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汴京情事 第80节

她这话说完,便伸手打了车帘。

“表姐。”

赵妧侧脸,嗯了一声?

王珂看着她轻轻笑了下,“阿珂希望归来时,表姐是开心的,高兴的...阿珂亦希望,能与表姐再好生喝一杯,听表姐说一回不回头。”

赵妧握着车帘的手一顿,她的眼滑过王珂带着希冀的眼。她转过头,看着外边天色,良久才轻轻嗯了一声...

她不再说话,亦不再回头,迈出马车。

赵妧看着王珂与她笑着挥手,看着马车远远离去。而后,她转身...看见站在不远处的一人一马。

她收了笑,负手站着,良久才开了口,“晏将军也在。”

晏琛的眼从那远去不见影的马车上,收了回来。他看着赵妧,翻身下马,与她拱手一礼,声很平,“长公主。”

赵妧迈了步子,往前走去。

她想起谢亭出嫁那日,他也是这般看着远去谢亭的背影。

如今,亦是。

赵妧仍看着晏琛,像是要把他看出一个洞来——这个人永远都是这样,永远不知道该珍惜什么。

永远都是他以为。

永远都是后知后觉。

往先,他不肯给谢亭一个明确的答案。如今,他又把自己困在过去,不肯睁眼看一看身边人——她原想说些什么,或是好生骂他一回。

可如今,她看着他,却什么话都不愿说了。

他这一生,他爱的,爱他的...如今都已离他远去。而往后的日子里,他终会为他如今的所作所为,而付出代价——

赵妧的眼滑过他的脸,什么也没说,上了马车。

马车外,大雪纷飞。

晏琛仍踏在那雪地上,看着前方,大雪遮了他的眼,让他的视线迷糊不清。

他不知,他今日为何要来?

他只知,他想护着她去太原。

这一路路途遥远,他放不下她。他怕路途凶险,他怕她受了害——他想护她一路,把她安安全全的送到太原再走。

晏琛翻身上马,快马加鞭,直到看见那几辆马车,才逐渐缓下来。

就这样吧,护着她去太原。

他不会打扰,她亦不必知晓。

他终归是对不起她的。

她这样一个好姑娘,原该嫁给一个好夫君,与他生下一儿一女...过着简单而又幸福的日子。

是他误了她。

晏琛的手撑在胸口上,可为何...这里会如此酸闷?

闷的,他快透不过气了。

晏琛不知。

雪落在他的脸上,融化成水,一串一串的滑落。

而这茫茫一路,唯有那几辆马车与这一人一马,不停。

第81章 两离知

永安四年的二月, 又是一年春来时。

许久不见的太阳打在那缠在廊下的冰凌子上,透出几许耀眼的光芒来。那冰凌子被太阳一照,便融成水往廊下一串串落着…

赵妧站在窗前, 她的身上披着一件醺色斗篷, 而她的手仍插在一个兔毛手兜里。

天儿已逐渐转暖,冰雪消化, 日头正好,照出这一方春回大地。

而赵妧的身体, 却依旧如那最寒冷的冬日里...一般冷。

她合了眼, 想起王珂离去时的那一话。

而后, 是那日于禅观问净无师太的几话,“师太名叫净无,却不知何为净?何为无?”

净无师太朝她做了个合十礼, 而后是很平一句,“净为无,无为净。净无无净,是明心见性, 是大彻大悟,是无我,无人, 无众生…是一弹指顷,花开见佛。”

赵妧再问,“何又为执念?”

“执如渊,念如深。执念如深渊…人生所求皆为一个放下, 若能顺其而放,是为放下。若因所求而不放,故为不自然,是为执念。”

赵妧继而又问,“若依师太所言,执念与放下是一正一反。若因所求而未求得,困于此,便是万丈深渊。若放下,便是明心见性,是大彻大悟…可师太区区几句禅语,又如何渡的世人放下?”

净无师太面色依旧很淡,声亦很平,“佛不渡人,贫尼亦渡不了人。世人所求,所放下,是因自救,自明,自放下,与佛无关,与贫尼亦无关。”

她这话说完,便又以合十礼对人,道了句法号,“贵人心中的障,旁人解不了。唯有一话,尚可与贵人说一说——水满则溢,月盈则亏。”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不过就是一个必经的过程。”

从无到有,从有到无…

赵妧轻轻呢喃出声,而后她睁开眼。外边的冰凌子已融的差不多,如今便化为水从那廊下滑落…她的面上很平,那净无师太说的不假,这世间件件桩桩,其实都是从无到有,从有到无啊。

便如这冰凌子,冬来以水化为冰,如今春至便又化水。

周而复始,是为循环。

若强求留一时景于一时季,便是强求,便是执念,便是不放。

赵妧的面色依旧很平,她的眼望着那外边的景致,头回正视起这一年余来的件件桩桩来。

一件一桩,件件桩桩。

都不曾错过。

在门外等她的徐修,为她摘荷的徐修,与她说回家的徐修,被她赶出府的徐修…而后是无数个夜里她脑海中的徐修。

她的脑海滑过王珂那一句,“他是个好人,只是终归不适合我罢了…”

那他呢?

他是什么人?

他是好,是恶,是领她入那苦海中的人,还是那个她初见时花灯下的青衣公子?

赵妧不知。

她只知,这一段情/事中,错的不止徐修一人。

可她却把所有的恨与怨给了他,让他受于众人的埋怨与憎恶中…他有错,可她又何尝无错?

她只是不愿承认罢了。

不愿承认,她错了。

不愿承认她是一个失败者,不愿承认她的爱情与孩子…本就不属于她。

所以,他成了她所有的发泄口。

她遮住了自己的眼,只瞧见他的不好,他的薄情,他的冷淡…却忘记,他也曾有过他的好。

只是在她那些歇斯底里、埋怨所有的日夜里。

她选择不见、不听、不想…

她选择了遗忘。

而今,赵妧看着那外边的大好天色,唇角扯了一抹极虚淡的笑。不知是在笑他,还是笑自己,带着几许惘然,很轻一句,“其实是我,障了。”

赵妧不知如何作想…只觉着这心中竟忽如扯开一条道子一般,照进这二春的一道光来。

———

午后。

赵妧于一株桂树下而站。

这株桂树经过一个寒冬,却依旧枝叶繁茂…

而她的指腹滑过那树干,看向那含着融化雪水的枝叶,而后…她的眼滑向那无边无际的蓝天。

赵妧的声很轻,被这春风轻轻一吹,打了个转便散的四去。

“母亲来看你了。”

她仍看着那碧海蓝天,而后是一句,“母亲今日来,是想与你说一桩事。母亲呢,要说话不算数了。”

“母亲累了,也倦了…”

“与其这样与他一辈子,互不安宁,不如就此放手。从此——”

“互不相欠。”

四下寂静,无人回她。

唯有风声,化雪成水声,还有那春回大地声。

赵妧最后看了一眼那无边蓝天,而后低头看着那早已摆好的笔墨纸砚。

她不说话,亦未唤人。

只一手挽着袖子,一手磨着墨。

良久她才看向那素白一张宣纸,握笔蘸墨,却还是未动一字。

赵妧的心中划过许多词,许多句…

而后,她的眼滑过那素纸,而后重新蘸墨,依着那纸一句一句写来,“盖说夫妻之缘,伉俪情深,恩深义重。论谈共被之因,幽怀合卺之欢。凡为夫妇之因,前世三生结缘,始配今生之夫妇。夫妻相对,恰似鸳鸯,□□并膝,花颜共坐;两德之美,恩爱极重,二体一心。若结缘不合,比是冤家,故来相对。既以二心不同,难归一意,快会及诸亲,各还本道...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待写完,赵妧良久还未搁笔。