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我相信你

下午到晚上的戏份几乎就是这些，克里尔伯爵在戏剧中扮演查尔斯公爵，红衣主教博福特是一位四十多岁的男演员扮演的，本身性格也很和善，与剧中角色匹配度挺高的。

而此时成年的西泽尔实际上只有一句台词和一个笑容，因此下午谢菲尔德只是坐在台下观赏，参与得不多。

演员们陆续离场去享用晚餐，谢菲尔德还坐在台下，看着空旷的舞台。

“怎么不走，还坐在这里？”夏尔思收拾了一下东西，看谢菲尔德没有反应，就坐在他身边，“是不是觉得表演挺累的，一个情节反反复复表演多次，一句话翻来覆去练习多次，是不是心里有点抗拒？”

“不是，我只是想起了过去的往事。”谢菲尔德依然看着空旷的舞台，“我很想他。”

“想他？”夏尔思皱着眉头，心里快速地反应出那个“他”一定是谢菲尔德心中最重要的人，但还是十分好奇地问道，“他是谁啊？”

“他就是国王陛下。”谢菲尔德回答。

“你喜欢戏剧中的人物？”夏尔思没想到谢菲尔德公爵竟然喜欢纸片人，“安东尼二世的故事流传得不是很广，毕竟很多人津津乐道地都是他父亲安东尼一世的英雄故事。”

“是啊，人人都羡慕英雄，人人都渴望成为英雄，安东尼活在英雄父亲的阴影中多辛苦啊……”

夏尔思没想到谢菲尔德会这么回答。

他以为他也会艳羡英雄，渴望成为英雄，却没想到谢菲尔德喜欢的是安东尼二世。

安东尼二世软弱可欺，夹在摄政王和红衣主教的权力斗争中，没有主见，摇摆不定。

他胆小懦弱，与法兰西的战争中，多次缔结合约，还是丧失大片土地，最后与法兰西联姻，真是奇耻大辱。

如果不是因为最近伦敦的贵族中流行悲剧风潮，安东尼二世的故事根本不会搬上舞台。

安东尼不是一个光芒万丈的人物，也不算是一个能引起人巨大共鸣的悲剧人物，他更像是我们身边左右摇摆又无能为力的朋友，不讨喜，不完美，活得很累。

多年前他生活的王朝里没有人理解他，多年后舞台之下竟然有人理解他，如果他知道的话，他的悲伤会消解一点吧。

夏尔思对谢菲尔德有了新印象，他觉得这位公爵大人更帅了。

“你是？”夜色浓重，月光昏暗，教堂的长椅中那璀璨的笑容轮廓有些熟悉，但是完全想不起来，安东尼站在过道上皱着眉头思考。

“我是西泽尔·博福特。”西泽尔走近安东尼，他比安东尼要高一些，月光照进他漆黑深邃的眼眸中，就像是深色海浪中映出的一轮圆月。

安东尼后退了一步，随即又上前一步，伸手轻轻摸了西泽尔的轮廓：“你是真实存在的吗？还是一场幻觉呢？”

面前的人笑了，他抬手握住抚摸自己脸颊的手：“怎么会是一场幻觉呢？国王陛下这些年过得好吗？”

触手温热，白皙光滑的皮肤在手指间划过，安东尼收回自己的手，低头摩挲自己的手指，喃喃说道：“原来是真的……”

随即抬起头看向西泽尔：“我七岁那年，第一次学习拉丁文圣经，你是不是在教室里做博福特主教大人的助教？”

“是的。”西泽尔微微低头，他的声音也不似少年时，更低沉更浑厚了。

“原来是真的！”安东尼伸手抱住了西泽尔的腰，“我很想你……后来你去哪儿了？为什么第二天你就不见了？”

“因为我带你逃课，还带你准备翻窗离开城堡，所以受到了主教大人的惩罚，在教堂里关禁闭，等关禁闭结束之后，主教大人把我送到了教会学校，现在快要从剑桥大学毕业了。”

西泽尔娓娓道来，语气中的疏离感像是在说一件别人的事情。

安东尼还是持怀疑态度，他轻轻地拧起眉，松开西泽尔的怀抱，仰起头看着他，鼻头微微翘起：“那为什么主教大人和摄政王要骗我，说你根本不存在呢？”

“可能是怕你四处找我吧，本来我就是主教大人带过去的，如果主教大人不骗你，可能你会一直缠着主教大人。”

“也对……”安东尼低头回忆了当时的情形，七岁那年的事情似乎已经很遥远了。

安东尼眨了眨眼：“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教堂？你经常深夜来教堂吗？”

“嗯，喜欢黄昏到夜晚临界点时候的教堂，将自己藏在昏黄的教堂暗影中，才会觉得安全……”西泽尔说，“在这夜色中，我看到你目不斜视地走到教堂的中央，跪在地上低头祈祷……你很悲伤，你在祈祷什么？”

安东尼内心触动了一下，你很悲伤……

几乎没有人在他面前说过他很悲伤，人人都羡慕他高高在上的宝座，都夸赞他善良的美德，却无人看到他的悲伤。

安东尼没有说话，转身坐在长椅上，看着教堂深处的祭台。

西泽尔也没有追问，他静静地坐在安东尼身边。

“凯瑟琳王后去世了，她把她的两个儿子托付给我……”安东尼的语气很平静，但是西泽尔看到他放在膝盖上的手将裤子捏成皱巴巴的样子。

“你愿意照顾她的孩子还是不愿意？”

“我愿意的……”安东尼低下头，他突然很庆幸是在黑暗中，这样只要装出语气上的平静，就不用再控制表情。

“七岁那年，无意间撞倒她隐秘的情事，当时很难接受，很伤心……”

安东尼叹了口气，紧绷的肩背变得颓废：“后来随着年岁渐长，逐渐原谅了她，毕竟父亲去世那么多年，她一直守活寡太辛苦了，她能找到心爱的人，我祝福她，她秘密结婚了，我其实早就知道，她留下来了两个孩子，委婉地表示希望我能照顾他们长大，我也愿意，只是……”

“只是摄政王查尔斯公爵不同意？”

“嗯……我……”安东尼张了张嘴，没有继续说下去。

西泽尔没有继续追问。

人人都说国王安东尼二世比不上他父亲，他没有魄力，在是否对法兰西发动战争的问题上犹豫不决，甚至在御前会议中摄政王与红衣主教的争吵中也不表明立场。

更重要的是，有时会议中摄政王或红衣主教强行要求他表态的时候，他总是开始结巴……

“我……嗯……我想……这、这件事，还是由、由查尔斯公爵做、做主吧……”

“别太紧张，慢慢来……”西泽尔转身伸手握住了安东尼放在膝盖上紧紧握住的拳头，两只手轻轻地把安东尼的拳头展开，大拇指轻柔地按摩他的掌心，“我相信你，你做的决定总有你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