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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6章 第56章

梅公公在宫里的地位似乎颇高, 昭华宫里的宫女太监都认识他,戚灵灵和祁夜熵跟着他顺顺利利进了公主的寝殿,一路上没有遇到任何质疑和盘查。寝殿中门窗紧闭, 帘幕低垂, 博山炉里燃着很浓郁的香,似乎是为了掩盖药味和病气,然而适得其反, 只是令殿中的空气越发浑浊, 四周烟雾弥漫, 几乎让人窒息。两人屏住呼吸往里走去,公主的卧榻前摆着十二牒纹石屏风, 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只隐约听见沉闷嘶哑的呻.吟声,似乎是隔着很多层织物传出来的。一个脸色憔悴、双眼通红的茜衣侍女绕过屏风走出来,惊讶地瞅了戚灵灵和祁夜熵一眼, 然后低头向梅公公行礼。梅公公道:“这两位是原道而来的高人,圣上请来为公主禳灾祛病的。”侍女点点头,似乎并未起疑。梅公公又问:“公主目下如何?”“折腾了半夜, 刚睡下, 还是睡得不安稳。”侍女答道。正说着,屏风里忽然传出一声惨叫,那声音声嘶力竭, 十分瘆人, 简直像是从阴曹地府里发出来的。侍女脸色一变:“公主又魇住了!”说着也顾不上招呼几人, 疾步走进了屏风里。戚灵灵和祁夜熵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 跟着走了进去。梅公公用袖子掖掖脑门上的汗, 到底没敢阻拦, 只能在屏风外干着急。侍女把厚重的织锦床幔挽起来,床内黑黢黢的什么也看不见,突然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伸出来,一把攥住侍女的手腕。那只手瘦得不成样子,乍一看简直像一把剥了皮的枯枝。昭华公主不过双十年华,她的手却像个垂暮老人,没有一丝生气。侍女显然吓了一跳,本来就憔悴的脸上仅有的一点血色全都褪尽:“公……公主,怎么了?可是又魇住了?”那只手攥得更紧,紧接着一张脸从黑暗里探了出来,像是一张白色的面具浮出幽暗的水面。昭华公主的脸也和手一样苍白枯槁,双颊深深地凹陷下去,双眼因惊恐而圆睁,眼球微微凸出,里面布满了红血丝,干裂的嘴唇大张着,伤口里渗出血来。这是一张饱受折磨的脸。侍女不停地柔声询问,公主却似完全听不见她的声音,只顾声嘶力竭地叫着,指甲深深嵌入侍女的胳膊里,不一会儿就把她掐出了血。侍女不敢把她的手扒开,噙着泪、咬着唇,默默忍耐着。过了好一会儿,公主终于停止了尖叫,瞪圆的双眼逐渐失神,眼皮耷拉下来,身子变软,抓住侍女的手也缓缓松开。她靠在枕头上大口喘着粗气,一张脸上满是冷汗。戚灵灵打量了她一会儿,突然问:“你在害怕什么?”公主仿佛直到此时才意识到他们的存在,眼珠慢慢地转过来,眼神仍旧空洞失焦:“鬼……有鬼……”侍女垂下头,手指无意识地绞动着,福了福道:“奴婢

去替公主打盆水擦擦汗……”戚灵灵叫住她:“等等,你留在这里。”侍女忘了这两个游方道士压根没理由支使她,被戚灵灵的气势所慑,乖乖地站在原地。戚灵灵转头问公主:“什么鬼?”公主抿了抿唇:“恶鬼……恶鬼……”戚灵灵:“哪里来的鬼?”公主失魂落魄:“梦……梦里……”戚灵灵:“鬼要做什么?”公主短促地惨叫了一声,然后突然抓住自己的头发,用力撕扯:“她要抢我的身子……她来了,她来了……”戚灵灵目光微微一动,正要继续问,外头忽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接着是一个男人气愤的声音:“谁让他们进来的?不知道公主不能受刺激吗?”梅公公似乎在辩解,但声音淹没在了男子愤怒的指责中。紧接着,一个人快步走进屏风,瞪了戚灵灵和祁夜熵一眼,上前握住昭华公主的手,把她搂在怀里:“别怕,别怕,没事了……”戚灵灵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男人,这位显然就是驸马了。也难怪公主会对寒门出身的驸马一见钟情,这男人生得剑眉星目,玉树临风,一身清潇的书卷气,身形颀长但不文弱,应该是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类型。听酒楼里那些混混说,驸马不仅作得一手好诗文,骑射也是一把好手,公主对他一见钟情就是在新科进士的马球会上。昭华公主带着哭腔告状:“她又来了,她又来抢我身子了……”驸马轻抚着公主的背,哄孩子似地安慰道:“不会的,这只是你做的噩梦,一切都结束了……”“当真?”公主抽噎着问。“当然,”驸马温柔似水,“我几时骗过你?”驸马的安慰似乎很有效,公主声音里的惊惧渐渐平复下来:“我很怕,你别再离开我好吗?阿屹哥哥……”“放心,从今往后我永远都会陪着你,一步也不离开。”驸马坚定道。公主点点头,在他怀中啜泣了会儿,渐渐闭上眼睛。公主睡着后,驸马又抱着她拍了一会儿,这才小心翼翼地把她平放在床上,又细心地掖好被子,放下帐幔。这些事情他做得很熟练,显然是平日做惯的。做完这一切,驸马方才转过身来,他的怒火已经完全消散了,清俊脸庞上满是疲惫。他向两人点了点头:“抱歉,方才失礼了。”戚灵灵道“无妨”,祁夜熵则用无机物般的眼睛打量着他。“是圣上派我们来替公主禳灾的。”戚灵灵道。驸马眼中闪过一丝不悦,不过很快又消失不见。他点点头:“梅公公已同在下说过了,只是方才公主这模样……在下一时关心则乱,请两位道长恕罪。”戚灵灵:“公主这种情况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驸马看了一眼帐幔,低声道:“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还请两位移步堂中详谈。”两人跟着他来到厅堂里,驸马命人奉茶,然后屏退仆人,捏了捏眉心道:“公主大约是从半年

前突然发病的。”戚灵灵:“具体是什么情况?”驸马微微低下头:“公主第一次发病时……在下与公主有些小龃龉,出居北郭真庆观,故此当时的情形在下也未曾亲见。不过听侍婢说,公主一日睡至中霄,忽然魇住,惊呼有鬼魂要夺她的身躯……”戚灵灵若有所思:“公主每次发病都是同样的说辞?”驸马点头:“是。”祁夜熵问:“多久发作一次?”驸马:“第一次发作后,公主神思倦怠,圣上派了医官和宫中的术师替她安神、圆梦,卧床三五日便似痊愈,便没有多想,不料过了月余,又一次发作,情形比第一次更重,自那以后,发作越来越频密,从半月到一旬,渐至隔三差五发作,接着夜里只要一合眼便会梦见厉鬼索命,公主夜不能寐,不思饮食,日渐消瘦憔悴下去,圣上不得已,这才发出诏令,征召八方能人异士入宫为公主诊病。只可惜……”驸马看了两人一眼,没有说下去,许是顾忌他们的身份。戚灵灵:“听说圣上这几个月斩了不少‘能人异士’啊。”驸马面有愧色,仿佛那是他的错:“圣上爱女心切,见公主日渐憔悴,难免心急如焚,就使出了雷霆手段,也是震慑之意。”戚灵灵看了眼祁夜熵,笑道:“我们俩要是治不好公主的病,恐怕脑袋也保不住了呢。”祁夜熵一脸无所谓,好像脖子上的东西和他毫无瓜葛。驸马道:“道长说笑了。既然圣上派两位前来,两位必定是得道高人。”他顿了顿:“不知公主的病,究竟是因何而起?”戚灵灵微微眯起眼,露出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天机不可泄露。”驸马似乎有些失望,垂下眼帘:“那公主的病能治好么?”戚灵灵正想着怎么忽悠他,祁夜熵忽然道:“你希望她治好吗?”驸马皱起眉:“这位道长是什么意思?”祁夜熵:“没什么意思,只是一问。”驸马紧抿嘴唇,唇角下垂,温润的表情变得有点严酷。他嘴唇忽然颤抖了一下,微微哽咽:“若是能让她痊愈,便是用在下的性命去换也无妨。”戚灵灵轻飘飘道:“驸马言重了,我们又不是邪魔外道,怎么会做这种一命换一命的勾当。”祁夜熵寒冰似的眼睛始终盯着驸马,每一丝细微表情都逃不过他的眼睛。“方才你说,”少年再次开口,“公主梦见厉鬼索命,什么厉鬼,为何要向她索命?”驸马有些不豫:“梦境本就无荒诞不经,未必有什么缘故。”祁夜熵冷冷道:“我不妨问得更明白些,昭华公主可曾做过什么亏心事?”驸马拍案而起,怒道:“放肆!你们究竟是来给公主治病还是装神弄鬼,构陷皇裔?”祁夜熵丝毫不把他的愤怒当回事:“你只需回答,是或否。”驸马:“当然不曾!公主虽然略微有些任性骄纵,但绝非残酷之人,两位想必是听到一些捕

风捉影的市井传闻,在下可以明确告诉两位,公主并未做过伤天害理之事,小蓉的死是个意外。”祁夜熵:“小蓉?”驸马:“小蓉是自幼伺候公主的贴身侍婢,半年前死于意外,坊间有一些不好的传闻,但那些都不是真的,公主不是那样的人。”祁夜熵不再说话。戚灵灵道:“驸马还有什么别的线索吗?”驸马沉吟片刻,摇摇头。两人对视一眼,几乎是同时站起身。戚灵灵道:“我们在这宫里四处转转,驸马可以回去照顾公主,要是想起什么其它不同寻常的事,可以派人告诉我们一声。”驸马颔首:“有劳。”他对戚灵灵揖了揖,却不看祁夜熵一眼,匆匆向公主寝殿的方向走去。戚灵灵看着驸马挺拔的背影渐渐远去,这才对祁夜熵道:“小师弟,你觉得这人怎么样?”祁夜熵:“不老实。”戚灵灵:“我也觉得他隐瞒了很多事,后面故意提那死掉的侍女,倒像是引我们去查……一般来说妻子出事,丈夫的嫌疑总是最大,不过有件事很奇怪,他对公主的体贴和关心倒不像是假的。”她没有用“爱”这个字眼,不过即便不是爱,他的表现也近似于爱了。如果那些都是装出来的,只能说这是一位流落民间的奥斯卡遗珠。对比他两次发怒,第一次冲到公主卧榻前,他是真的愤怒,但是刚才祁夜熵明里暗里提到公主残杀婢女的传闻,他的愤怒却像是装出来的。戚灵灵忖道:“这人说话谨慎,口风也紧,从他这里估计问不出什么来。”她顿了顿:“刚才公主尖叫‘有鬼’的时候,你有没有看见床边那个侍女的表情?”祁夜熵:“她很害怕。”戚灵灵:“胆子小的人听见鬼字害怕也正常。”祁夜熵:“害怕正常,心虚不正常。她一定知道点什么。”戚灵灵再次感慨,和聪明人组队就是舒心,完全不需要解释,连话都不必说完,对方就能明白你的意思,还经常想到一处。“那我们就去问问她。”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