们小队的一个队友经常带这种给我。”
“白静萱？”
“对啊，你怎么知道？”
“她的糖就是从我这里拿的。”
“哦，原来是从你那里拿的……啥玩意？”
林小璐有些惊讶地抬起头：“为啥是从你这拿的？”
“这不是因为我有个好女儿，之前天天不知道跟谁怂恿让我去领养她队友吗？你这就忘了？”
林昀面无表情道：“人家这就找到我这里了啊。”
这件事他倒是没有什么隐瞒的必要，毕竟本来就是林小璐此前挑的事，而且白静萱自己早就说漏嘴了。
“啊……那个事……忘倒是没忘……”
一听林昀提起这茬，林小璐便也想起此前疯狂在方亭市小队内部散播“翠雀和我爹有一腿”的自己，当场尴尬到脚趾抓地，声音自然也就小了下去。
那个时候的她也算是鬼迷了心窍，坚信翠雀对自己那么好的原因就是因为要当自己后妈，因此后续产生了一系列离谱的推论，现在冷静下来想想确实是站不住脚。
毕竟像翠雀那样完美的魔法少女，的确就像是公主一样高贵而清冷，没有理由是个为爱献身的恋爱脑。
倒不如说，就翠雀平时那一副谁都欠了她钱一样的表情，林小璐都很难想象其真的喜欢上某个人究竟是怎样的一副光景。
而这样一位魔法少女，究竟又有什么理由为了自己而停留……
想到这，林小璐顿时又肉眼可见地消沉了许多。
另一边，看见自己女儿也不知道在胡思乱想什么，总之沉默一会突然整个人的气质都忧郁了，林昀忍不住敲了敲饭盒：“又在想啥？都说了，再不吃饭就凉了。”
“……哦。”
这才被从自身的思绪中强行带出，大概是因为想到的事情确实有着很大的冲击，所以林小璐难得没有还嘴，只是愣愣地看了林昀一眼，继而点点头。
她一边伸手摸向面前的饭盒，一边后槽牙用力，两口嚼碎了此前含在嘴里的糖果。
咔。
细微的脆响声在她的口中响起，碎裂的糖块在舌头上留下了略有些扎刺的口感，但很快就被喉头咽了下去。品味着糖果在口腔中残留的最后回味，林小璐略有些涣散的视线渐渐地集中了起来。
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这糖……白静萱隔两天就会带一次回来啊。”她忍不住喃喃自语。
“是啊，毕竟她隔几天就会来一次。”林昀颇为直白地回答。
“哈？”
林小璐的声音顿时提高了好几个分贝：“隔几天就来一次？”
“嗯，毕竟虽然我没收养她，但是以异策局局长的身份和她讨论一些魔法少女上的事，提供一些人生建议还是可以的。”
林昀点头：“那孩子大多数时候也挺礼貌的，和她聊聊倒也没啥。”
“不是，你是我爸啊？”林小璐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昀。
“我是你爸啊，怎么了？”林昀莫名其妙地看着林小璐。
“我都没能隔几天就来一次异策局诶！”
林小璐拿起餐盒边上的筷子，用力敲击着桌面：“你还说什么尽量不带家属进异策局，结果她反而天天跑过来找伱撒娇？这是赖上你了？”
“……这话的主观成分就有点重了。”
林昀微微侧过视线：“那孩子只是偶尔过来找我聊聊天，说是‘撒娇’什么的……”
“就她那样能干出什么事我不知道？”
林小璐瞪大眼，盯着林昀：“那个小丫头天天在据点就是这样的啊，动不动就粘到翠雀身边说些让人很羡慕的话，然后搂搂抱抱的，甚至还时常要厚着脸皮喊上几句‘妈妈’，简直让人羡慕的要……让人不忍直视！反正她来找你不也是同一套？”
林昀这下是彻底把脸别开了。
林小璐话糙理不糙，虽然发言相当情绪化，但确实也说的是事实。
作为当事人，他其实充分感受到了白静萱最近有多粘人。
平时翠雀在据点，她就总喜欢在翠雀身后跟着，什么事情都想要帮忙做一点，偶尔也会很乖巧地请求一些亲密的互动，比如摸摸脑袋，抱一抱什么的……如果据点里没人，她又不用巡逻，就会跑到异策局的局长办公室来，缠着林昀说一些自己平时遇到的小事。
如果说这种行为不算是撒娇……那的确是有点昧着良心说话，不得不承认林小璐说的是事实。
但林昀也知道，这背后的主要动因还是因为自己。
毕竟为了白静萱的身心健康考虑，他也希望对方能够建立与更多人的羁绊，甚至有过一定的表态，想要成为白静萱“在乎的人”。
也正因为自己的表态与承诺，所以不论翠雀还是林昀，才都会被白静萱视作“可以撒娇的对象”，从而演化到了现在这一步。
“……你愿意的话也可以来。”
念及此处，林昀也实在不好意思说出什么反驳的话，只能有些僵硬地开口，试图转移话题：“我只是之前不知道你对异策局也有兴趣。”
“我对异策局才没什么兴趣，不如说我也没时间像那丫头一样天天往你这跑。”
林小璐略有些不满道：“我除了当魔法少女干活以外还要去上学，哪有那么闲？”
“那就放假或者有空的时候……”
“放假？有那时间我肯定要在据点里待着啊。”
林小璐瞪大眼：“你又不是不知道，再这样下去的话，翠雀肯定会被她完全吸引走注意力的！到时候小队里就没有我的容身之所了！”
“咳咳咳……”林昀闻言连连咳嗽。
林小璐所言非虚，这件事他的确应该知道。
因为这就是前些天的那个晚上，林小璐以咨询为名义告诉他的“事实”。
在林小璐看来，白静萱已经成为了一个实质上巨大的威胁，在不断吸引走翠雀的注意力，使得翠雀关注自己的时间大不如前。
对于这件事，她的危机感由来已久，早在白静萱入队的时候就有所感觉，但直到最近才彻底坐不住。
不仅仅是因为白静萱的能力开华速度远超自己，还因为对方相比自己有着一个巨大的优势——可以肆无忌惮地去索求更多的爱。
相比起能够时常撒娇，用各种方式去增进亲密关系的白静萱，林小璐虽然实质上非常羡慕，但是却完全不敢模仿。
因为她始终在担心一件事：翠雀对自己的关怀，是否是一种母亲的遗泽。
这一点，在自己赢得了与柏安市之间的比试之后，越发地让人在意。
如果事实真的如此，那么就意味着翠雀对自己的感情更多的是责任感，自己越是像白静萱一样去索求关爱，步步紧逼，就越是会把翠雀推远，直到最后连现在的关系都无法维持。
不如说，如果对方真的是因为母亲而关照自己，或许自己反而应该表现得更加坚强和独立，因为这样才更像母亲安雅的性格，反而能够让翠雀满意。
她把这个问题抛给了林昀，但显然，林昀也没有办法解决。
毕竟他不能告诉自己的女儿“你的想法完全都是杞人忧天，根本不用担心这种事，因为只有你是我亲生的”。
说不出这种话，他自然也就只能装作一个旁观者，一边和稀泥，一边说一些不痛不痒的建议。
比如说“或许你应该亲自找她确认一下”，又或者“你应该对自己更有自信一点”，但无论怎么说都无异于隔靴搔痒，根本找不准真正的痛点。
“大过年的，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你先吃饭吧。”
到头来，他也只能用这种方式继续转移话题了。
当然，说是这么说，其实对于这件事，林昀并非没有什么操作空间，只不过这些事情恐怕都只能由翠雀来完成。
在他看来，整个事情最重要的一点就是帮女儿建立起自信心。
若是林小璐本人没有自信心，那么哪怕自己用翠雀的身份去亲自跟她说，告诉她“你有多么特别”，恐怕也是无济于事的。
毕竟这种话，翠雀并不是没有说过。
与柏安市比试的胜利就是一个很好的开始，不如说，正是因为有了这场胜利，林小璐才有了把这件事摆到台面上，去直视自己需求的勇气。
而接下来，让她获得更多的自信，才能让她相信自己有被另眼相待的资格。
该做什么，又该如何实现？这便是翠雀下一个阶段要思考的问题了。
于是局长室又一时恢复了安静，林小璐心事重重，默默地扒饭，林昀则是沉默着思考之后的规划，两个人的沉默成为了一种默契。
这种氛围一直持续到了林小璐吃完饭，两个人又这么无言地相处了一会，才轮到林小璐率先打破了僵局：
——“洗手间在哪里？”
她一边这么问，一边把手中的饭盒全部摞到了一起，俨然一副要把这些东西带上的架势。
“洗手间？最近的一间应该是出门右拐走到底以后左拐，往前走几十米后看右手边。”林昀下意识回答道。
“哦。”得到了自己的答案，于是林小璐也不拖沓，拎着饭盒就这么站了起来：“我顺便把这些东西丢出去。”
话音落下，她便已经走出了大门，不多时，门外的走廊中传来渐行渐远的脚步声。
一直笼罩在局长室内的凝重氛围这才变得舒缓许多。
不需要再跟女儿去讨论那些令人尴尬的问题，林昀也心头微松，下意识长舒一口气。坐在原地顿了顿，他收拾了一下桌面后，便回到了自己的办公桌后面。
晚上的值班并非没有额外工作，至少，现在的他完全可以再处理一批文件。
——咚咚。
而就当他拿起了其中一沓纸张时，就仿佛是刻意不给他喘息的时间一般，局长室的门突然被敲响了。
是林小璐回来了吗？会不会太快了一点？
内心中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但林昀也没有过多思考，只是用魔力丝略微感应了一下门外，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魔力波动后，就转而开口：“请进”。
于是局长室的门就被从外部推开了。一同走进局长室的，还有一名对林昀来说既不算熟悉，也不算陌生的客人。
毫无疑问，来者并不是林小璐，而这个人的出现显得既不合理，也不合规。
“呀，新年好啊，林局长。”
来者正是此前和林昀与翠雀都有过数面之缘，还交手过一次的爪痕干部——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