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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谎言与约定

“早上好。”

任鸿缘做了一个既陌生又熟悉的梦。

“啧啧啧,这地方可真难找!”

“不请我喝杯茶吗?”

任鸿缘看不清对方的模样。

意念一动,冒着热气的茶杯出现在对方的手中。

“噢!真方便啊。”对方拿起茶杯,毫不客气的大口喝了起来,杯中的茶水却丝毫没有减少。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他冷淡地说着。

“无论如何,不要呆太久。”

“安啦安啦,我听你的,我就呆一会儿。”

梦境的时间流速开始加快,任鸿缘只知道到对方同“自己”谈了很多,也谈了很久,只是他完全听不见谈话的内容,只能从张动的嘴型大致推测出一些字词。

时间的流速再次恢复正常。

“呵,你觉得我这里怎么样。”

“哎呀呀,这个问题可不好回答……不过,这里还是太无聊了啊。”

他漠然的盯着对方。

“好吧好吧,我认输,我认输还不行吗。”

“静谧且自由,是个好地方……”对方的语气变得不再那么活泼,“……至少,没有那么多负担。”

“但是——”对方的声音再次高昂起来,“还是太空旷了。”

“空旷没什么不好的。”

“那可不行!这只是你认为的空旷,空旷其实有很多种。”对方强硬的否定了他的看法。

“比如?”

“就比如,你需要让自己压抑一点,嗯,我想想……添置一点书架吧!”

“书架?”

“不不不,你误会了。书架不是重点,重点是你的内心。”

“只有你确确实实的离这片远了一点,你的心才真正有了‘空旷’的概念,也就是说,他起码会比以前再空旷出一个你的心。”

“怎么样,是不是更懂什么叫‘空旷’了?”

看着他若有所思的样子,对方微笑着离开了。

“是啊……最空旷的是你的内心才对啊……”

这是任鸿缘不曾注意到对方的哀伤。

……

“你还真摆上书架了啊?怪可惜,空荡荡的,一点也不像一个书架该有的样子。”

“那不正好吗?”

“一点也不好。”对方拉着他的手坐下来,“它既然没有放上任何一本书,怎么能够叫书架呢,它还是那片‘空虚’,只是你认为他有些独特罢了。”

……

“好久不见,朋友!”

“哟呵,不错啊,这次总算有点书架的意思了,不过,它离你想要的还是差太远了,不是吗?”

“我想不通。”

“哈哈哈,正常,太正常不过啦,朋友,所有人都会遇上一些难以解决的麻烦,不过,至少你在遇见麻烦的时候我一定会出现。”

“我知道你想要离开这里。”

“即使外面的所有人都想进来……”

“哎,罢了罢了,我说这些干嘛,嗨嗨嗨,反正都不要紧,没什么大关系的,还是让我直接告诉你该怎么做吧。”

“你没有必要把‘这些书’都放上去,我说过的,那只是你认为它们有些独特罢了。”

“朋友,最重要的是你的心。”

“你要放上去的,是真正对你有意义的‘书’。”

……

“啧啧啧,真是庞大。不过,还不够。”对方没有再大声向他打招呼,就如同走进了国家级的图书馆一样情不自禁的放轻了脚步,

就连声音也变得轻言细语起来。

相反,他倒是有些懊恼地说道:“你没有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对方满意的点了点头,有些莫名其妙的回答道:“很快,答案就会萌芽了。”

……

“早……”

也许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打招呼,但他的声音拖得十分长。

“你又遇到什么问题了?别担心,你知道我会帮你解决的。”

“我更想不明白了。”

“临门一脚而已,不必焦虑。”

“你最开始说过,照你说的去做,这里至少会再空出一个我的心,不是吗?”

“我记得。”

“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无限之上没有他物。”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你的心也具有了无限的概念呢。”

“你曾提醒过我,我也尝试过了,你说最重要的是‘心’本身。”

“不错。”

“但无穷同无穷进行加算,最终也仍然是无穷。”

“无穷?加算?”对方对这个词感到有些疑惑,“噢,西域那边一个小国家的圣人提到过,我有印象。”

“我想想……他好像把这些称之为‘数理’?对了,我还同他探讨过这个问题。”

说到这里,对方有些不解地盯着他看了几秒。

“呃,算了。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说的只是‘数理’上的概念。”

“这有什么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某些情况下,区别可大了去了,这可是智识与真理的区别。”

“不过,这解释起来有点困难,让我问你几个问题吧,你认为无穷是如何诞生的?”

“足够的数相加?”

对方摇了摇头,否认了这个答案。

“我们继续。你认为无穷大与无穷大相加,跟无穷大相比谁更大?”

“……这个问题没有意义。”

“对,从‘数理’的角度来看,这个问题当然没有意义。不过,稍微思考一下,从静态的角度来看,前者自然是更大的,但很可惜,那只是你要理解的第一阶段,第二阶段就是你要理解它是一个变量,或者,你可以浅显的认为他有一个上限,无论怎么变化,它都不会溢出。”

“不!你这根本讲不通,这个上限的存在已经完全违背了无穷的定义。”

“所以?”

“所以,它不该存在。”

“所以,就让它不存在好了。”

“你是说……”

“嗯?”

“但这并不能解决……不……回到最开始的问题,其实,‘足够的数’就已经是无穷了,根本不需要相加。”

“就差一点。”

“我知道了,无穷本来就与‘数理’相伴相生!”

“最后一点。”

“最后一点?等等!诞生……诞生……它之所以会诞生是因为我承认了‘数理’的合理性,是我认可了其中的‘无穷’概念?”

“看来,你已经找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答案了。”

“不过,还是给你点时间消化消化吧,没关系,我还会再来的。”

……

一言,竟是永别。

祂等了他许久,久到祂已经找到了真理,久到祂彻底理解了何为“空旷”,久到祂意识到了重逢的承诺只是一个温柔的谎言。

……

任鸿缘的回忆结束了,不知何时他在书上写下了一句话。

“无与有,正如你与我。”

「结果,你才是那个一无所有之人吗……」

……

鸟鸣响起在耳畔,他随着鸣叫的频率挑动着眼皮,那是清晨的钟声。

少女的歌声娓娓动听,安抚着他满是疮痍的心灵。

任鸿缘再次苏醒过来。与上一次不同的是,这一次,他的身边多出了一位少女,她趴在床边,轻微的呼吸平缓又有节奏。

她昨晚应该是累坏了,此时睡的正是酣甜。

察觉到被子的牵动,少女也从睡梦中逐渐苏醒,她迷糊的睁开眼睛,看见了他坐起的身影,愣了一愣,使力揉起双眼来,盯着他的瞳孔陷入了短暂的呆滞之中。

“灵、儿?”任鸿缘有些迟钝的叫出了少女的名字。

他轻声的呼唤让灵儿紧绷已久的神经终于得以放松,红晕迅速染红了她的鼻头,千言万语哽咽在她的喉咙。

“哥哥。”语音刚落,灵儿便再也无法控制住自己的情绪,在心底压抑许久的负面情绪终于得到了解放,继而放声大哭起来,抽噎着想要说些什么。

感受到从任鸿缘手中传来的温暖,灵儿才感到好受了一些。

“他们……他们说哥哥,上次醒来之后,便彻底没了生机。”

“都是灵儿的错……”

“如果……那时灵儿也陪伴在哥哥身边的话。”

“灵儿、灵儿只是想去给哥哥摘朵花回来……”

安慰的言辞在此时并不如温柔的拥抱有效,任鸿缘什么都没有说,只是抱了抱灵儿。

看见灵儿终于平复了心情,他才开口说道:“灵儿,去休息休息吧。”

灵儿并没行动,而是抬起头来,她的眼底写满了不舍。

“哥哥还得多休息休息,灵儿,乖,听话。”

听罢,灵儿直冲冲的离开了房间,刚消失在门扉的一旁,又探回脑袋,说道:“灵儿会听话的。”说完,脚步声便渐渐远去。

任鸿缘长吸一口气,再次倒在了床上,脸上尽显疲惫之意。

……

梦幻的色彩已经褪去,任鸿缘再次来到了苏醒的边缘。

这次他并未着急着将自己的梦境记录下来,而是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响指声响起,燃烧着的提灯出现在他的身旁,微弱的黄光照出了藏匿于黑暗中的高大书架,他所记录下的所有故事都在这里了。

他提起灯来,径直向前走去,穿过一个个书架之间的间隙,来到了最后一个书架旁,不同于之前,这里只有零零散散的几本书摆在不同的隔层。

他抬起头来到了一个会感到难受的角度,望着只有一两本书的格子。

他矗立了许久,最终还是收回了浮于半空中的手臂,挥了挥手,油灯随后便熄灭了。

他在犹豫,他在怀疑,他在努力的回忆。

“任鸿缘……”他不停重复着。

他记得这个名字,但那个故事并不诞生于他的幻想之中——起码,他是这么认为的。

「现实……么?」

这个故事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了,久远到他不得不怀疑那是真正的回忆。

但,终究只停留在怀疑上。

其它的故事是一杯美酿,只叫人沉醉其中,不必思考过去,不必思考现在,不必思考未来。

在苏醒之后,记忆的错乱将会再次打乱本就光怪陆离的故事,更为其添上一笔炫彩的颜色。

然而这个故事不同,他就像是懵懂无知的孩童用着发育不全的感官真真切切的在观看一场以第一视角播放的电影。

梦境不需要解释,但他在梦境之中对真实感起了疑惑,这是大忌,梦境不会欢迎那些“清醒的疯子”,奇怪的是,他并未遭到梦境的驱逐。

他看着,闻着,听着,感受着。他始终觉得,那副躯壳就像是他的囚笼,他对这个梦并不满意,但他在每次结束之后仍是称职的记录下了他的经历,但,有些空旷。这不是他忘记了梦境的内容,相反,这是唯一具有时间轴线的故事,他无比具体的记下了每一个细节——仅限于他能体验到的。

他像个婴儿,婴儿的感官并不健全,他的视线云里雾里,旁人的对话也多为生涩难懂之词。故事也零零散散,他很快便看到了终焉。

他不喜欢这个故事,所以他将这个“世界”放在了最不起眼的角落,这是他封笔之后第一次来到它的面前。

他想要一个答案。

一个对他而言十分重要的答案。

即使是他在这永恒的梦境之中从未得到真理的眷顾。

即使他因此几乎失去了作为人的所有情感。

但,他炙热的心,正在以跳动的方式告诉他:无论如何,即使是与神灵争夺,他也必须得到,因为,那很可能是他存在的意义。

活下去。

即使是以这个腐朽的残魂。

即使是以这种苟且的方式。

即使拥抱生命的希望之后,他就将聆听告死天使的宣言。

无所谓。

只要能离开这里,怎样都无所谓。

只要他能找到仅存的意义,他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所以,他放下了僭越的手臂,放低了高傲的身姿,撤下了灵魂的壁障。

机会只有这一次,他心底有一种预感,如果这一次苏醒,他仍然不能融入那个角色之中,这个故事就会永远的离他而去。

无论自己再怎么不喜欢故事的走向,也不能对此感到不满。

自己是棋子,不是局外人,而棋子——没有资格拒绝既定的命运。

没等白昼笼罩全身,白光从心脏的位置迸发开来,就像一个发光的小太阳。

「该主动去面对这一切了。」

闭上双眼。

……

许久之后,待到知觉彻底恢复到真实体验的地步,才缓缓睁开双眼,坐起身来,掀开被子,看向门外,那里站着一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哎?哥哥已经醒了!”灵儿雀跃的迎了上来,将开满晚樱的枝条递在任鸿缘身前。

任鸿缘受到她笑容的影响,嘴角不禁上扬,温柔的注视着盛开的晚樱,但他并未收下这娇弱的花枝,而是起身向门外走去,直至柳树下。

他记得,故事从这里开始,他也记得,故事从这里结束。

他折下了一枝细嫩的新枝,看向仍站在屋中的灵儿。

“还愣着干什么。”

灵儿篡禁了手中的花枝,失去色彩的眼神仍然透露着坚强,内心的懊恼为她的笑意吹来了一阵苦涩。

她讨厌、唾弃、憎恨那日跑去折花的自己。

自己是这般的无能,甚至做不到照顾好自己的兄长。

她不禁撇起嘴角,仍是觉得委屈。

她被人群阻隔在门外,只得听见屋内慌忙杂乱的交谈声,她并未理会拦在自己身前的人们,她撇着脑袋,不停调整着角度,终于是透过间隙望见了忙碌的人,望见了被人随意摆弄的任鸿缘。

她自私的将花枝带了过来,期待着任鸿缘会接受她精心挑选的礼物,她不愿承认埋藏在灵魂深处事实——她想要证明自己没有做错。

她循声走去,但只是低着脑袋看着纯白无暇的晚樱花,她在心中做着激烈的挣扎。

她恨不得将这不详的花朵丢在地上狠踩几脚,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为他挑选出来的礼物,便又心软了下来。

肩膀上传来力道,停下了她前行的步伐。她抬头望去,只见任鸿缘嘴中含着柳叶吹起了舒缓的节奏,温柔且仔细的替她梳理着秀发,随后又将柳条插在了她的耳边。

任鸿缘插完柳条之后,眼中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再注视着灵儿的双眸,询问着她的意见。

眼神的交流只在一瞬之间,一扫阴郁的神色,最后的晚樱绽放开来。

无数的故事沉淀在心中,无数的心酸与喜悦随风飘去。

在生死离别的关头上,挽留尚且不如一杯浑酒。

在漫长等待的重逢中,倾诉怎能比过一句问候。

“早上好,灵儿。”

“早上好,哥哥。”

她笑得天真烂漫,他笑得温润如玉。

也许人世并不美好。

也许命运总在捉弄着世人。

又也许神灵为每人都准备了命运的馈赠,一份足以照亮整个未来的赠礼。

但对于此刻的她而言,永恒的未来也比不过一瞬的现在——那才是她所珍视的,那才是她所想要的,那才是她臻于完美时最后的碎片。

也许离别终会到来。

也许终焉只剩下了苦难。

又也许世界的火种尚且握于手中,终有一日将会重塑起希望。

但,对于那个赌上了一切的少年而言,对于那个肩负了所有大道的剑仙而言,再也寻不见的只有他曾踏上的昙花。

只是此时的他们并不知道,早在一切故事开幕之前,神明便已放下了画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