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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五只包装袋

隐约听到雨声,克洛伊努力睁了睁眼,并不舒服,干脆又闭上了。

微冷的风拂过她的手臂,给克洛伊送去下雨时特有的放线菌的气味,这让她的意识回笼了一点儿:她记得昨晚没开窗?

一旦开了头,她的疑惑就顺理成章地连成串并让她逐渐清醒:她应该还在观察爬到吊椅顶上的罗宾才对——是的,一点点邵云传授的潜行技巧就能让人在一个罗宾面前装睡——睡觉?她睡着了吗?所以这是梦还是……

一道脚步声,慢条斯理,而且离她越来越近。

克洛伊翻了个身,呼吸节奏恰到好处地随着动作一变,又慢慢恢复平稳——简直是奥运选手级的装睡高手。

那个人停在她床边,如果她现在躺着的是床的话。

“斯碧瑞忒?”

咬字温和,嗓音醇厚,略略带点英国腔,但听不出性别。

克洛伊还在考虑要不要睁眼看看对方长什么样,就发现她的处境有了微妙的变化。

模糊。

一开始的雨声变得模糊,放线菌的味道也闻不到了,她感觉自己像一块被切下来迅速放到案板另一边的肉那样,和母体失去了关联。

克洛伊赶紧睁开眼,却只能看到原本可能是人脑袋的位置为一团光晕所取代,那团光晕似乎在笑,有一点点笑音泄露出来的同时,又轻轻地喊了她一声,“斯碧瑞忒?”

“我醒着呢,姚。”

克洛伊听见自己的声音这么说。尽管她仍然看不见这位“姚”的样子,而且,自己的声音?这声音和她的有明显的出入,为什么她第一反应是这是自己的声音?

“你累了吗?”姚问道。

“还好。”克洛伊不觉得还好,至少在她听起来“自己”的声音满是怠惰,就像一个自愿加班的社畜正在被她关系不错的小上司慰问着。

“那么…”姚的声音很好听,沉吟的时候带了一点温吞的鼻音,显得更加好听。“你愿意为了我再做一次吗?”

尽管姚征询的姿态很诚恳也很正经,克洛伊也能感觉到对方提出的是一件大事,可是怎么,听起来就这么怪呢?

没等克洛伊开悟,她听见“自己”回答道:“我会的,为你千千万万次都会的。可你…还能这样下去多久?十年?二十年?”

“不管多久都够了。”姚说。“你接下来打算干什么呢?又去找博士?”

姚在说“博士”这个词的时候语气带了点调侃,但具体在调侃什么可能就只有姚自己知道了。

克洛伊没听清“自己”这次回答了些什么,一阵富有节奏的轰鸣盖过了“自己”的话语,尽管直觉告诉她那是引擎发动的声音,可是真的跟她好几次在教学楼下听到的搬运师傅拖手推车的声音好像。

教学楼,学校,她还在放暑假。克洛伊突然意识到。而这又是一个清醒梦,并且她马上就要醒了。

梦境在坍塌,所有东西都跟橡皮泥似的被无形的力量搓扁揉圆,场景也转换得飞快而莫名其妙,当然,克洛伊不在乎。她此刻只在乎那个叫“姚”的柔光电灯泡,她在近乎失重的感官拖累下,努力地朝那团光晕凑过去,逐渐看清了……姚的脸。

……

克洛伊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从枕头底下拿出笔记本和笔,把笔盖叼在嘴里然后唰唰唰翻到最新的一页写起来。

她写完顺了顺自己的头发,扭头看到迷你罗宾盖着小被子睡得正香,意味不明地笑了一下,随即合上笔盖,就这样把本子摊开放在床上,轻手轻脚地溜出门去洗漱和吃早饭。

提姆接近两点才入睡,但他醒得比克洛伊早,而且精力相当充沛。康纳问他''你的心跳变了,出了什么事,要不要帮忙'',他给康纳发消息说''谢了不用,事情尚在掌控范围内'',甫一结束,就听到克洛伊起床的动静之后的另一阵窸窸窣窣:翻页、打开笔、写字——为什么?她在记录自己的梦吗?

远在他和克洛伊熟识起来之前,她们九年级刚入学的那个月,他在揣摩家庭教室(homeclass)的同学们有没有表现出什么倾向或者有什么特殊爱好时——这不能怪他多心,哥谭大学就向阿卡姆对口输送了不少人才,他只是在合理地观察高中甚至更小的阶段里是否有这样的人才显山露水——除了注意到克洛伊特别喜欢女孩儿,非性方面,还注意到了她频繁的神经性头疼。

那不算频繁!克洛伊后来跟他争辩道。算上今天也只是这周第二次而已!

他那时候怎么答的来着?噢,他说:不对,我们帮阿福修剪草坪的时候你按了一次额角,昨天你接弗莱炸的甜甜圈的时候差点没端住盘子,所以今天是这周的——

他说到这儿的时候停了下来,因为克洛伊正用一种揶揄的表情看着他,所幸他反应及时,只窘迫了最多两秒钟就恢复了若无其事,并把那句“这周的第三次”补充完整。

从放假前他们认识,到两周前她飞去纽约,中间短短的两个半月足够让他清楚克洛伊是一位可靠又贴心的朋友,虽然有时候很皮很爱玩,但总归是贴心的,所以他同样理解她,理解她面对他旁敲侧击的“你经常熬夜吗?”的左顾右而言他,也理解她不愿给出自身没睡好的原因反而疯狂追问他看起来缺乏睡眠是不是因为半夜偷看花花公子杂志……

……理解才怪。

以己度人的三代罗宾心想。这背后绝对另有隐情,不一定是他的特殊事业这样的,但一定有。

而此刻,提姆终于知道了克洛伊睡眠质量不太好的原因,至少是之一:她做噩梦。

也许不是噩梦,不过总归是会消耗她精力的梦。她在拼命地回忆并记录着,那个笔记本看上去写完了至少三分之二,如果全都是相同的用途,那睡觉这件原本舒适的事情对她来说着实辛苦。

克洛伊正倍显艰难地扒拉着拖鞋。

提姆接着想,他知道克洛伊房间里的监控都在哪儿,如果是他正常体积的时候,绝对没有利用死角的可能性,那么现在反倒成了一种幸运。

等到克洛伊走出房门,提姆立刻从克洛伊给他铺的小床上站起来,溜溜哒哒爬上书桌,有模有样地巡视着一排排规格不一的书——如果被问起,可以解释为他想找一本比较小的出来看看。

实际上,提姆正在研究书立。

克洛伊的书架上有好几个精巧的书立,有曲径通幽之感的藤蔓森林主题的,有花里胡哨的影像店主题的(隔着玻璃门,提姆注意到货架上有《小鬼当家》和《沉默的羔羊》的光碟),还有一个书立本身就是一间小书房、书房里的书都在书架上摆得整整齐齐、书架上的书籍之间又有几个书立的。

直面这个套娃书立的提姆没忍住笑了一下,他敢说这一个绝对是所有书立中克洛伊最喜欢的,不知为何,她总是对各种形式的套娃很感兴趣,何况……提姆走了两步,换了个角度观察着这个书立,确定了它在发光,而且并非书立本身通了电安装了小灯泡,而是——

他拉开小书房的门走进去,跨过地上堆着的书籍。固定的,没法捡起来。没走一会儿就到了头。

——而是书立里面有扇窗户。

这就是完美的监控死角。

提姆从万能腰带里摸出八倍镜,透过窗户对准克洛伊床上的笔记本,看了一会儿后,遗憾,又无不欣慰地放下手。

如他设想的一般谨慎,本子上除了几个希腊字母之外,全是他不认识的——极有可能是克洛伊自创的——各种符号和标注。最为瞩目的是她画的一个大灯泡,有鼻子有眼的,要是克洛伊比毕加索早出生,《格尔尼卡》没准儿得是她的杰作。

出于谨慎或者别的什么,提姆还是多看了一会儿那张灯泡脸并把它刻在脑子里,准备回去以后画给布鲁斯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