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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章 文会

雨后清晨总是比平日沁人心脾,院子里的叶片上滑过湿漉漉的痕迹,在叶角汇成一颗晶莹的水珠,当自身重量达到极限时水珠便从叶间坠落,独留叶片轻晃摆动。

程偃摸了摸自己的额头,指尖湿润。

“这晨珠砸的真准。”程叙言调侃道。

程偃转身笑道“那你以晨珠为诗题,作诗一首。”

程叙言

程叙言委婉提醒“爹,我们还没吃早饭。”

端着粥从小厨房走出来的易全山也顺势附和“是啊偃兄弟,饿着肚子可不行。”

程偃挑眉,程叙言一把拉住他往屋里去。

三日后,程叙言主动给县城几位童生递拜贴,与人拉近关系后顺势进入文会。

读书人之间话说的含蓄,大部分人语速很慢,一来是营造书生不疾不徐从容不迫的形象,二来担心祸从口出,亦或是为日后留下把柄,所以开口前总会在心中来回思量打好腹稿。

这是十分费精力的事,因为精神高度集中。像那种比较莽撞的人当然有,不过在文会闹过一次就被踹出局了。除非对方背景或实力有一样远超同龄人,就可以打破这种默认的规则。

程叙言现在还没遇见过这种人。裴让的祖父为举人,大伯父为地方官,按理来说裴让的背景在县城也够看了,可惜有个死命拖后腿的爹,所以裴让跟其他读书人相交,多半时候也退让。

程叙言现在对外的形象温和谦逊,十分符合大众对传统书生的印象。事实证明这种形象很吃的开。但偶尔有点副作用,他家境平平,这种“对外性子”容易被人当软柿子。

不过顶多被内涵两句,程叙言当耳旁风了。

翠绿的空旷草地上,书生们三三两两凑成一团,条案上的点心食水也被取用七七八八,宣告着这场聚会即将落幕。

“程兄,今日听你一言我受益良多。”蓝衣书生神情诚恳,脸上还有些激动,少顷他有些期待问“过两日我想在家办一场荷花宴,不知程兄可愿同赏。”

程叙言微愣,飞快扫过周围其他人,随后退后一步拱手道“那在下就却之不恭了。”

蓝衣书生喜笑颜开,“那我们说定了,巳时时分我会在家门亲迎。”

程叙言点点头。之后与其他人作礼告别,坐到回家的牛车上,他才低下头假寐,整个人沉默的像块石头。

牛车主人本来想跟他搭话都没张开口。

两刻钟后,牛车在胡同口停下“小公子,您说的地方到了。”

程叙言结银钱,从牛车上轻巧跳下来。

太阳要落山了,天边一片火烧云,整个大地都带了暖色。

程叙言慢吞吞往小巷里走,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

“今天说好我当大将军”几个小孩从他身边跑过,后面追赶的孩子都快哭了。与程叙言错身而过时,鞋尖磕到地砖缝摔了个结结实实的嘴啃泥。

小孩的哭声响在小巷“明明说好的”

他委屈坏了,跪在地上哭的抽噎,小小的肩膀都跟着一颤一颤。

程叙言的脚忽然似灌了铅,他余光瞥着这跟我没关系,又不是我害人摔倒。

小孩被一双有力的手抱起来,面前的哥哥长的清俊又温柔。

“你家在哪里,我送你回去。”

小孩儿打了个哭嗝,伸出小手指一个方向。刚好跟程叙言租的院子顺路。

程叙言看他眼睫上还挂着泪珠,故意逗他“你就这么被我抱走,不怕我是坏人。”

小孩儿摇摇头,又盯着程叙言的脸看了一会儿,害羞的趴在他肩头“哥哥好看,不是坏人。”

程叙言被逗笑了,“以貌取人要不得。”

小孩儿茫然“以什么人”

程叙言心想他跟四五岁的娃娃讲什么成语,于是改口讲大灰狼的故事。

等到他走到小孩的院门外,大灰狼的故事也讲完了,程叙言上前敲门。

“谁呀”里面传来询问的女声。

小孩立刻嚷嚷“娘,是我。”

院门大开,年轻妇人看到程叙言十分意外,小孩儿立刻倒苦水,从他被小伙伴忽悠开始讲,“他们都当了好多天的将军,每次都我当坏人,今天说好我当将军”

妇人不得不打断他“你跟这位小哥是怎么回事”

“他摔倒了,我路过送回来。”程叙言一边简单解释,一边把孩子递给妇人。

他刚要离开又转过身,“婶子,令郎太过轻信人,虽说近些年县城平稳,但养育一个孩子不易,平时还望您看顾紧一些。”

话落,程叙言就走了。

年轻妇人立刻把孩子丢给自家男人,拿起今天刚买的绿豆糕追了上去。

“小哥你等等,等一下”她跑的很快,一把将绿豆糕塞进程叙言怀里“今天谢谢你,我家那皮小子我会说他的。”

年轻妇人来的快,去的也快,程叙言站在小巷中,天色更暗了,可之前那种寂寥和疲惫因为这包小小的绿豆糕散了许多。

他也就是顺路,没有他那个小孩也会自己跑回家。

程叙言不知道,在他离开后那个小娃娃在家里绘声绘色讲大灰狼的故事,早就忘了之前的不愉快。

夕阳的余晖快要落尽,程叙言也敲响租住小院的院门。

院子里的秋千空荡荡,被风吹的轻微晃动。

“叔,我爹呢”

易全山低声道“偃兄弟下午玩了会儿又困了。”

程叙言点点头,示意知道了。他在书房门外停留片刻,隔着窄窄的门缝,易知礼还在努力念书。

程叙言关好门,轻手轻脚离开。

小厨房外易全山正在剥花生,程叙言搬个小马扎也在易全山身边坐下,同他一起。

“叙言。”易全山脸上的神情不太赞同。

程叙言“这花生炒着吃还是煮粥里。”

易全山下意识回答“炒着吃。”

程叙言把红通通的花生米一扔,滚滚落进碗内“我爹睡多久了”

易全山彻底被转移注意力,思量道“小半个时辰。”

话落,他捏破花生剥落花生米,动作有些微迟缓。

程叙言看着掉落的花生米,而后视线上移,落在易全山脸上。

易全山不是大夫也没念过书,可他知道村里的汉子都精神抖擞,没谁那般嗜睡。

程叙言“叔。”

易全山茫然的抬起头。

程叙言手上动作不停,淡淡讲述“若是知礼学完四书,又肯用功,你再让他去学堂接着念吧。”

有同窗和夫子总归是好的,像他这样单打独斗,需要融入集体时需要花费数倍的精力和耐性。很明显易知礼不适合。

易全山没说话,他的儿子不止易知礼一个,总不能顾着老大,不管后面的娃了。

程叙言仿佛知道他在想什么,笑道“您给定个时限就好了,早早的定下规则,不管最后结果如何都是他们的缘法。”

程长泰一家在小有富余后送孙辈读书,这个决定没错。错就错在厚此薄彼,明明最开始说好了几个兄弟一人念一年,结果最后长孙连着念好几年书,害的一家人节衣缩食,抱怨连连。

不患寡而患不均。

两人很快剥够一碗花生米,程叙言起身净手,大步朝正屋去。屋门没闩,他一推门就进去了。

窗户用棍子支开了一小格,傍晚的风渐渐退去燥意。程叙言拿起窗边的鲜花,用手指拨弄柔韧艳丽的花瓣。

他转身走向罗汉床,在床沿坐下,盯着手上的花朵看了看,而后把花朵凑到程偃鼻下,挠啊挠

花朵太柔软了,花枝也没有硬度,拂过鼻下的时候,又轻又痒。

果然,不多时程偃眼皮抖动,慢慢睁开眼。

程叙言晃了晃花“送给爹。”

程偃诶

程偃拿着花开心的不行,到吃晚饭的时候都没丢。饭后程叙言把绿豆糕拿出来分了。

易全山他们都以为这是程叙言买的,一群人在院子里闲话家常,气氛轻松又温馨。

程叙言坐在秋千上,他以前很喜欢荡秋千,可他记忆里也就坐过三回。

程偃在后面推着他,夜风清凉,他荡在空中仰头看天的时候,天都是晃的,有种头晕目眩的感觉。

“爹,别推了。”

程偃果然照做,等秋千停下来雀跃道“这次你推我。”

程叙言“嗯。”

最近这段时间程叙言出门频繁,想到过两日又有一个宴会,程叙言忽然开口“明天我们去逛街。”

程偃倏地扭过头,灰蒙蒙的环境里那双眼亮的惊人。

易知礼有点羡慕,但他知道他现在要抓紧时间学习,再不济也该趁机赚钱。哪怕多赚一文钱也好。

程叙言摸清他的性子,所以程叙言和程偃离开前,给易知礼布置任务背两篇文章,两篇字。这几乎能占据易知礼大半日的功夫。

易全山随后也出门,他往南面去,那边杂货铺子多,上下货需要人手。

他运气很好,刚好碰到粮铺叫人,易全山块头大看着就有力气,很轻易得到机会。

程叙言付钱买下一只小木鸟,匠人很有巧思,小鸟的两只翅膀可以上下活动,轻轻拽小鸟的爪子,就能看到小鸟扑腾翅膀。

程偃眼里都快冒星星了,拿到手再也不看周围其他的东西。程叙言无奈,他本来还想带他爹再逛一逛,现在这样子还是找个地方歇脚吧。

程叙言带着程偃进了一家中等水准的酒楼,之前文会时候,程叙言跟着来过。他很喜欢这家酒楼的茄饼,更妙的是茄饼配的蘸汁,酸甜口十分开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