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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偏爱无罪

那白狼肋生双翼,闪着银白色的流光,在小腿高的绿叶间若隐若现。

我追上去。

它的速度似乎是有意放慢,全然不似来时迅速,在我因为身上伤口影响,奔跑速度慢下来的时候,它还会在前方不远处张合着羽翼等我,就像是诱着我追过去,去什么地方。

追,或许能得到结界幻境的真相,但也许有陷阱。不追,同样危险,但什么信息都得不到。

白狼停下的时候,已经又回到了镜湖湖畔。

我平复了下呼吸,问道,“为什么说我来错了时间?”

它懒懒地抬起眼眸,望向侧方。

我也听见了脚步声,是月舞快步走过来。

远处亭子仍是喧闹,有几个妖探出头向这边张望。

它蹲坐在那里,像在站军姿,我们若走近,就瞬移到更远的地方。如此三次,我们也就停在原地,与它保持七八尺的距离。

问题我问了很多,白狼回答的寥寥无几。

它叫希克,说自己也是镜湖众妖的一员。

单单这一点我就不信。六十多个妖,能穿过结界的,只有它和那胖鸟玛哈两个而已,说没有什么特殊性是不可能的。

只有一个问题它表现得比较特别。

在我与希克交涉无果之际,一旁的月舞用她那种独特的声音问道,

“这里还有其他人吗?”她想问的是,多年前的殷城子民,还有没有后代活下来,没有被我们遇到。

或是因为熏风暮色间,她那种歌谣似的温柔让妖也难以抵御。

白狼的军姿放松下来,双翼贴于身侧,踩着草叶向这边走了两步,再次露出了我记忆中的那种端详的神情,像是在审阅着自己的士兵。

它低低地回答,“这座岛没有人。”

我蹙眉,以为它在胡诌。

白狼转了下眼珠,似乎看透了我在想什么。

“你们不是人。一个,早就不是了,一个,也注定会不是。”

它解释的时候,前者看向的是身旁的青衣少女,后者看向的是我。

我想起了记忆中它透露出的信息。白狼说过,我不该现在来到这里。如果它说的都是真的,按照这个逻辑,把两句话对应上的话。月舞已经不是人类了,她身上发生过什么现在依旧是个迷。但我自己,前十几年在皇宫训练中度过,日复一日,所经历的特别的事情只有穿过结界来到殷城岛这一件而已。

那么,我因为来到这里,注定会变得不是人类吗。

与人类所对立的是什么,妖,还是神?

“尚华在哪里?”

少女唱出了第二个问题。

我当时心就是一跳。从私心来说,我问的神谕金经的消息,白狼希克并没有回答我,我不希望月舞从它哪里得到答案。此前我之所以能让月舞帮我找寻金经的线索,就是因为我谎称自己知道前往尚华的方法。如果现在希克告诉了她,那我将会变得更加孤立无援。

而且,我的问题没有答案,而希克已经回答了她的第一个问题,未必不会回答第二个。不仅亭子里的众妖对她另眼相待,就连看似身怀大秘密的白狼,也对她有所不同。

想到这里,我当时就像拉着月舞离开这里,然后告诉她这个妖所说的并不可信。理由我都想好了,我们就是两个大活人站在这里,它却说这座岛都没有人,显然是信口开河。

不禁有些情形,在海面上的时候,自己没将脑海中的记忆讲给她听。

她不像我,知道这白狼的特殊之处,应该会更容易相信我的话,而不是一只妖。

可惜,天往往不遂人愿。

不待我拉着青衣少女走远,希克的话已然响起。

同时,在我的拉扯下,月舞也并没有动,而是站在原地。

“尚华啊,”那声音中多了几分慨叹,

“姑娘,你的尚华,就在这里;而公子的尚华,在远方。”

还好,这白狼看似只是胡言乱语了一通,并没有说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心下稍定,准备依旧按想好的说辞讲予月舞听。

“嘿,你们看起来不开心啊,为什么呢?”

骤然,在我聚精会神思考白狼一事之时,声调尖细的小女孩声音传来。

女童蹦蹦跳跳,一派天真神态,束着乌亮的双丫髻,簪着嫩黄的小鲜花,眼眸清澈,粉面朱唇。

我在她全身扫视了两圈儿,没找到兽类的耳朵尾巴。

两人一狼,没有人回答女童的问话。

希克消失之前,留下一句话,“女娃,你的尚华,茫茫天地间。”

那话随风而散,大有洒脱豁达之情。

“喂,你不理我呀,是生气了吗,为什么呀?”

女童又跳到月舞面前,扯扯她的袖子,“漂亮姐姐,我叫露露,你叫什么呀?”

月舞抽出袖子,没有回答她的意思。

“姐姐,你好绝望啊,为什么呢?”

“你怎么会比露露还要绝望呢?为什么呢,露露已经很难受很难受了。”

最后,露露踢了我一下,大概是作为月舞不理会她的报复。

“露露还有事,先走了,待回儿见!”

莫名其妙的小女童被我们两个归为了亭中妖的一类。

亭中传来叫月舞回去的声音。

我一边和月舞说着白狼希克的不可信,极力把它渲染成疯子,一边暗自思索着两只妖的话,试图找到关于神谕真经的线索,或者找到自由出入禁制的方法。

身边的青衣少女散发着十足的漠然气息,倒是很符合女童所说的绝望。

————

夜色完全降临,众妖们闹着要搭戏台,你一言我一语。

一群兽类要表演戏剧?我站在月舞侧后方,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在几个时辰的观察下,这些妖类大多粗俗不堪,合身上下弥散着兽性和本能。毛发遍地,肢体碰撞,思想简单,冲动暴力。

我侧耳听着,不相信这群东西能表演出什么戏剧来。

是在杀人魔的囚禁之下,每一天都当做最后一天,所以什么都不在意了吗。最让我难以理解的是,我也不是没有见过动物,就在安息皇宫之中,就有相当大的一个园子,奇珍异兽众多。

越是原始的兽类,越是野性难驯,对自由的向往几乎大过一切。

可在镜湖湖畔,这些半人半兽的妖精,没有一个想要逃出禁制。

我隐隐感觉不对,没有深思。

一众妖精七嘴八舌,说到了分配角色。

不出所料,在它们眼中,月舞是新来的美女,自然扮演备受宠爱的高官之女。

而我,由着几个小妖在身上比量推搡,安静听着我的丑角剧本。

几个小妖身材矮小,但力气很大。

我被一只妖按到右臂的伤口,一个踉跄,背后扒着我肩膀的小妖受惊,揪着我的耳朵。

我终于维持不了平衡,栽倒在地。

正巧,小妖们说着我扮演的角色,到了这一句,

“你不受待见,就很生气,发誓要报复回去,但没有用......”

我眼前一黑。

人,是靠着什么活的?

银币,气力?

来到了陌生的环境,我才发觉,我是依靠着那个帝国活着的。

依靠着那个我所讨厌、鄙夷的帝国。

换了另一个地方,我什么也不是。

一个月前,我在皇宫的宴会上,表面风度翩翩,让自己的姿态礼仪被人挑不出错处。实际上,心里无时无刻不在想着,如何逃离那个牢笼。

自由,自由,彼时我的心里一直大喊着,我要自由。

想得要疯掉。

现在呢,离开了那个体系,我什么也不是。

为了离开,为了活得像一个人那样,而不是摇尾乞怜的狗,曾夜以继日,曾勤学苦练,习得一身武艺,沙场曾取敌人首级,身先士卒酣战日夜,退敌身披荣光。

为了按照母后的意思,得到父皇的青眼,我陷入明争暗斗之中,十几年来多次命悬一线,连睡觉的时候都要注重仪态,在床上躺着都要心怀警惕,因为不知何处就会冒出一个刺客。

终于,我压榨潜力,靠着天赋,击败了一干兄弟和堂兄,成为了第一顺位继承人。

树大招风,艰险更甚。

我看得见父皇的风烛残年,他的老态龙钟。

他比同龄的农民面容上年轻许多。但,寿命不会说谎。

更何况,这还是父皇已经坐上了那个位置之后的事。

我只是一个继承人而已,在我面前的还有数不清的门,一步一折。

所以,我终于厌倦了。

逃了出来,到了这座岛上。

不得不说,其中有着太多的疯狂因素,远远违背了我所受到的教育。师傅们说,谋定而后动,为君者,安稳大于一切。海晏河清,无功无过,好过于大起大落征战四方劳民伤财。

我没听,我受够了,我仅仅因为一份百年前的羊皮卷记载,就匆匆漂洋过海,来到了这里,追求能够掌握自己命运的力量。

能活着到这里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我不知道这个奇迹能延续多远。

这里有完全不同的标准,我拼尽十几年达到的那些目标,在这里分文不值。

镜湖旁边的妖人们,气力天生巨大,不在意礼仪举止,不在乎我帝国继承人的身份。

甚至,我因为眸色发色这种荒谬的原因遭到了歧视。

远离了自小到大成长的环境,我真的变得更自由了吗,我的目标达到了吗?

没有。

错了吗?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我累了。

就算是太阳,光耀四方,它也有休息的时候。

而我,只是小小一个安清,休息一下,也是没有关系的吧。

十多年了,只休息这一会儿,我说服自己,暂时不去想母后那急切的脸,让那负罪感散掉。

就这一会儿......

睡吧,这次不想去管会不会在梦境中就悄无声息的死去了。

死了我也认了。

睡吧,就一小会儿,醒了又是新的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